载人的巨龟再度漂行在无边无际的水域上，带着发光的勒麦鱼群将四周的一切照亮又熄灭，唯一不变的宁静也随着四周水面的平息与恢复而归还到了这片空间，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不知是因为接受了段青的说辞还是因为接受别的什么事情，在那之后的暗语凝兰也跟着逐渐安静下来，默默站在巨龟中央的她依旧承担着守护的职责，确保眼前灰袍魔法师再度闭目冥想、不断沉思的状态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只有段青自己心里无比清楚，那两名海员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以及那片水域出现诡异现象的谜团，目前根本就没有得到解答。
“记录下来的位置已经重新被水‘掩埋’，在不能轻易入水的前提下，想要探查它们的作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用说搞清楚它们与这里的水之间的关联性……”
“水居然会变成‘半流质体’？这绝对不会自然发生，但也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究竟是为什么呢？魔法作用？冻结？如此海量的元素紊乱充斥在水体中，最后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可恶，在如此需要魔法指导的时候居然联系不上薇尔莉特，简直就是……不，怨天尤人现在没有半点用处，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吧，比如为什么那两个海员会再次出现在其中一座隐形暗礁上，那位置和之前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我们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并且走了回头路，重新撞上了那两个人。二：他们两个有可以实现类似传送功能的方法，将自己送到了我们的前方。三：他们自己游了过去，而且是绕着我们游了过去。四——”
“先生。”
头脑的风暴一瞬间消散，与之相伴的则是暗语凝兰的裙摆在段青的咫尺面前轻轻摇晃的画面，睁开了眼睛的他微微愣了愣神，然后就将鼻间传来的淡淡香气与旖旎的想象瞬间摒弃了：“怎么了？”
“好像有东西正在附近。”并拢的双手和双脚将身躯共同连接成完美的笔直，挡在前方的暗语凝兰声音平静地回答道：“它正在围着我们转，应该是一只怪物。”
“终于忍耐到了极限了么，这些水兽。”于是段青也跟着发出了一声苦笑：“也罢，我们已经借着欧里德巨龟在这片无止境的水源之地中漂流了这么久，按理说它们也早该按捺不住了……这一次是什么品种？能吃么？”
“是鱼。”并未如同先前那般表现出对美食的渴望，暗语凝兰声音淡然地回答道：“很大的鱼。”
“比无尽之海的魔鱼还要大上很多。”
砰！
巨大的破水声带着激荡的水花向着四周飞溅，与之相伴的则是暗语凝兰口中所描述的巨鱼身躯从他们头顶上方轰然经过的景象，被对方巨大的阴影所覆盖的段青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一瞬间，那下意识想要起身防御的动作随后也因为这道巨影的横掠而定格了下来：“是——”
“巨骨蛇鱼？”
望着那条巨大的鱼即将没入水面前显露出的细长鱼尾以及末梢上正在反射的惨白色鳞光，段青将对方的名字喊了出来，先前飞溅的水花随后也与巨鱼重新钻入水面之后形成的水花交织在了一起，在段青的身上擦出了嗤嗤作响的声音：“——先生！”
“也就是一点点水而已，没事。”
伸手阻止了暗语凝兰想要帮自己祛除那些水渍的动作，段青摇着头赶忙看向了那条鱼所消失的方向：“关键是——”
“它好像不打算攻击我们。”回答出声的暗语凝兰此时也重新站起了身，将自己原本散到四周空间中的金属丝线收回了：“凝兰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敌意，所以没有贸然出手，而现在……那份气息和轮廓也正在逐渐远去。”
“它好像离开了。”
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女仆玩家收回了自己摆开的架势，那反射着金属寒光的双手与手中的匕首也被身后段青的手掌所覆盖，轻轻地将那上面沾染的水滴拭去了：“我说你呀，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这些水沾到你身上难道不会痛吗？”
“凝兰早已习惯疼痛，这种程度的痛根本就不算什么。”望着那双属于灰袍魔法师的手缓缓抬起并从自己的发丝间掠过，暗语凝兰声音轻盈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而且凝兰也没有修习过多少魔法，魔法紊乱本也不会对凝兰造成什么伤害。”
“那就好。”点了点自己的头，段青在暗语凝兰悄然显露的不舍眼神中将手掌收回：“幸亏那条巨骨蛇鱼没有与我们为敌，否则我们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这么古老而又巨大的家伙——你刚才看到了吗？那鱼身至少有几十米长！鱼尾上的倒刺也比普通的刀剑更加锋利！”
“刚才的那条鱼是叫做巨骨蛇鱼吗？”望着段青逐渐兴奋起来的神色，暗语凝兰的脸上也忍不住重新浮现出了一抹微笑：“是凝兰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呢，它又是出产自哪个海域的？”
“哪个海域都不出产它，因为它本应该是已经灭绝的生物，只存在于过去的历史当中。”段青叹息着回答道：“要不是我在虚空图书馆浩如烟海的历史记录里偶尔翻到过它的记载和插画，我也没办法这么快认出它的身份呢。”
“已经灭绝的生物？”于是暗语凝兰将更多的目光投向了这里的周围：“这片神秘的水域居然连已经灭绝的生物都能收服？”
“一定要自圆其说的话，这里还是有可能收集到已经在自由世界中灭绝掉的水生生物的，毕竟我们也不知道这片神秘的空间领域究竟已经存在了多久。”压低声音回答的段青随后也开始环顾四周：“要是这里的存在历史与自由世界的历史一样长，那它所收集的水和所有的生物自然也有可能与自由世界同步，成为一座天然的水生历史博物馆。”
“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活着看到这些馆藏。”
又是一道巨大的水流声出现在不远处的平静水面上方，只不过这一次因为距离的关系，段青和暗语凝兰并未完全看清破水而出的这个生物具体的长相，他们只能从那崎岖的阴影轮廓线与落水时溅起的巨大水浪，判断这个生物的体型与重量究竟有多么惊人：“啊，就像下雨一样。”
“还是交给凝兰吧。”迅速站到了段青的身前，女仆玩家伸展双臂挺立的姿势随后却是微微抬起了少许：“唔，好像不止前面，上面也落下了一部分呢。”
“又有新的江河湖海被搬运到这里来了吧。”同样抬起头来的段青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真是的，按照我们刚刚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瀑布量，这里的水几乎是源源不断、流之不竭的，所以我们头顶上的雨，本也应该是永续不停的才对……唔。”
“话说回来，这些水最后都去了哪里呢？”似乎刚刚才想到了这个问题，段青的目光随着那些稀稀落落的雨滴一同落向水面：“这个空间不可能无限大，总有一天会被水装满吧？何况自由世界的创世史是以几千年为单位——”
倾泻而出的杀意顷刻间覆盖了自己的意识，段青的身躯骤然僵直在了原地，他艰难地转过了头，映入眼帘的源头却是属于暗语凝兰那正在颤抖不已的身体：“……”
“你——啧，我明白了。”
几乎已经嵌入骨子里的熟悉感觉如电流般通过全身，唤起的深层记忆也让段青立刻行动起来，他猛然蹲下了身，任由无数随后纷飞而至的切割轨迹从自己的头皮上方擦过：“凝兰！”
“醒一醒！”
如同久蓄之下骤然施放的长堤，毫无遮掩的杀气化作实质般的洪流以暗语凝兰为中心向着四周肆意倾泻，巨龟四周的水面仿佛也在这股杀意的宣泄中压出了膨胀的落差，以半球形的轮廓向四周挤出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的刺耳鸣响。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位于这场杀意风暴中心的段青抬起的视线中也只余下了那位女仆短发胡乱飞舞之下的一双眼睛，原本如同皎月般清澈的那双美丽的眼瞳此时也化作毫无生气的灰潮，直勾勾地盯着段青所在的方向：“你——”
“……可恶。”
如同九幽地狱里传来的呜咽声中，猛然一咬牙关的段青发出了最后的一声叹息，略作调整的他任由那杀意裹挟之下的匕首没入了自己的心脏，同时借着早已有所准备的一瞬间“接触”，准确地抓住了那只匕首后方的纤细手腕。心脏被刺穿的剧痛随后浸染了自己的全身，也让这位灰袍魔法师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但他的嘴角却依然向上翘起，然后顺着那快到极致的刺杀力道，仰面跌落到了后方的水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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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性——我会在那个神秘的水域中最后遇到什么强大敌人的可能性，但我却没有想到，自己最后遇到的最大boSS，居然一直就在我的身边。”
“真是讽刺啊。”
心中飘过了这样的自言自语，段青从黑暗中睁开了沉重的双眼，想象中的复活重生所应有的场景画面却是并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只有那无边无际的昏黑与隐约传来的呼喊声依旧不停地在他没有恢复的听觉中回荡：“……生……先生……先——”
“先生！”
耳鸣声与模糊音凝聚成为可以分辨的字语，那同样模糊的昏黑视野也渐渐变得清晰，段青想要挣扎着抬头，但却被传遍周身的刺痛与麻痹感所制止：“哈——”
“我居然……还没死啊。”
重伤的身躯让他放弃了接下来的挣扎，但被水浸透之后的湿润感与沉重感还是出现在了他的触觉内，他歪了歪头，属于暗语凝兰的那张熟悉的面庞随后占据了他的大半个视野：“先生！先生——！呜呜呜呜……先，先生，您终于醒了！”
“怎么……哭成这样。”试图伸手拭去对方已经沾满了面庞的泪水却以失败告终，灰袍魔法师只有嘴唇还能在虚弱的声音中翕动：“只是……虚拟游戏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
“就算是虚拟的世界，凝兰也绝不可能原谅自己。”几乎哽咽到无法说话，暗语凝兰抓着段青的双手也越来越用力：“要是先生因为凝兰的错而出现任何损失，凝兰还有什么颜面继续追随在您的身边？凝兰还不如——”
“嘘，停。”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嘘声，段青动作艰难地摇了摇头：“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凝兰啦，你已经成长为一个足够独立的‘人’了，如果有朝一日你对我心生不满，真的想对我亮出武器的话，我也不会轻易怪罪你的。”
“先生！先生请不要这么说！”泪水又一次奔涌而出，暗语凝兰抱着段青的手扑在他的怀中：“凝兰绝不会背叛先生！既然是先生将凝兰重塑成‘人’，凝兰就是先生的人了！这份恩情，凝兰绝不会忘记的！”
“咳咳，咳咳！你压到我的……伤口……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嗦随后打断了暗语凝兰的哭腔，也让她赶忙将段青的身体扶了起来，喘息了良久的灰袍魔法师此时才得以看到自己的前胸，那本应对自己造成致命一击的深邃伤口所在的地方：“这是……什么？”
“是凝兰把先生从水里捞出的时候，从先生身上长出来的。”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暗语凝兰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所有情绪，用尽量清晰的声音回答道：“凝兰本以为先生已经……已经……但这些生长出来的东西让凝兰心生几分希望，所以就赶忙把随身携带的治疗药水喂给了先生，然后——”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望着自己左胸心脏前方延伸出的、如同新生树枝一样的浅白色增生体，段青苦笑着将代表自己角色状态的系统面板打开，望着系统栏中显示的角色状态不断摇头：“很好，至少验证了一件事。”
“这里的水，的确有代表‘生命’这个含义的资格。”
【负面状态：魔法紊乱】
【负面状态：生体增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