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医院，夜已很深。小方和艾丽未曾想到会在走廊上见着阎晋。他只坐在那里不动，两只手阖在一块，掌心之中似乎放着什么。见到他们两个过来，阎晋抬头朝着他们一望，方才大约是在想什么，想得入神了，瞧过去的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不过很快，他两眼之中的光泽便聚集起来。
艾丽说：“小许之前托我办了一点事情，我来见她，跟她将后续的情况。”
阎晋微点了点头。小方趁机把刘孟元打电话给自己，说是将要再度回到胜宇，不走的事情告知了阎晋。
阎晋望着艾丽开门走进病房，这才与小方走到一边谈话。
小方道：“刘助理肯回来，是一件再好也没有的事情，这样的话，阎总之前打算移交给我的那些的事情，我便将他们仍旧还给刘助理，到底他比我更在行一些。”
阎晋道：“不必，该做什么你只管去做，至于他，你不必多问。”
小方还有话要说，艾丽从里面出来，朝阎晋他们这边望了一眼，似想了想，才朝着他们走过来。
小方问：“说完了吗？我现在送你回去。”
艾丽却两只眼睛直盯盯的望着阎晋，道：“阎总，我有些话想要单独与你谈。”
话说完，又很快的补上一句：“我相信，这些话也都是小许想要跟您说的。”
阎晋面上的颜色顿了一顿，视线从艾丽的脸上一扫而过，便转过身，朝着另外一侧的走廊走过去。艾丽便顺势也跟了过去，把小方一个人留在原地。
阎晋走到走廊的这一侧，半转过身来，看向艾丽。艾丽也收住脚，她无意识的往后一看，瞧见小方还在往他们这里看。见到她回身看过去，小方抬手朝着她指了指，便背转过去。艾丽有些愣神。
阎晋在这个时候问道：“有什么话，直说。”
艾丽沉了沉，便也没有拐弯抹角：“小许未做手术之前，曾让我去办一桩事情。不过，我没能帮她办成功。现在看来，以后也没有办法能办成功了。反倒是另外有一件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想，阎总能够出面，帮一帮忙。”
阎晋不说话。艾丽只好接着往下讲：“小许前段时间住在城外一位赵阿姨的家中，赵阿姨有个独生女，好几年前进了城，后来出了点岔子，进去了，这么多年下来，也一直没有消息。小许便让我去帮忙查一查，谁知道一查，才知道赵阿姨的独生女儿早在三年前就在里面死了。无声无息的。这里面的关节，恐怕牵连不小，我也没好再追下去。在我往警察局跑的这段时间，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白家如今做主的那位，因牵扯进赌球受贿的案子里去，眼下正被关在里面，恐怕有些难办。”
她口中说的白家，没有别的人，自然只有白景明了。自从打过那一次架之后，阎晋再未有见到过他。白景明也是有些数目的，阎晋不过看在许念的面上，不和他计较，他自然没有那样没脑子，在别的地方叫阎晋有机会回他那几拳。再者，白家做的生意，自白景明彻底接手之后，是完全转到医药方面上去了，和阎家的生意基本没有什么牵扯。两人未再有碰面，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与我无关。”
不等艾丽将接下去的话讲完，阎晋转身就走。
艾丽忙越过去，拦住阎晋的去路：“阎总，白先生是小许的朋友，我想，小许要是知道他遇到了这样的麻烦，一定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是她的事，”阎晋不客气说道，“她想要管，让她醒过来，让她醒过来去帮他！”
艾丽竟一时语塞：“小许现在的情况，她自己也不想的，更何况，医生都说了，她这一次能够抢得过来，已经是奇迹。”
“这些我都不管！”
说到这里，阎晋倒当真像是动了气似的，面色冷沉难看。他像是寻到了一个突破口，要将这段时间以来遭受的折磨都爆发出来。当艾丽提及许念，当艾丽要求他顾念许念，他已是再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磨难。
深吸口气，阎晋最终还是将那已涌到闸口的洪潮克制住了。他抬手摆了摆，一瞬之间像是没了有力气。只道：“任何人的事我都不会过问，晚了，走吧。”
他下了逐客令，便将艾丽丢在原地。阎晋越过小方，乘电梯离开了这一层楼。小方这才走过来。看到艾丽有些出神的只是站着，他喊了她一声。
艾丽听着人喊，扭头朝他没有什么表情的望了一眼。小方伸出手来，在她面前不住的晃动。
艾丽此时脑中正在思量，阎晋方才那明显是将要发火，却最终按压下去的情状。被小方这样一闹，她的神思已经收了回来。两只眼睛聚焦，就瞧着小方不停在她面前招来招去，抬起巴掌“啪”一下打了过去。
她出劲大，把小方打得“哎哟”一声。小方急道：“你怎么打人呢！”
艾丽瞪了他一眼：“你再搁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还咬人呢！”边说，边越过他朝前走去，小方跟在她身后，不但没有动气的模样，反而有些受用似的。
他嬉笑着脸孔：“我发现你这人，第一次见的时候冷冰冰的，其实也是个性情中人嘛。”
艾丽不搭理他，小方又说：“就凭着你能为朋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我已经对你是十分佩服了。”
“你哪里看到我为朋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了？阎总专用你这样的人做事，不怕把他的生意都搅黄了吗？”
小方在旁贫道：“我们阎总有通天的本事，不管我这个没用的下属在旁搅怎样的稀泥，他总有办法化险为夷，这一点，你就不要当心了。”
艾丽听着，原本脸上有不屑的神情，忽然停了下来。她往上一抬头，天已是黑尽了。像在城市里的黑夜，又是没有一星半点儿星子的，越发显得那天上一片漆黑。她不禁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再有通天的本事又怎样？或许他能够办到许多常人办不到的事情，可他最想要做到的那一件事情没能办成，最终还是一个失败者。”
说着，转过脸来往小方面上一瞧，竟有种十分悲凉的神情。她目光一闪，很快将视线从小方的脸上收了回来，脚步极快的超过小方走到了前面去。
小方虽跟着阎晋处理过大大小小的商业危机，在人生道路上，却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从进公司开始，他就一直跟着阎晋，因认准了这一个老板，也未想过要去做别的行当，一门心思跟着阎晋。阎晋正当缺了刘孟元那样一个助理，也自然很用得上他。小方的工作路途可以说是十分顺畅的，再加上他本身家境亦是小康出身，譬如艾丽那样负责的经历，他不曾经历过，更加是想都不曾想过的。因此看到艾丽那并算不上年老的面孔上现出一副历经世事沧桑，人间百态的悲凉模样，竟叫小方心中大大的一怔，被一锤打中般，触动了。
他在原地望着艾丽走得极远了，忽想到什么，似突然回过神来般，放声“哎”的喊了一声，很快跑过去。
.......
阎晋的手术就安排在他入院之后第三天的早上十点钟，之前做过各项检查，指标皆未有异常，钱主任也告诉他，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性。然而，他还是将律师叫到了医院里来。
提前拟定了遗嘱，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之后，他不肯躺在病床上叫人推出去，穿着病患服，自己走到了手术室的门口。
钱主任已在那里等着，望见阎晋自己走过来，他蹙眉往护士长的身上望了一眼。护士长摇了摇头。
阎晋自若的先行往前，道：“进去吧。”
便像是例行开会一般，将那手术室的门一下推开，率先走了进去。
因为今天正巧是董事会召开的规定时间，缺了阎家人坐镇，胜宇董事会内部必然又会起一场波澜，小方受他的嘱托，要全权代为处理公司里的事务，自然是没有办法到医院里来的。而阎家，至今又只有阎晋一个人。这一场手术，便成了他自己一个人的战争。
钱主任试图宽慰他：“阿晋，钱伯伯在这里，我会陪着你一起赢。”
阎晋闭上眼，却并不显得悲哀孤落，淡然道：“钱伯伯，我不是小孩子了。”他睁开眼睛，很浅淡的一笑，再度将眼睛闭上。
他说：“开始吧。”
钱主任静看了看阎晋闭着眼睛，沉静一副坦然等待的模样。他抿紧嘴角，抬首，朝着手术室内的同僚们一示意，手术室内的灯便蓦一下皆亮了起来。异常的明亮，却绝不温暖。手术刀在灯下反射出寒冷的光。
而就在这个时候，病房里，始终沉睡不醒的卫小鱼动了一下指尖。正替她擦身体的护士看到，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过了会醒过来的最佳时间，照理说，她的情况，会醒来的可能性已非常的小。
然而，小护士看到她的指尖再度动了一下，眼皮也在轻轻的颤动。小护士不禁惊跳起来，忙按下床前的呼叫器，又有些按耐不住，随即推门出去喊道：“今天谁当值，快让值班医生过来，卫小姐有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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