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光微亮,黄小兰的生物钟便准时将她唤醒——想睡也睡不了了。
她利落地洗漱完毕,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
镜中的女孩穿着一身最整洁的衣服,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可那张脸太普通,身材也不高。
常年在日头下上下学,皮肤被晒得黝黑,那一点“美貌+1”的加持也没用——底子实在太差了。
黄小兰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伤心,谁不会想天生丽质难自弃。
和陈爷爷一起沉默地吃过早餐,她再次走向那座带给她紧张的教学中心。
越靠近,人流越是密集。
道路两旁多是前来应试的学生,身边大多有父母陪同。
那些少年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紧张,但眼底却藏不住自信的光彩。
黄小兰悄悄打量着这些竞争对手,他们大多面容白净,衣着光鲜,一看便是从小衣食无忧、未经风霜的模样,不像她,被太阳一晒就黑得彻底。
看着看着,她忽然回过神来——都这种时候了,自己居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心真大。
教学中心里比昨日喧闹数倍,走廊上挤满了人,空气闷热而躁动。
娄老师正拿着名单,高声指挥学生按顺序进入指定的考场教室。
黄小兰下意识地回头,在人群中寻找陈爷爷的身影。
陈光辉平日严肃的脸,此刻在人潮簇拥下竟显得柔和了许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那一刻,一股莫名的勇气忽然从心底涌起。
他们给了她勇气,来面对。
她按照指示找到自己的座位。
教室宽敞明亮,桌椅整齐排列,黑板上早已写明了考试科目、时间与注意事项。
周围坐满了陌生的同学,有人还在争分夺秒地翻看最后几页笔记,有人闭目养神,也有人像她一样,不安又好奇地打量四周。
黄小兰的目光恰好与一个正在东张西望的女生对上,两人先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这一笑,让她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坦然面对。
可与此同时,一种无形却强大的紧张感,仍在教室里无声地蔓延。
准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寂静。
“叮…叮…叮”
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男拿着试卷袋大步走进,另一位老师紧随其后。
“同学们,请保持安静。”男老师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教室瞬间鸦雀无声。“我是本次考试的监考老师。现在宣布考场纪律:严禁交头接耳、偷看他人试卷、传递任何物品……一经发现作弊,立即取消资格,并通报所在学校……”
一条条纪律宣读下来,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接着是分发草稿纸。雪白的纸张落在桌面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沙沙”声。明明听不见其他声音,可黄小兰却凭借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听”到了无数心跳正在加速——
“砰…砰…砰”
随后,监考老师当众拆开了那个厚厚的试卷袋。
他取出试卷,依次分发。
黄小兰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看着试卷由前向后传递,离自己越来越近。
当那份还散发着淡淡油墨清香的试卷终于放到桌上时,她几乎听到了更大的心跳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心跳慢点,目光迅速扫过试题。
整张试卷题型多样、题量庞大,从选择填空到复杂的解答,难度明显超出了她的学习范围。
光是浏览一遍,就已感到学习的压迫感。
监考老师抬腕看表,朗声宣布:“考试时间150分钟。现在——开始答题!”
话音落下,教室里顷刻响起一片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时而急促如雨,时而断续犹疑。
竞赛,从这一秒起,真正开始了。
黄小兰用力握紧笔,另一只手悄悄掐了下大腿,让自己更专注。
她将一切杂念摒除脑后,目光牢牢锁住第一道题。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缩小了,只剩下眼前的试卷和笔下不断演算的公式。
窗外的城市喧嚣、周围翻动纸张的声响、甚至同学遇到难题时倒吸凉气的声音……一切都渐渐模糊。
……
“叮…叮~叮”
“各位同学,请停笔,收卷。”男老师严肃的声音再次响起。
同学们陆续放下笔,教室里响起一阵稀疏的动静。
有人懊恼地低呼,有人如释重负,有人自信从容——短短一瞬,人生百态尽显。
但无论如何,试卷最终都被收了上去。
黄小兰默默收好文具,随着人潮下楼。
走出大楼,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脚踏空了台阶。
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身体虽在移动,灵魂却仿佛飘在半空,迟迟没有归位。
“小兰。”一道温和的嗓音忽然响起。
黄小兰一个激灵,猛然回神。
她抬头看去,竟是刘叔,顿时又惊又喜:“刘叔?!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事要办吗?”昨天吃饭时,明明说好他和刘爷爷今天都来不了的。
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却没有看到陈爷爷和刘爷爷的身影。
刘博远推了推眼镜,微笑道:“别找了,两位老爷子临时有事,让我过来接你。”
刚才他看着黄小兰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心里不由一紧,甚至有些后悔。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站在那群光鲜亮丽的学生中间,显得那么不起眼,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两位老爷子刻意不来,就是怕给她压力。
他想起刚才等人时,听到身边几个家长的低声议论:
“听说这次有个十一岁的也来考?”
“我刚看见了,打扮得土里土气的,像从乡下来的。”
“该不会是走了什么后门吧?”
“……”
那些话语飘进耳中,刘博远当时就不禁蹙紧了眉头,还好小兰没听到。
黄小兰听到两位爷爷没来,心里一涩,低着头悄悄松了口气——幸好陈爷爷他们没来,否则她真怕自己会当场哭出来。
刘博远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语气轻松地说:“走,我带你去游乐场玩玩。”
黄小兰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叔这么一副严肃正经的公务员模样,竟然说要带她去游乐场……这画面也太违和了!
但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他想安慰自己的方式。
那一刻,感动得几乎要流泪啊!!!
既然考完了,结果就已交给老师判定,再多想也无益。
“好啊,刘叔!我还从来没去过游乐场呢,”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顺着他的话叽叽喳喳地说下去,“刚才还听到同学说摩天轮很好玩!”
他们是为了她好,这份心意,她得好好接住。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前走去,身影渐渐融入太阳的光影里。
——————
而与此同时,林主任的办公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刘爷爷和陈爷爷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各自捧着茶杯,细品慢饮。
窗外的嘈杂隐约传来,更衬得室内一片空寂。
刘承志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感叹道:“小兰这会儿应该考完了吧。”
陈光辉叹了口气,拿过茶壶给老友续上茶水,缓缓道:“早就考完了,老林都已经去忙阅卷的事了。”
“咱们没去接她,孩子会不会失望?”刘承志想着小兰的样子,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低笑了一声。
陈光辉投去古怪的一瞥:“你这不会是老年痴呆提前了吧?”
刘承志佯怒:“你才痴呆!我只是想起第一次见小兰时的样子。明明才过了几个月,她已经走到这里了。”
陈光辉低头望着杯中翠绿的茶叶,轻声叹息:“我们是不是逼她太紧了?”想起昨天小兰脸上那抹藏不住的自卑,他心里一阵抽痛。他太清楚,一个农村孩子要克服这样的心理障碍,有多难。
自信需从内而外生长,需要丰沃的土壤,才能培育出绽放的花朵。
而小兰,还缺了太多滋养。
刘承志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们在小地方待得太久了,已经教不了她什么。她值得拥有更广阔的天空。”
陈光辉郑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老林这里“赖”了这么久。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刘承志忽然开口:“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陈光辉摇摇头:“应该很快。”他转头望向窗外,绿树成荫,烈日灼灼,天气好得叫人心焦,又仿佛预示着好消息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