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之心空间内,那狂躁的生命律动虽然减弱,但并未完全平息,只是从沸腾的暴虐转为了一种沉郁的、带着隐痛的背景嗡鸣。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甜腥与灼痛感,只是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周围那些光怪陆离的共生体退入阴影,但它们窥探的视线并未完全消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陈默站在沉睡的翡翠古树下,胸口的承天印记传来阵阵虚弱的灼热,方才与古树合力一击,几乎耗尽了他积攒的力量,连番激战和抵抗环境侵蚀带来的精神疲惫也如潮水般涌上。但他眼神依旧锐利,望向古树根系深处那个被发光苔藓覆盖的洞口。
古树最后传递的信息碎片——“凋零之种”、“古老的错误”、“被封印在生命源头的……”——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这绝非简单的自然失衡,而是一场源自远古的灾难余波。
“老陈,你怎么样?”赵坤搀扶着阿炳走上前,看到陈默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他手中的工兵铲沾满了粘稠的汁液,那是刚才击退一些小型共生体时留下的。
“没事,消耗有些大。”陈默摇摇头,目光扫过远处倒在地上的防风镜首领和那名队员,“去看看他们。”
林薇已经蹲在那名受伤的研究员尸体旁,强忍着不适检查了一下,脸色难看地站起身:“生命形态被强行扭曲……这里的能量对普通人体来说,是剧毒也是催化剂。”她又看向被陈默斩断的银白色抽取装置,装置的警报灯还在微弱闪烁,侧面透明容器内那股不稳定的绿色能量仍在翻滚,但失去了源头,正逐渐平息。“他们在收集这种狂暴的生命能量,目的是什么?”
“不管目的是什么,这种方式无异于饮鸩止渴。”陈默走到防风镜首领身边。对方仰面躺在一堆蠕动的根须上,防风镜碎裂,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此刻双目紧闭,嘴角溢血,气息微弱,但胸脯尚有起伏。他肩部的能量武器因为过载而损毁,冒着缕缕青烟。另一名队员伤势更重,已经昏迷。
陈默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两人的状况,确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被古树最后的反击震伤了内腑,短时间内无法构成威胁。他取下对方身上可能还有用的装备,包括几个能量弹匣和一件看起来像是环境防护服核心组件的小装置。
“把他们挪到那边相对稳固的根须后面,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陈默对赵坤说道。并非他心慈手软,而是在这诡异的环境下,带着两个重伤的俘虏是累赘,直接杀掉又非必要。
处理完天机阁的残部,陈默的视线再次落回那个幽深的洞口。发光苔藓如同有生命般微微起伏,散发出柔和的绿光,但洞口内部却漆黑一片,连光线仿佛都被吞噬,只传出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寂,甚至带着一丝……死亡气息的波动。
“古树指引的方向,就是那里。”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息,恢复着体力与精神力,“导致这一切的根源,‘凋零之种’,可能就在下面。”
“下去?老陈,你这状态……”赵坤皱紧眉头,看着那仿佛巨兽口腔的洞口,本能地感到抗拒。那下面的气息,比这翡翠之心空间更让人不安。
“必须下去。”陈默语气坚定,“翡翠之心的平衡只是暂时稳住,不解决根源,西摩格的困境无法解除,这片雨林的狂乱只会愈演愈烈。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我怀疑,‘凋零之种’与天机阁追寻的某些‘终极秘密’有关,不能让他们抢先,或者……让它落入错误的人手中。”
林薇调整了一下手中失灵的探测仪,尝试捕捉洞口逸散的能量读数,但仪器依旧一片混乱。“下面的能量场更加复杂,而且……似乎存在一种与生命力量截然相反的属性。陈默,你要小心。”
陈默点了点头,走到洞口边。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沉寂的死亡气息,它与周围浓郁的生命能量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诡异的对立平衡。他伸出手,轻轻拨开发光的苔藓,一股阴冷的风从洞内吹出,带着陈腐的土腥味。
他从背包里拿出强光手电,光束射入洞口,却只能照亮前方十几米的范围。洞壁并非岩石,而是更加古老、呈现深褐色的木质结构,上面布满了干枯皱缩的脉络,仿佛巨树的内部通道。脚下是倾斜向下的、由粗大根须自然形成的阶梯。
“我走前面,赵坤断后,林薇照顾阿炳在中间。”陈默分配好队形,率先踏入了洞口。
一进入通道,外界那种粘稠的生命能量压迫感骤然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滞涩。空气仿佛凝固了,呼吸变得困难。手电的光束在这里也受到了压制,无法及远,只能勉强照亮脚下。
通道一路向下,蜿蜒曲折。四周的木质壁不再是翡翠之心的晶莹,而是呈现出一种灰败、失去活性的色泽。许多地方出现了巨大的、不规则的裂缝,裂缝边缘焦黑,仿佛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侵蚀过。越往下走,那种沉寂的死亡气息就越发浓郁。
“你们看这些痕迹……”林薇指着洞壁上一些巨大的、深可见骨的爪痕,声音有些发颤,“不像任何已知生物留下的……”
爪痕边缘同样呈现出被腐蚀的迹象,而且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令人作呕的黑暗气息。
陈默蹲下身,用手指抹过一道爪痕边缘的黑色物质,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和轻微的麻痹感。承天印记自发地流转,驱散这丝不适。
“是‘凋零’的力量残留。”他沉声道,“非常纯粹,也非常古老。”
继续前行了约莫半个小时,通道开始变得开阔。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地下空腔。手电光照射过去,看到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空腔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根系核心,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黑色肉瘤!
那肉瘤直径超过十米,表面布满了扭曲盘绕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脉络,正在缓慢而有力地收缩、膨胀。每一次收缩,都从四周的木质壁中强行抽取一丝微弱的绿光(那是被污染的生命能量);每一次膨胀,则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死亡与腐朽意味的黑色雾气。
在黑色肉瘤的周围,环绕着七八棵体型相对较小、但形态极其扭曲怪异的“树”。这些树通体漆黑,枝干如同扭曲的骨骼,没有树叶,只有一些如同黑色血管般的藤蔓垂落,深深扎入下方的“地面”——那是一片由灰白色菌丝和腐烂物质构成的沼泽,不断冒着灰黑色的气泡。
这些黑色的树,仿佛在拱卫着中央的黑色肉瘤,并不断将自身汲取的“凋零”力量注入其中。
整个空腔,就是一个巨大的、正在运作的“凋零”核心!它与上方的翡翠之心形成了鲜明的对立,如同一个寄生在生命摇篮体内的恶性肿瘤!
“这……这就是‘凋零之种’?”赵坤的声音干涩,握紧了工兵铲,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那纯粹的“死”与“寂”的气息,让他体内的气血都运行不畅。
“不,这还不是‘种子’本身。”陈默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搏动的黑色肉瘤,承天印记传来剧烈的刺痛和警兆,“这像是‘种子’萌发后,生长出的‘苗圃’……或者,是它为了自我保护而构建的‘外壳’。”
他能感觉到,肉瘤的内部,蕴藏着一股更加凝聚、更加本质的“凋零”本源。那股力量,让他都感到心悸。
就在这时,肉瘤似乎察觉到了外来者的入侵,其搏动的频率骤然加快!周围那些黑色的扭曲怪树,如同被惊醒的守卫,垂落的黑色藤蔓如同毒蛇般昂起头,“看”向了陈默四人所在的方向!
“小心!”陈默低喝。
话音未落,数十根黑色藤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他们激射而来!藤蔓未至,那股腐蚀心智、湮灭生机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陈默强提精神,承天印记光芒再现,虽然黯淡,却依旧稳定。他双手虚划,言灵之力再次发动!
“滞!”
无形的壁障在身前凝聚。激射而来的黑色藤蔓撞在壁障上,速度骤然减缓,仿佛陷入了粘稠的胶水中。但这一次,言灵之力并未能完全阻挡它们!藤蔓尖端散发出黑色雾气,不断侵蚀着无形的壁障,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些藤蔓蕴含的“凋零”力量,对能量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动手!”陈默维持着言灵壁障,对赵坤和林薇喊道。
赵坤怒吼一声,工兵铲上泛起微弱的白光(他自身修炼的真气与工兵铲上残留的辟邪符文作用),猛地劈向一根突破壁障、刺到眼前的藤蔓!
“锵!”火星四溅!那藤蔓竟然坚硬如铁!赵坤手臂发麻,工兵铲只劈入一半,就被卡住。黑色藤蔓如同有生命般扭动,试图缠绕上来,上面的黑色雾气更是试图侵蚀工兵铲和赵坤的手臂。
林薇则迅速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金属圆球,按下按钮后奋力扔向藤蔓密集处。圆球在空中展开,爆发出强烈的电磁脉冲!然而,对这些似乎纯粹由负面能量构成的藤蔓效果甚微,只是让它们稍微停顿了一瞬。
“物理和科技手段效果不大!”林薇急道。
陈默眼神一凝,知道不能再留手。他放弃维持大范围的言灵壁障,集中精神,目光锁定那几根最具威胁的藤蔓,口中吐出短促而古老的音节:
“断!”
言出法随!那几根被锁定的黑色藤蔓,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斩过,齐刷刷地断裂!断裂处没有汁液喷出,只有浓郁的黑色雾气逸散,同时发出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尖锐嘶鸣!
然而,施展这精准的言灵之力,对此刻的陈默负担极大,他脸色又白了一分,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迹。
黑色肉瘤似乎被激怒了,搏动得更加疯狂。更多的黑色藤蔓从那些扭曲怪树上射出,同时,下方灰白色的菌丝沼泽也开始沸腾,一个个由腐烂物质和菌丝构成的、人形的扭曲怪物,挣扎着爬了出来,发出无声的嘶吼,朝着他们蹒跚逼近!
形势瞬间危急!
“不行!数量太多了!必须先解决那个核心!”赵坤一边奋力挥舞工兵铲格挡藤蔓,一边焦急大喊。
陈默何尝不知?但他的力量消耗巨大,强行攻击那黑色肉瘤,未必能奏效,反而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
就在他快速思索对策之际,胸口的承天印记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不是对抗,不是排斥,而是一种……微弱的共鸣与引导?
他顺着感应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空腔边缘,一处相对干净的木质壁面上。那里,似乎刻着一些极其古老、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图案和符号!
是西摩格先民留下的?还是……更早的存在?
陈默心中一动,对赵坤和林薇喊道:“帮我顶住十秒!”
说完,他不再理会袭来的藤蔓和腐尸,身形如电,朝着那处刻痕冲去!承天印记的光芒自主流转,与那些古老的刻痕产生了微弱的呼应!
几根黑色藤蔓如同附骨之疽般追袭而至,赵坤和林薇拼尽全力阻拦,工兵铲挥舞得密不透风,林薇甚至拔出了随身携带的、涂抹了特制朱砂和符水的匕首,勉强格开一根藤蔓,匕首与藤蔓接触处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陈默冲到刻痕前,来不及细看,直接将手掌按了上去!
就在他手掌接触刻痕的瞬间——
“嗡!”
承天印记光芒大放!不再是温润的白光或祖树的绿光,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苍茫、仿佛源自天地初开的混沌之色!他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碎片涌入!
他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充满生机的原始森林!看到了森林中心,一棵贯穿天地的、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巨树(那是比西摩格祖树、翡翠之心更加古老和宏伟的存在)!看到了巨树的根系深处,封印着一颗不起眼的、如同黑色石子般的“种子”!看到了漫长的岁月流逝,封印在时光和外界干扰下逐渐松动!看到了“种子”汲取了一丝泄露的生命本源,开始萌发,长出扭曲的根须和枝芽!看到了古老的先民(他们的形象与西摩格人类似,但更加原始和强大)在此地与“凋零”爆发战争,最终以巨大代价将其重新压制,却无法彻底摧毁,只能留下警示和……一个后手!
信息的洪流冲刷着陈默的意识,他瞬间明白了许多!
这“凋零之种”,并非此界原生之物,而是某个更加古老时代遗留的“错误”,是生命对立面的具象化,它被封印在生命摇篮的源头,本应永远沉寂。但不知为何(或许是自然演变,或许是外力干扰),封印松动了!
而西摩格先民留下的后手,就是——承天者!
承天印记,不仅是沟通祖树、平衡自然的钥匙,更是镇压“凋零”的核心!它并非为了创造,更是为了……终结!
陈默猛地抬头,眼中混沌之光流转,他看向那搏动的黑色肉瘤,不再有丝毫犹豫。他抬起手,并非施展言灵,而是将全部的精神、意志,以及承天印记中蕴含的那一丝源自天地初开的“秩序”与“终结”之意,凝聚于指尖!
他的指尖,亮起了一点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
那不是黑暗,而是“无”,是“归墟”,是万物终结的起点!
他对着那黑色肉瘤,轻轻一点。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那疯狂搏动的黑色肉瘤,以及周围拱卫的扭曲怪树,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
紧接着,从陈默指尖所点的虚空位置开始,一种绝对的“寂灭”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黑色肉瘤、扭曲怪树、激射的藤蔓、爬行的腐尸……所有被这“寂灭”波纹触及的存在,都在无声无息中化作最细微的、失去一切活性的尘埃,如同沙雕般缓缓崩塌、消散。
连同那弥漫空腔的黑色雾气和死亡气息,也被这波纹一扫而空!
短短几个呼吸间,整个空腔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中央那个巨大的凹陷,以及四周恢复平静(虽然依旧灰败)的木质壁。
一切……归于沉寂。
陈默身体一晃,差点栽倒,被及时冲过来的赵坤扶住。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连站立都困难。最后那一指,几乎抽空了他的一切,包括承天印记积攒的力量。
“老陈!”赵坤和林薇都吓坏了。
陈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活着。他看向空腔中央,在那崩塌的黑色肉瘤原址,一点微弱的、纯净的翠绿色光芒,正从下方渗透出来,如同黑夜过后的第一缕晨曦。
那是被“凋零”压制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翡翠之心真正的本源核心,正在重新焕发生机。
同时,他感觉到,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生命能量,正从脚下的根须通道缓缓向上流淌,滋养着上方受损的翡翠古树,并通过某种无形的网络,向着整个狂乱雨林扩散。
生命摇篮,正在开始它的自我修复。
“结……结束了?”林薇看着恢复平静的空腔,难以置信。
陈默虚弱地摇了摇头,目光看向空腔更深处,那里似乎还有通道,通往更加幽暗未知之地。先民留下的信息碎片中,似乎暗示“凋零之种”并未被彻底毁灭,只是其萌发的“苗圃”被终结,那本质的“种子”或许只是再次陷入了沉寂,或许……转移到了别处。
而且,天机阁为何能找到这里?他们与这“凋零之种”又有何关联?
疑问,还有很多。
但此刻,他需要休息。
“先……上去。”陈默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赵坤和林薇点点头,搀扶着他,带着依旧虚弱的阿炳,沿着来路,缓缓向上返回。
当他们重新走出洞口,回到翡翠之心空间时,发现这里的景象已经大为改观。流动的绿色极光变得柔和而稳定,脚下蠕动的根须大地平静了许多,空气中那甜腥灼痛的气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初霁般的清新。那棵翡翠古树虽然依旧带着暗红色的污染痕迹,但整体光华内敛,透出一股沉静复苏的气息。
遥远的,仿佛从空间之外,隐约传来了西摩格人充满喜悦与崇敬的欢呼和祭祀之歌。
祖树与母亲,正在恢复联系。
陈默看着这一切,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
至少,暂时的危机,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