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期,转瞬即至。
青牛镇表面如常,暗地里却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战意与压抑的兴奋。家家户户都将存下的菜油、猪油贡献出来,由王大娘等人统一熬煮调配,混合了苏瑶精心配制的、能致人眩晕乏力的草药粉末,制成粘稠刺鼻的“火油膏”。赵大叔领着铁匠铺的学徒和几个手巧的汉子,将猎户们的箭矢削尖加固,绑上浸透火油的麻布条,制成了百余支简易火箭。陈伯则带着几位老成持重的长者,反复推演撤退路线和信号。
二十名最精壮的猎户和青壮被挑选出来,由赵大叔带领,熟悉猎弓的使用和简单的齐射口令。他们眼神坚毅,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但无人退缩。
云烬和苏瑶则利用这两日,由熟悉黑龙山的老猎人带路,反复确认了最佳的火攻发射位置——位于山寨西北方一处突出的山崖,居高临下,顺风,且林木稀疏便于隐蔽和撤离。同时,也摸清了匪徒日常巡逻的规律和几处可能的逃生小路。
是夜,月隐星稀,山风格外凛冽,自西北呼啸而来,正是火攻的天赐良机。
子时过半,青牛镇悄然“醒”来。
二十名青壮在赵大叔带领下,背负猎弓和火箭,携带滚木礌石,借着夜色掩护,悄然出镇,前往预先选定的、位于山寨下方唯一通路的狭窄隘口埋伏。
与此同时,云烬、苏瑶,以及两名最机敏且熟悉攀爬的年轻猎户——阿虎和石头,四人组成尖兵小队,携带火种、火折子、以及涂抹了加强版迷药(苏瑶新配制)的布团和吹筒,如同四道幽灵,再次潜入黑龙山,直扑那处预设的山崖。
山路崎岖黑暗,但四人脚步轻快迅捷。云烬一马当先,苏瑶紧随其后,药灵本能让她在黑暗中如鱼得水,总能提前避开险处。阿虎和石头则是山中猎户出身,穿林攀岩如履平地。
不到一个时辰,四人便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预定山崖。此处距离下方黑龙寨直线距离不过百丈,寨中点点灯火和隐约的喧嚣清晰可闻。山风在此处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正好掩盖细微的动静。
云烬伏在崖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山寨。中央大屋依旧灯火通明,看来独眼彪等人还在饮酒作乐。其他木屋大多黑暗,只有零星几间亮着灯。寨门处守卫似乎比前夜多了两个,但依旧是一副懈怠模样。那间存放星烬剑的杂物棚,在一片黑暗的棚区中,毫不起眼。
他回头,对苏瑶和两名猎户点了点头。
阿虎和石头立刻解下背负的猎弓——这是他们自己的弓,更熟悉,也更有准头。他们将特制的、箭簇包裹着厚厚火油布团的火箭搭在弦上,火折子已然准备好。
云烬则拿起吹筒,里面是浸透了强效迷药的细针。苏瑶紧张地握着一包药粉,准备随时配合。
“目标:最大木屋(聚饮处)、马厩(制造混乱)、粮草堆(断其后路)、还有……那排杂物棚附近的空地(阻隔救火)。”云烬压低声音,分配目标,“听我口令,同时点火,三箭连发,射完立刻后撤,到第二撤离点汇合,不得恋战!”
“明白!”阿虎和石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决然。
云烬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凛冽的山风方向,默默计算着最佳时机。他看向下方那间囚禁着星烬的杂物棚,眼神锐利如刀。
就是现在!
“点火!放!”
随着云烬一声低沉却清晰的指令,阿虎和石头几乎同时擦燃火折子,点燃了箭簇上的火油布!
“嗤——!”火焰瞬间升腾,照亮了四人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嗖!嗖!嗖!”
弓弦震动,六支燃烧的火箭划破漆黑的夜空,带着凄厉的呼啸和死亡的光焰,如同流星般坠向下方的黑龙寨!
第一波火箭尚未落地,第二波、第三波已然离弦!
“敌袭!着火啦!”寨门处的守卫终于发现不对,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但已经晚了!
火箭精准地落在预定目标上!涂抹了火油膏的布团爆开,火星四溅,瞬间点燃了干燥的木屋、草料、和散落的杂物!西北风正劲,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几乎是眨眼之间,最大木屋的屋顶便熊熊燃烧起来,火舌舔舐着夜空!马厩里的马匹受惊,嘶鸣着挣脱缰绳,四处冲撞,踢翻了更多的火源!粮草堆更是化作冲天火柱!
“走水啦!快救火啊!”
“马惊了!拦住它们!”
“妈的!是哪个王八蛋放火?!”
整个黑龙寨瞬间炸开了锅!匪徒们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来,看到眼前一片火海,惊恐万分,乱作一团。有人去取水,却被惊马撞翻;有人想去救火,却被倒塌的燃烧屋梁砸中;更有人趁乱开始抢夺财物,自相残杀。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扭曲惊恐的脸,哭喊声、怒骂声、惨叫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宛如人间炼狱。
独眼彪提着刀,光着膀子从着火的聚义厅里冲出来,满脸横肉被火光映得通红,独眼扫过混乱的场面,气得哇哇大叫:“都他娘的给老子稳住!是哪个寨子敢来黑吃黑?!抄家伙!跟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股带着奇异甜香的浓烟被风吹来,他吸入几口,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是苏瑶的迷药,混合在燃烧的草药和油脂中,随浓烟扩散!
不少匪徒也中了招,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不堪,许多人软倒在地,或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失去战斗力。
云烬在山崖上看得分明,见火势已起,迷药生效,知道时机已到。他立刻对阿虎和石头道:“你们按计划撤!我去取剑!”
“阿烬哥!太危险了!”阿虎急道。
“放心,我有把握。你们快走,接应赵大叔他们!”云烬语气不容置疑,转身便如同猎豹般,沿着早已勘察好的、一条极为陡峭隐蔽的小径,向下方火光冲天的山寨潜去。
苏瑶知道拦不住他,只能将一包解毒提神的药粉塞给他,咬牙道:“千万小心!我和阿虎石头在第二撤离点等你!”
云烬点点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与火光交织的阴影中。
山寨内已是一片地狱景象。火势蔓延极快,许多木屋都已陷入火海,热浪逼人,浓烟滚滚。幸存的匪徒大多朝着唯一没起火的寨门方向逃窜,互相推挤践踏,惨叫连连。
云烬屏住呼吸,用湿布捂住口鼻,身形如鬼魅,在燃烧的废墟和混乱的人群缝隙中快速穿行。他目标明确,直奔那排位于寨子后侧的杂物棚。
杂物棚区域因为位置偏僻,火势稍弱,但也受到了波及,几个棚子已经开始燃烧。云烬冲到那间熟悉的木屋前,一脚踹开已经半塌的木门。
屋内,那个叫老三的匪徒正慌乱地往一个包袱里塞东西,看到冲进来的云烬,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放在墙角的……那把灰暗的长剑。
云烬眼中寒光一闪,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时间,身形前冲,手中短匕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划过对方的咽喉!那匪徒瞪大了眼睛,嗬嗬两声,软倒在地。
云烬看也不看,一步跨到墙角,目光瞬间锁定那柄被随意靠在墙边、沾满灰尘泥土、甚至还有新鲜木屑的星烬剑。
即便在如此昏暗混乱的环境中,即便剑身灰暗蒙尘,但当他的手真正触碰到那冰凉剑柄的瞬间,一股源自血脉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悲鸣,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直冲他的天灵盖!
“星烬……”云烬声音嘶哑,轻轻拂去剑身上的污秽。
仿佛是回应,灰暗的剑身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动了一下,传来一丝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委屈又依恋的微弱波动。它灵性大损,沉寂黯淡,但核心一点本源未灭,终于等到了主人的气息。
云烬心中一痛,毫不犹豫地扯下外衣,将星烬剑仔细包裹,绑在背上。就在这时,他耳朵一动,听到外面传来独眼彪那破锣般的怒吼和沉重的脚步声,正朝这个方向而来,似乎想来这里取什么重要东西或查看情况。
冤家路窄!
云烬眼神一冷,非但不躲,反而握紧了短匕,转身迎了出去。
杂物棚外的空地上,独眼彪正带着两个心腹,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跑来,他吸入迷药不多,靠着强悍的体质硬扛着,但动作也已不如平时敏捷。他一眼就看到从棚子里出来的云烬,以及他背上那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独眼顿时充血!
“是你这小杂种?!”独眼彪又惊又怒,他认出云烬正是那日挡在美娇娘面前的青年,“放火也是你干的?!老子宰了你!”
他挥舞着沉重的鬼头刀,带着腥风,狠狠劈向云烬!他身后的两个心腹也拔出刀,从两侧包抄过来。
云烬此刻身无长物,只有一把短匕。面对三人围攻,他眼神沉静如水,脚下步伐灵动,如同穿花蝴蝶,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独眼彪势大力沉的一刀,短匕闪电般刺向左侧匪徒的手腕,同时身体侧移,躲开右侧的劈砍。
即便没有灵力,云烬的战斗技巧、经验和意识,也远非这些靠蛮力和狠劲的匪徒可比。他充分利用地形(燃烧的杂物、倾倒的梁柱)、敌人因混乱和迷药导致的状态下滑,以及自己敏捷的身手,在三人的围攻下游走周旋,短匕化作道道寒光,专攻关节、咽喉、眼睛等要害。
几个回合下来,两个心腹一个手腕被废,刀脱手飞出,另一个被云烬诱入燃烧的棚架下,被落下的着火木头砸中,惨叫着滚倒在地。只剩下独眼彪一人。
独眼彪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如此难缠。“给老子死!”他狂吼一声,鬼头刀舞得虎虎生风,不顾自身防御,全力猛攻,想要以力破巧。
云烬眼神一凝,知道不能硬拼。他看准对方因狂怒而露出的一丝破绽,猛地将手中短匕掷向对方面门,同时身体疾冲,却不是进攻,而是朝着旁边一处燃烧过半、摇摇欲坠的木架撞去!
独眼彪挥刀磕飞短匕,却见云烬撞向木架,不明所以。下一秒,那燃烧的木架轰然倒塌,带着熊熊火焰和浓烟,朝着他当头压下!
独眼彪大惊,急忙后退闪避,却不妨脚下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踉跄。
就在这一瞬间!
云烬如同蛰伏的猎豹,从烟火的阴影中猛然窜出!他没有武器,只有一双拳头!凝聚了全身力量、带着无尽怒火与守护意志的一拳,狠狠砸在了独眼彪的太阳穴上!
“砰!”
沉闷的响声。独眼彪仅剩的独眼猛地凸出,布满血丝,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鬼头刀“当啷”落地。云烬毫不留情,又是一记手刀,狠狠斩在其喉结之上!
“咯……”独眼彪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仰天倒下,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纵横山林多年、恶贯满盈的匪首,就此毙命于一个“凡人”青年拳下。
云烬喘着粗气,看了一眼地上独眼彪的尸体,又望了望四周越来越大的火势和逐渐稀少的匪徒身影(大部分已逃向寨门或葬身火海),不再停留。他紧了紧背上的星烬剑,认准方向,朝着与苏瑶约定的第二撤离点飞速掠去。
当他赶到撤离点时,阿虎和石头已经焦急等待,看到他才松了口气。三人迅速沿着隐蔽小路下山,与埋伏在隘口的赵大叔等人汇合。
隘口处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不少逃下山的匪徒晕头转向,又遭到滚木礌石和猎弓的迎头痛击,死伤惨重,剩下的早已魂飞魄散,四散逃入深山,再也构不成威胁。
天光微亮时,黑龙山主峰依旧浓烟滚滚,黑龙寨已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
青牛镇的队伍清点人数,仅有几人轻伤,大获全胜。众人看着山上余烬,又看看彼此,既有后怕,更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振奋。
云烬解下背上的包裹,露出星烬剑灰暗的剑身。赵大叔等人虽好奇这剑的来历,但见云烬珍视,也未多问。
回到青牛镇,迎接他们的是全镇老少的欢呼与泪水。威胁彻底铲除,家园得以保全。
接下来两日,云烬仔细检查了星烬剑。剑体确实坚固异常,匪徒的粗糙使用并未造成实质性损伤,但灵性近乎湮灭,如同沉睡,仅有一丝微弱的联系维系着与他的感应。他尝试输入自己那丝微弱复苏的古灯之力温养,效果甚微,看来需要更特殊的环境或契机才能唤醒。
苏瑶的伤势在连日调养和那夜灵肉交融的余韵下,又好了几分,气色愈发红润,体内药灵本源虽然依旧微弱,但已稳固,自行缓慢恢复。
再无后顾之忧,离别的时刻终于真正到来。
这一次,没有阴云,只有秋高气爽。镇口石桥边,陈伯、赵大叔、王大娘、孙婆婆……几乎全镇的人都来相送。
陈伯依旧塞给他们备好的药材和干粮。赵大叔打造了一柄更趁手的短剑送给云烬。王大娘拉着苏瑶的手,泪眼婆娑地叮嘱。孩童们仰着小脸,有不舍,更有对远方的好奇。
“阿烬,苏姑娘,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记得常捎信回来!”
“等你们找到了家,找到了亲人,一定要回来看看!”
“保重啊!”
一声声质朴的叮咛,一份份沉甸甸的情谊。
云烬和苏瑶对着乡亲们,再次深深一拜。然后,转身,迎着朝阳,踏上了通往山外的道路。
这一次,他们背负的不再仅仅是迷茫与伤痛,还有乡亲们的祝福,彼此紧握的双手,背上那柄沉寂却终将苏醒的伙伴,以及心中那份指向远山迷雾的、越来越清晰的呼唤。
落霞山,就在前方。
真相、力量、失散的过往与未尽的因果,都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山路蜿蜒,晨光正好。两人的身影渐渐融入苍翠山色之中,开始了真正属于他们的、寻找与归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