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日的血色,并未随着宫门缓缓闭合而消散,反而如同浸入水中的墨滴,在权力的核心悄然晕染开来。
皇宫内,御书房。烛火通明,映照着新帝燕承稷尚且稚嫩却异常严肃的脸庞。燕知珩已卸去戎装,换上一袭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眉宇间征战沙场的戾气化为沉静的威压。
“皇叔,今日之事……”小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虽聪慧,但直面如此赤裸的刺杀,仍是心惊。
“陛下不必忧心。”燕知珩声音平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鼠辈,狗急跳墙之举。臣已命人彻查,定会揪出幕后主使。”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此举恰恰说明,有人坐不住了。陛下新登基,北境初定,他们怕的,就是朝局安稳,皇权巩固。”
小皇帝重重颔首:“朕明白。有皇叔与……与安平郡主在,朕心甚安。”他提到沈青瓷时,语气明显多了几分依赖。
燕知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今日城门口,那道毅然挡在他身前的素青身影,以及那精准击偏毒箭的银芒,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那一刻的心悸,远胜于战场上任何一次生死危机。
与此同时,安平郡主府却是一片外松内紧。府内护卫明显增多,暗处影卫的警戒提升至最高级别。
沈青瓷端坐于书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面前摊开着百草堂近期的账册与医药司的卷宗,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
“小姐,查到了。”影七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声音低沉,“今日刺客所用弩箭,虽无标记,但锻造工艺与军中制式有七分相似,淬的毒是北地特有的‘狼吻’,见血封喉。那几个死士,齿间毒囊配置手法,与之前瑞王府清客中发现的某些隐秘记录……风格吻合。”
“瑞王……”沈青瓷轻声咀嚼着这个封号,眸中寒光一闪。先帝驾崩,辅政王之位诱人,燕知珩功高震主,自然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今日刺杀,一石二鸟,无论成败,都能搅乱朝局。
“继续查,找到运送弩箭和接触死士的中间人。另外,严密监视瑞王府、齐王府以及……贤妃母族那边的动静。”
“是。”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郡主府的高墙,避开所有明哨暗卡,精准地落在了主院书房窗外。
几乎是同时,房内沈青瓷清冷的声音响起:“王爷既然来了,何不光明正大走正门?”
窗外静默一瞬,随即,窗棂被轻轻推开,燕知珩挺拔的身影落入室内,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
“郡主好警觉。”他看着她,烛光下她面容沉静,仿佛白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王爷好身手。”沈青瓷放下手中书卷,抬眸与他对视,“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白日里的克制与礼数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悄然剥去,只剩下最直接的审视与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情绪。
燕知珩向前一步,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最终定格在她微隆起的小腹,声音喑哑:“……我们的孩子,可好?”
沈青瓷指尖微蜷,面上却不露分毫:“劳王爷挂心,一切安好。”
“今日……多谢。”他声音低沉,蕴含着力道,“若非你……”
“王爷不必言谢。”沈青瓷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王爷若在凯旋当日于众目睽睽之下遇刺,朝局必将大乱,于太子、于大燕,皆是灾难。我出手,并非为私。”
她的话,理智、冷静,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划得清晰分明。
燕知珩胸口一窒,那股自北境归来便积压的情绪几乎要破笼而出。他看着她疏离的模样,想起昔日决裂,想起战场上的担忧,想起今日她挡箭时的惊心动魄。
“青瓷,”他终是向前逼近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我们之间,定要如此吗?”
他不再称呼“郡主”,而是唤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沈青瓷呼吸微顿,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眼,那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却也陌生的情绪——悔恨、痛楚、担忧,以及一丝不容错辨的……恳切。
她沉默着,没有后退,也没有回应。
燕知珩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缠于私情,转而切入正题,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肃:“影七查到什么?”
沈青瓷敛下眼眸,将影七的发现简要告知。
“瑞王……果然是他。”燕知珩眼中杀意一闪而逝,“他勾结齐王,把持部分京畿防务,看来是迫不及待了。”
“王爷打算如何?”
“证据不足,动不了他根本。”燕知珩冷静分析,“但他既已出手,便不会只有这一次。接下来,朝堂之上,关于辅政之权、关于北境兵权归属,必有一番激烈争夺。”
他看向沈青瓷,目光锐利而坦诚:“青瓷,如今局势,你我皆在漩涡中心。太子需要稳固,朝局需要安定。我需你在朝堂之内,借医药司与郡主身份,稳住内局,洞察人心;我则在朝堂之外,执掌兵权,肃清外患。”
这是明确的结盟邀请。摒弃前嫌,为了共同的目标,并肩作战。
沈青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烛火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映照出权衡与决断。
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可以。”
没有多余的情感拉扯,只有基于现实利益与共同目标的认可。
“但有一点,”她补充道,目光清冽如冰,“合作期间,互不干涉内务,信息共享,行动协同。”
“好。”燕知珩毫不犹豫地应下。他知道,这是他们目前能达成的最好局面。
盟约,在这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夜色中,于青瓷阁内,以最简洁的方式缔结。
燕知珩深深看了她一眼,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随即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沈青瓷走到窗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轻轻覆上小腹。
风起云涌的时代已然来临,而他们,不再是孤身奋战。前路艰险,但这染血之路,她将不再独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