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珩在野狼谷站稳脚跟的消息,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曙光,虽微弱,却足以振奋人心。这消息通过影七的秘密渠道,比官方驿马更早地递到了沈青瓷手中。
握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条,沈青瓷一直悬在喉口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他还活着,他找到了据点,他……需要药材。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下令,将早已准备就绪的第二批药材,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数条隐蔽且可靠的渠道,分批运往北境,直指野狼谷方向。每一批运输队中,都混有影七安排的得力人手,确保物资能平安送达。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扶着桌案缓缓坐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续多日的殚精竭虑与深藏的担忧,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
“小姐!”云雀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触手只觉她指尖冰凉,“您怎么样?快传大夫!”
“不必……”沈青瓷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只是有些累了,歇歇便好。”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北境需要她,这统筹司更需要她稳住局面。
……
燕知珩生还并集结力量的消息,终究未能完全封锁。几日后,经由兵部残存渠道确认的消息传回京城,虽语焉不详,只言“璟王殿下于北境现身,正集结义士,抵抗叛军”,但仍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惶惑不安的朝堂。
太子燕承稷在朝会上,挺直了尚且稚嫩的脊背,声音清晰地褒奖了璟王之勇,并再次强调了稳定后方、支援前线的重要性。小皇帝的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工,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然而,水面下的暗流,却因此消息而涌动得更加激烈。
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开始悄然向太子和璟王(尽管他远在北境)一系靠拢。而另一些潜藏的、或是与赵莽、三皇子有千丝万缕联系,或是单纯不愿见璟王势力再度膨胀的势力,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沈青瓷和她掌管的“战时医药统筹司”,这个如今已隐隐成为京城乃至全国医药命脉的枢纽,便成了某些人眼中亟待掌控或摧毁的目标。
户部刁难失败后,新的试探接踵而至。
这日,太医院一位素以“清廉刚直”着称的吴太医,受几位朝臣“推举”,前来统筹司“协助”工作,美其名曰“确保药材调配合乎医理规制”。
吴太医到了司内,并不急于做事,而是拿着架子,四处巡视,对药材的炮制方法、存放条件、甚至包装规格指手画脚,引经据典,吹毛求疵。
“安平县主,老夫观此批金疮药,配伍虽效,然其中一味‘血竭’,用量似乎过于猛烈,恐伤及士兵元气,不合太医院‘中和温补’之要义啊。”吴太医捻着胡须,摇头晃脑。
沈青瓷正在核对一批紧急发运的清单,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吴太医可知北境天寒地冻,伤口极易凝滞难愈?‘血竭’用量稍重,正为破瘀生新,强力止血。若按太医院平日调理内腑的温和方子,前线的将士等不到伤愈,便先因失血过多或伤口溃烂而亡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救命为先,温补……可稍后再议。”
她语气平静,却将战场急救与日常调理的区别剖析得清晰透彻,噎得吴太医老脸一红。
“还有,”沈青瓷终于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统筹司事务繁杂,讲究效率。吴太医若真心协助,不若去后院帮忙分拣药材,那里正缺人手。若只愿在此空谈医理,指点江山,便请自便,莫要妨碍他人做事。”
她竟直接给他派了个最基础的体力活,更是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空谈”误事!
吴太医何曾受过如此对待,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得胡子直抖,指着沈青瓷“你……你……”了半天,终究拉不下脸去后院分拣药材,只得拂袖而去,状告沈青瓷“跋扈专权,不纳忠言”的折子,当天便递了上去。
然而,太子那边只是留中不发,未做任何回应。反倒是吴太医自己,因“临危畏难,空谈误事”的风评,在朝中隐隐传开,弄得灰头土脸。
沈青瓷用她的专业、强硬与务实,再次击退了来自“自己人”阵营的刁难。
……
北境,野狼谷。
燕知珩肩头的箭伤在沈青瓷送来的特效金疮药和消炎生肌散的作用下,恢复得极快。那药效之强劲精准,远超军中医官所用,令他心中那份异样的感触愈发深刻。
药材的抵达,不仅稳住了军心,更让那些原本因缺医少药而濒临绝望的伤员看到了生的希望。燕知珩的威望,在这批雪中送炭的物资加持下,在野狼谷乃至周边区域幸存的朝廷势力中,迅速建立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仓皇突围的落魄亲王,而是真正能带来希望和实力的统帅。
利用这批药材救治伤员、稳定人心之余,燕知珩开始以野狼谷为根基,积极联络周边残存的忠勇力量,派出小股精锐,不断袭扰叛军的补给线,收集情报。
他从俘虏和往来商旅(尽管稀少)的口中,拼凑着外界的信息。赵莽在铁壁关受挫后,似乎与北狄内部也产生了龃龉,攻势暂缓,正忙于巩固已占领的区域,清剿内部“不稳定因素”。
这是一个难得的喘息和发展之机。
“王爷,根据多方情报,赵莽麾下并非铁板一块。”陈锋指着简陋的沙盘分析道,“原黑狼军中,仍有部分将士是被胁迫或蒙蔽,心中仍向朝廷。北狄各部族之间,也各有算计。”
燕知珩目光锐利如鹰,凝视着沙盘上敌我交错的态势。“分化、拉拢、伺机反击。”他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接触那些可能争取过来的叛军将领。另外,严密监视北狄各部的动向,尤其是与赵莽往来最密切的那一支。”
他的策略清晰而冷酷。他要从内部瓦解敌人,等待致命一击的时机。
……
京城,统筹司后院厢房。
沈青瓷靠在软榻上小憩,云雀轻轻为她揉着肿胀的小腿。即便在休息,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落在庭院的枯枝上,寂然无声。
一片冰雪覆盖的北境山林,燕知珩浑身浴血,在敌军的追捕下艰难奔逃的画面,骤然闯入她的梦境。她看到他回头,望向京城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支冷箭贯穿了胸膛……
“燕知珩!”沈青瓷猛地惊醒,额上沁出冷汗,胸口剧烈起伏。
“小姐!您怎么了?”云雀吓了一跳。
沈青瓷喘息着,环顾四周,才意识到是梦。她抬手抚上狂跳的心口,那里,那枚蟠龙玉佩依旧带着温润的触感。
是梦……只是梦……
但那股心悸与不安,却久久不散。
她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目光仿佛再次穿越千山万水,落在那片冰封的土地上。
燕知珩,北境风雪酷寒,京城暗箭难防。
你我在各自的战场上,都需……步步为营。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生命的成长,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为了……那个在风雪中为她搏杀出一条生路的人。
……
翌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递帖求见安平县主。
帖子的落款是——内阁次辅,张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