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县主”的册封旨意和救驾事迹,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每个角落。
百草堂门前,彻底换了光景。
先前是质朴百姓送来的瓜果蔬菜,如今是各府管家递来的拜帖和贺礼。马车华盖云集,险些将西市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李仁应付得满头大汗,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主人,这……礼部侍郎府、镇远将军府、甚至连丞相府都派人送了礼来,这礼是收还是不收啊?”
沈青瓷翻看着顾念之重新校验过的几张药方,头也不抬:“收。登记造册,价值超过百两的原封不动,低于百两的寻常土仪留下,分赠给日常来义诊的贫苦病人。”
“啊?这……”李仁不解。
“树大招风。”沈青瓷放下笔,目光清明,“全部拒之门外是孤傲,照单全收是贪婪。如此处理,既不驳各方面子,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顾念之在一旁抚须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主人思虑周详。如今我们看似风光,实则立于危墙之下,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
正说着,云雀引着一人进来,竟是影七,他此刻作寻常家仆打扮。
“主人,宫里有消息传来。”影七低声道,“负责秋狩猛虎查验的仵作,昨夜暴毙家中。表面是急症,但属下查到,他死前曾接触过来自三皇子府的一名侍卫。”
沈青瓷眸光一凛。杀人灭口!动作好快!
“还有,”影七继续道,“贤妃娘娘听闻陛下封赏您之后,在宫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碎了不少瓷器。另外,她召见了母族承恩公夫人,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线索,似乎隐隐都指向了贤妃与三皇子。
“知道了。”沈青瓷沉吟片刻,“准备一下,明日我入宫谢恩,并为太子请脉。”
……
翌日,皇宫,朱墙碧瓦,气象万千。
沈青瓷穿着县主品级的常服,颜色是符合规制的秋香色,料子普通,纹样简洁,混在一众精心打扮的命妇女眷中,毫不起眼。但她脊背挺直,步履从容,那份经由风霜磨砺出的沉静气度,反而让她在珠环翠绕中脱颖而出。
在乾元殿外候旨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打量、探究,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有几位聚在一起的年轻贵女,毫不避讳地指着她低声嗤笑。
“瞧她那寒酸样,也配叫县主?”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碰巧救了太子殿下罢了。”
“一个被璟王殿下休弃的下堂妇,摇身一变成了县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云雀在一旁气得脸都红了,沈青瓷却恍若未闻,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巍峨的殿宇。
“安平县主,陛下宣您进殿。”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
沈青瓷敛衽,垂眸,跟着内侍步入那象征天下权力巅峰的大殿。
殿内,威严肃穆。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年约五旬,面容威严,目光沉静,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太子立于下首,见到她进来,眼中露出真切的笑意。燕知珩和几位重臣也在,包括一位面容与燕知珩有几分相似、眼神略显阴鸷的华服青年——三皇子。
沈青瓷依礼参拜,声音清越平稳:“民女沈青瓷,叩谢陛下隆恩。”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安平,你救驾有功,朕心甚慰。太子近日心神不宁,太医院束手,你既精于此道,便为他仔细瞧瞧。”
“民女遵旨。”
沈青瓷起身,走到太子面前,并未立刻诊脉,而是温声问道:“殿下近日入睡可难?是否多梦易醒?梦中可见骇人之物?”
太子见她态度温和,不同于太医们的战战兢兢,便放松了些,点头道:“确是如此,总梦见那日猛虎扑来之势,醒来便心悸不已,汤药用了也不见好。”
沈青瓷这才伸出三指,搭上太子腕脉。片刻后,她又仔细观察了太子面色、舌苔。
“陛下,”她转向皇帝,从容回禀,“殿下此症,乃惊悸伤神,邪扰心神所致。汤药之力,难达神魄。民女需以安神定志之针法,辅以宁心香料,并加以心理疏导,方能根治。”
“心理疏导?”皇帝挑眉。
“正是。殿下心结在于猛虎之怖,需有人引导,将心中恐惧宣泄出来,而非强行压制。”沈青瓷解释道,“民女可教殿下一套凝神静气的呼吸法门,再辅以银针疏通经络,调和气血。”
她的方法新颖,言之有物,皇帝沉吟片刻,看向太子:“皇儿觉得如何?”
太子毫不犹豫:“儿臣愿听县主安排。”
“既如此,便依你所言。”皇帝准奏,目光在沈青瓷身上停留片刻,“安平,太子便托付与你。需要什么,尽管向太医院开口。”
“谢陛下。”
这时,一直沉默的三皇子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安平县主医术果然别具一格。只是不知,县主这身本事,师从何方高人?寻常游方郎中,恐怕教不出这等手段吧?”
这话问得刁钻,暗指她来历不明。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青瓷身上。
燕知珩眉头微蹙,看向沈青瓷。
沈青瓷面色不变,向三皇子微微福身:“回三殿下,民女师尊乃山野隐士,淡泊名利,曾严令不得透露其名讳,民女不敢违背师命。至于医术,师尊常言,‘医者,意也。心存济世之念,手执活人之术,方为医道。’民女一直谨记于心。”
她这话,既抬出了“师命”做挡箭牌,又点明了自己“济世活人”的立场,让人难以继续追问。
三皇子被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眼神沉了沉,还想再说什么。
皇帝却摆了摆手:“既是有师命,便不必追问了。安平,你且先去为太子诊治。”
“民女告退。”
沈青瓷随着引路内侍退出大殿,自始至终,未曾多看一旁的燕知珩一眼。
看着她消失在殿外的背影,燕知珩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她应对得如此从容,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刁难。那个在他后院中沉默隐忍的女子,与眼前这个在御前对答如流、不卑不亢的安平县主,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而三皇子盯着殿门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安平县主?有点意思。
不过,这皇宫,可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
……
东宫。
沈青瓷为太子施针后,又耐心教了他一套简单的呼吸吐纳之法。太子依言练习,不过一刻钟,便觉心神宁静了许多,不禁对沈青瓷更加信服。
“县主,那日……多谢你。”太子摒退左右,真诚道谢。
“殿下洪福齐天,民女只是恰逢其会。”沈青瓷谦逊道,随即话锋微转,“殿下可知,那日为何会独自前往落鹰涧那般偏僻之地?”
太子闻言,小脸严肃起来:“是负责引路的一个小太监,说在落鹰涧附近发现了罕见的白狐,孤一时好奇……”
白狐?沈青瓷眸光一闪。果然是有心引导。
“那小太监如今何在?”
“事后便……找不到了。”太子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沈青瓷心中了然。线索又断了。
她正欲再言,殿外传来内侍通报:“贤妃娘娘到——”
沈青瓷心下一凛。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