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内,正值午后,求诊的百姓依旧排着小队。
顾念之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衫,却挺直了腰板,在前堂有条不紊地帮着整理药方、核对药材。他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寻常草药,而是稀世珍宝。能与志同道合者共事,能做自己坚持的正事,他感觉自己枯竭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沈青瓷正为一位老妪施针,指尖稳定,神情平和。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那专注的侧颜,竟比在王府身着华服时,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魅力。
就在这一片井然有序,甚至带着些许药香禅意的氛围中——
“砰!”
药铺那扇不算厚实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整个百草堂瞬间一静。
所有排队等候的病人、抓药的伙计,包括顾念之,都惊得转头望去。
只见逆光处,一道修长挺拔的玄色身影立在门口,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不是燕知珩又是谁?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冰,凤眸微眯,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堂内正在施针的沈青瓷。
强大的压迫感随着他的踏入,瞬间充斥了整个不算宽敞的药铺。排队的百姓们被他周身的气场所慑,下意识地后退,让开了一条通路,大气都不敢出。
李仁掌柜腿肚子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冷汗涔涔而下:“王……王爷……”
燕知珩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朝着沈青瓷走去,靴子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云雀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就想挡在沈青瓷身前,却被沈青瓷用眼神制止。
沈青瓷仿佛完全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干扰。她依旧稳稳地落下最后一针,才对那紧张的老妪温声道:“阿婆,保持这个姿势,一炷香后再起针。”
说完,她才缓缓抬起头,迎上燕知珩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惊慌,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无,只有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和平静。
“王爷大驾光临,是身体不适,需要问诊?”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个陌生人,“若是问诊,请后面排队。”
排队?
燕知珩差点气笑了。
他死死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沈、青、瓷,你少给本王装糊涂!”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她周身,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王府的、属于他的印记,却失望地发现,她身上干净得仿佛从未与他有过交集。这种彻底的剥离感,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本王问你,”他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雷霆之怒,“蟠龙佩,在何处?”
此话一出,角落里的顾念之猛地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沈青瓷。蟠龙佩?璟王信物?怎会……
沈青瓷闻言,眉梢微挑,不但没被吓住,反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讽刺的弧度。
“王爷莫非是忘了?”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耳中,“那日为您的心尖肉解毒,这蟠龙佩,是您亲手付给我的——诊、金。”
她特意加重了“诊金”二字。
“哗——”
虽然不敢大声议论,但百姓们眼中瞬间爆发出吃瓜的光芒!惊天大八卦啊!璟王殿下居然用代表身份的信物支付诊金?而且还是为侧妃支付给前王妃?这信息量太大了!
燕知珩的脸瞬间黑如锅底。他当然记得,但那是在被她胁迫的情况下!他从未想过她真的敢用!
“强词夺理!”他怒斥,“那是本王……”
“王爷是想出尔反尔,赖掉这笔诊金?”沈青瓷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力量,“还是说,在王爷眼中,您侧妃的性命,连一块玉佩都不值?”
杀人诛心!
燕知珩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若承认赖账,堂堂亲王颜面何存?他若承认苏月的命不值,那他又何必当初?
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沈青瓷那双清澈却冰冷的眸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目光如刀般刮过沈青瓷的脸,又扫了一眼这间小小的百草堂,语气森寒,“沈青瓷,你以为凭借一点医术,拿到一块玉佩,就能在这京城立足,与本王抗衡了?”
“王爷言重了。”沈青瓷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不迫,“民女不过是想靠自己的双手,混口饭吃,安安分分做个平民百姓罢了。何谈与王爷抗衡?”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燕知珩就越是怒火中烧。他感觉自己的重拳,每一次都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平民百姓?”他冷笑,“动用本王影卫的‘平民百姓’?”
他终于将最核心的质问抛了出来,目光锐利如箭,紧紧盯着沈青瓷,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影卫?!
李仁和顾念之更是心头巨震。
沈青瓷心中了然,他果然察觉了。但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影卫?王爷在说什么?民女不知。民女一介草民,如何能调动亲王麾下的神秘影卫?王爷莫非是……近日操劳过度,产生了幻觉?”
她语气真诚,眼神无辜,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燕知珩气得指尖发颤,他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能言善辩、颠倒黑白的女人!
他死死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清冷。他知道一定是她,但没有证据!影卫只听令于信物,影七不主动现身,他根本无法当场揪出人来对质!
这种明知是她搞鬼,却拿她毫无办法的感觉,几乎让他憋出内伤。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所有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戏谑调侃的年轻男声,懒洋洋地从门口传来:
“哟,今儿这百草堂好生热闹啊?七皇叔,您这尊大佛,怎么屈尊降贵,跑到这市井小店里……欺负一个弱质女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