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沉默,比那诡异的“嗒”声更令人心慌。它像一块湿透的厚重绒布,不仅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更沉沉地压在心口,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时间仿佛被拉长、黏住,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胶水中挣扎。
林天明和苏小婉紧紧靠在一起,肩并肩,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仿佛这样才能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勇气。手机那根可怜的光柱,此刻成了他们与世界唯一的联系,像一柄脆弱不堪的玻璃剑,徒劳地、疯狂地向着上方和下方的黑暗劈砍、搅动,试图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找出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东西”。楼梯上方,深邃得如同巨兽的喉咙;楼梯下方,是同样望不到底的深渊。两者都沉浸在一种绝对的死寂里,仿佛刚才那清晰的“嗒”声,真的只是他们神经绷紧到极限后产生的集体幻觉。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被窥视、被缓慢而坚定地靠近的冰冷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像细密的冰针,不断刺穿着他们的皮肤,渗入骨髓。那不是风,不是温度变化,而是一种带有恶意的“存在感”。
“这……这位……大哥?大姐?前辈?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就是路过打酱油的,纯属意外,无意冒犯您老人家的清静……”林天明尝试着对着空气喊话,声音干涩发紧,毫无底气,在这封闭空间里显得异常空洞,“您要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托个梦什么的……或者给我们点提示?别这么吓唬人行不?我这儿……我这儿还有半份猪脚饭,虽然凉了,但心意是热的,您要是不嫌弃,给您供上?就当是赔罪了?”他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动作滑稽又透着一股心酸。
旁边的苏小婉哆嗦着,牙齿都在打颤,小声补充,像是在进行某种学术修正:“……供奉的话……最好……最好再念往生咒……或者地藏经……超度亡灵,化解怨气……可能……可能更有效……”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缓缓流动,拂过他们汗湿的额头。他们的提议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看来不是个吃货鬼,或者对猪脚饭不感冒。”林天明叹了口气,极度紧张下,吐槽成了他维持理智的最后方式,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缓解了一点点,尽管只是自欺欺人。他转头看向苏小婉,压低声音,“你刚才说,骂脏话有用?强烈的情绪能干扰它们?”
苏小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确定:“古籍和……和一些民间说法是这么讲的……说强烈的阳气,愤怒的情绪,有时候能……能冲散阴气……干扰灵体的频率……但、但我也没试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林天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给自己灌满勇气。他鼓起胸腔里那点可怜的底气,猛地抬头,对着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破口大骂,试图用声音填满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操你大爷的!哪个龟孙子王八蛋搞的鬼?!装神弄鬼的算什么好汉!奶奶个熊的,有本事出来单挑啊!躲躲藏藏算什么东西!把老子困在这儿算啥本事!你他妈生儿子没屁眼!出门被车撞!走路就崴脚!跑步就摔跤!下雨天躲树下被雷劈!抢红包永远手气最差!吃泡面没有调料包!刷视频永远卡缓冲!下辈子投胎做马桶刷!……”
他把他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缺德的、带着市井气息的诅咒,像连珠炮一样倾泻而出,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间里撞击、回荡,居然显得有那么一点虚张声势的壮胆效果。这骂声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宣泄,是对未知恐惧的一种笨拙反抗。
苏小婉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脸颊微微发烫,这些粗俗不堪的话语是她平时绝不会接触的。但奇怪的是,听着林天明中气十足(虽然是硬撑的)的叫骂,感受着身边同伴这种“豁出去”的气势,她心底那冰封的恐惧,似乎真的被震开了一丝裂缝,没那么让人窒息了?难道……书里说的竟然有点道理?
然而,这短暂的、靠骂声支撑起来的脆弱勇气,在下一秒便被彻底击得粉碎!
就在林天明骂得口干舌燥,肺部火辣辣地疼,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的瞬间——
“嗒……”
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无比清晰!无比接近!仿佛就在他们头顶上方,不到半层楼的位置!而且,声音不再是单一的、试探性的,而是接连响起了两三声!
嗒…嗒…
节奏分明,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像是在下楼!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目标明确地朝着他们而来!
“啊——!”苏小婉短促地惊叫一声,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抖得像狂风暴雨中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几乎要瘫软下去。
林天明也是瞬间头皮炸开,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将手机光柱像探照灯一样向上扫去!光线颤抖着,划过冰冷的墙壁和台阶!
就在光线即将抵达上一层楼梯拐角的刹那,他似乎瞥见,那拐角阴影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缩了回去!只留下一片晃动的、比周围黑暗更加深沉的扭曲暗影,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如同腐烂织物般的阴冷气息!
“它下来了!真的下来了!”林天明声音都变了调,尖锐而恐惧,肾上腺素在这一秒疯狂分泌,淹没了所有理智思考!求生的本能像火山一样爆发,驱使着他几乎是用蛮力一把死死拉住苏小婉冰凉的手腕,转身就朝着楼下狂奔!
“跑!!!”
“嗒!嗒!嗒!”
身后的脚步声骤然变得清晰而急促!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近乎飘忽的试探,而是变成了明确的、沉重的、带着某种粘稠恶意和急迫感的追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们的心脏上,越来越近!
“我靠!不会是真的被老子骂急眼了吧?!”林天明一边拖着苏小婉拼命往下跑,一边在巨大的恐惧中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他朝着苏小婉吼道,“你不是说骂脏话可以破解吗?!这他妈怎么像是捅了马蜂窝了?!怎么越骂它越来劲啊!”
苏小婉被他拖着,脚步踉跄,好几次鞋跟磕在台阶边缘,差点直接滚下去,她发着哭腔,声音微弱而绝望:“我……我也不知道啊!书上……书上只是说可能有用……又没说是吸引还是驱散……呜呜……可能……可能它不喜欢被骂?”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可能”!林天明心里骂娘的心思都没了,只剩下纯粹的逃命欲望。他甚至不敢回头!因为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灰尘气息的“风”正吹在他的后颈上,那种近在咫尺的威胁感几乎让他心脏停跳!苏小婉几乎完全失去了自主奔跑的能力,完全是凭借林天明的拖拽和求生的本能机械地迈动双腿,压抑的哭泣和急促的喘息混合在一起,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凄惨。
手机的光线在剧烈无比的晃动中胡乱闪烁着,像癫痫患者的目光,勉强照亮前方一级级仿佛无穷无尽、重复循环的台阶,以及那如同诅咒般永恒不变的、锈迹斑斑的“3楼”铁牌。绝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攫住了他们——无论怎么拼命奔跑,都像是在一个可怕的跑步机上原地踏步,周围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而身后的那个“东西”,那催命的“嗒嗒”声,却如同附骨之疽,越来越近,几乎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吐息!
就在林天明几乎要放弃,准备回头拼死一搏的瞬间——
“这边!”苏小婉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尖叫一声,不再是完全被动,而是用力拉了林天明一下,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指向旁边那扇他们之前认为绝对打不开的、漆皮剥落的深褐色入户门!
之前林天明试过无数次,纹丝不动!但此刻,或许是极度的危机激发了人类潜能中未知的力量,又或许是这扇门本身的状态因为“那个东西”的靠近而发生了某种变化,苏小婉竟然像是被某种直觉驱使,猛地挣脱林天明的手,合身扑了过去,用她那单薄的肩膀,狠狠撞向那扇门!
“砰!”
一声闷响!门,居然被她撞开了一条狭窄的、不足十公分的缝隙!
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味的空气,瞬间从门缝里汹涌而出,呛得两人同时咳嗽起来!
门后,是一片深邃的、未知的黑暗。
“快进去!”林天明想也没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门后未知的恐惧!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肩膀顶住门板,用力将门缝挤得更大一些,足以容人通过。他先一把将几乎虚脱的苏小婉塞了进去,然后自己猛地侧身,像泥鳅一样钻入门内!
就在他整个身体滑入门内,只剩下一条胳膊还在门外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借着最后一点洒入门缝的手机光,似乎惊鸿一瞥地看到——楼梯上方,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依稀能看出点人形轮廓但四肢比例极不自然的黑影,正以一种近乎贴地爬行却又迅捷无比的诡异姿势,带着一股冰冷的恶风,朝着门口猛扑下来!他甚至好像看到了……几缕干枯如同败草般的毛发,和一双完全没有反光、只有两个黑洞的“眼睛”!
“砰!!!”
林天明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伴随着一声近乎咆哮的呐喊,狠狠地将入户门摔上!沉重的门板撞击门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连墙壁都似乎跟着颤抖了一下!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手指疯狂地摸索着,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咔哒”一声,将老式的旋转门锁死死拧紧!
巨大的撞击声和锁舌归位的声音在门内狭窄的空间里反复回荡,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暂时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门外,那急促得令人心脏紧缩的“嗒嗒”声,戛然而止。
一切再次陷入一种极致的、几乎要压垮耳膜的死寂。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追逐,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只有他们两个人背靠着冰冷的大门,瘫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发出粗重、嘶哑、充满了劫后余生恐惧的喘息声。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流下,浸湿了衣领,心脏狂跳得仿佛要炸开。
林天明手中的手机,光柱无力地指向地面,照亮了眼前一小片区域。这里似乎是一个狭小的、废弃已久的楼梯间杂物室,或者根本就是这层楼被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四周堆放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旧家具、破纸箱和废弃建材,像一个个沉默的鬼影。
暂时……安全了?
林天明喘着粗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抗议。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还紧紧抓着的、已经彻底凉透、包装袋在刚才的狂奔和挣扎中变得皱巴巴、沾满了灰尘和汗渍的猪脚饭外卖袋。
一种极度荒诞的感觉涌上心头。经历了这一切,差点把命丢在这里,竟然还死死抓着这玩意。
他喘着粗气,喉咙干得冒火,用沙哑的声音喃喃道:
“……妈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那袋无比狼狈的外卖,“这单……必须得加钱……得加很多很多钱……”
这句话,在这诡异、死寂、充满未知危险的环境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真实地反映了他此刻混乱思绪中唯一还能抓住的、属于正常世界的执念。而门外的寂静,又能维持多久?这扇门,真的能挡住那个“东西”吗?杂物室的黑暗里,又是否隐藏着别的什么?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