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白在诊所外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冰冷的石阶透过衣料传来寒意,反而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沉淀。他决定去找三月七他们汇合。
刚起身,就看见娜塔莎背着医疗箱回来。女医生见到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科鲁泽呢?”她问,目光投向诊所内空荡荡的病床。
泷白把刚才的事简单讲了一遍,省略了自己与系统的对峙,只说了裂界盔甲和科鲁泽的执念。
“从裂界怪物身上扒下来的盔甲?”娜塔莎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赞同的冷峻:“这么危险的东西也敢往身上穿……”
她摇摇头,走进诊所。询问护士得到的回答不出所料:科鲁泽声称自己好了,坚持要回拳馆。
“这种人,多半不会遵从医嘱。”娜塔莎叹了口气,语气里有无奈,也有一丝见惯苦难的麻木。
泷白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他知道科鲁泽会去哪儿。
拳馆门口,史考特肩上缠着绷带,依旧扯着嗓子招揽生意,仿佛之前的冲突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见泷白走来,老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怎么,你还敢来?真不怕地火找上你?”
泷白的手指在身侧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几乎能想象出军刀切开对方皮肉、斩断骨骼的触感,冰冷,顺畅。
但丹恒的话在耳边响起——要少惹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不给刚接纳他的列车组添麻烦。
他压下那股翻涌的戾气,声音却比贝洛伯格的寒风更冷:“老头,我只问一遍。如果你不介意左肩变得和右肩对称,就告诉我科鲁泽去哪了。”
史考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他笑着摇摇头,仿佛在嘲笑年轻人的天真:“他?估计为了赚回诊金,又上哪去找怪物‘拔’盔甲了吧。”
泷白瞳孔微缩,没再废话,转身疾走。
得快。更快。
他在错综的巷道里奔跑,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越来越重——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简直像回到了刚建立事务所那会儿,看到不平就想插手,觉得手里有刀就能斩开一切困厄。真是……愚蠢的熟悉感。
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居民区的灯火被甩在身后,前方是矿区边缘更荒凉的地带。嘶吼声夹杂着冰晶碎裂的锐响传来。
泷白冲进一片堆满废弃机械的空地,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
巨大的外宇宙之冰扬起凝结的冰锥,正要向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发动最后一击。科鲁泽身上的裂界盔甲碎裂大半,露出的皮肤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气息微弱。
没有时间权衡利弊。
泷白的身体先于思考动了。极限的爆发速度让他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军刀出鞘的寒光在昏暗中拉出一条银线。
锵——!
冰锥在触及科鲁泽的前一秒被刀锋精准斩碎,冰屑如惨白的烟花炸开。泷白挡在科鲁泽身前,背对着怪物,迅速蹲下探了探他的颈脉——微弱,但还在跳动。
外宇宙之冰被激怒,咆哮着扑来。泷白起身,迎上。
接下来的战斗短暂、高效、近乎残酷。
仅仅是收尾人最基础的劈、斩、刺、格,配合精准的时机判断和步伐移动。军刀在他手中成了肢解冰冷造物的手术刀,每一次挥击都落在怪物能量流动的节点或关节薄弱处。
几个回合后,外宇宙之冰轰然倒地,化作逸散的冰尘。
泷白喘了口气,立刻回身背起昏迷的科鲁泽,朝诊所狂奔。
娜塔莎接手时,脸色凝重地检查了一番,最后说了句:“再晚几分钟,他恐怕就和那些裂界造物没什么两样了。”
泷白站在诊所门外,没有进去。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看来你又开始作秀了。」
系统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冰冷,带着熟悉的嘲弄。
「遇上什么事就非得管管,难不成忘了那时候的事?」
“住嘴。”泷白低声说,手指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怎么可能忘。
「哦哦,当时你满腔热血,执意离开了收养你、培训你的事务所,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办不成。结果呢?」系统的声音越发尖锐:「谁能想到你随手救的人,后面成了——」
“够了!!”
压抑的怒吼冲口而出。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也把刚巧回来的列车组三人吓了一跳。
“哇啊!泷白?”三月七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愕和明显的担心:“我们正说要去找你呢,发生什么事了?”
泷白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暴戾和自厌,摇了摇头:“……我没事。”
只是好久没这么冲动了。这种不管不顾、被情绪驱动着行动的感觉,让他既陌生,又恐惧。
恐惧的不是危险,而是这种状态本身——它像一道裂痕,提醒着他内心某些自以为已冰封的东西,原来从未真正死去。
“你们事情处理完了?”他转移话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甚至比平时更低几分:“我……很抱歉没有及时去帮忙。”
丹恒将矿脉深处与史瓦罗交涉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你们和那个叫史瓦罗的非人知——机器人碰上了。”泷白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语气没什么起伏:“听上去交谈不是很顺利。”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是休息时间!”三月七抢答,拍了拍胸口:“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那个奥列格,起码看上去还挺诚恳的,你们说呢?”
“我不发表意见。”星抱着胳膊,一脸置身事外。
“特别洒脱地说出了不负责任的台词呢。”三月七吐槽。对此,丹恒评价:“倒是很像你。”
泷白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地火成员隐约的监视视线,淡淡开口:“防人之心不可无。”
丹恒点点头:“今晚派人守夜吧。”
“诶——?!”三月七拖长了声音,“这不是复古奇幻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吗?我……我突然好困。”她揉了揉眼睛,试图表现得很疲惫。
泷白看着她明明还精神奕奕却硬要装困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扶额:“我看你挺精神的。”
“不行啦!我从来没有通宵过哦,你知道熬夜有多伤身体吗?”三月七立刻反驳,理直气壮。
“好吧,那我……”泷白正想说我守夜,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来守夜吧。”
布洛妮娅不知何时已站在后方,银鬃铁卫的制服在昏暗光线下笔挺依旧,但眉眼间的疲惫难以掩饰。
“布洛妮娅?你和那个奥列格聊完了?他没刁难你吧?”三月七问,惊讶里掺着一丝关心。
“话不投机。有些事,我们无法达成共识。”布洛妮娅摇摇头:“今天得知的事情太多,我怕是睡不着了。”
“我一直都睡不着。”泷白平静地陈述,更像在说一个客观事实。他看向布洛妮娅:“况且你是银鬃铁卫,在这下层区,保证不了你的安全。你看上去也累了一整天了,所以,让我来守夜吧。”
他的理由很实际,语气也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不是商量,更像是一种基于专业判断的安排。
布洛妮娅沉默片刻,没有推辞:“……好吧。”
大家各自返回临时安排的房间。泷白在台阶上坐下,背脊挺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视野内所有可能的入口、阴影和制高点。
守夜,他太熟悉了。在都市的后巷,在荒野的废墟,在事务所尚未被血染红的那些夜晚。
寂静包裹上来,系统的低语却像背景噪音般挥之不去,勾连起更多他不想触碰的记忆。
自己真的有资格抛下过去吗?科鲁泽的事就是答案。救人不过是一厢情愿,改变不了任何本质。
对方醒来后,大概率还是会回到拳台,为了那些孩子,把自己榨干,或者被裂界彻底吞噬。他的干预,或许只是延长了这场悲剧的演出时间,甚至可能让结局变得更糟。
什么都没变。不管是在实验室,成为“银白咏叹”,还是现在……他好像总是在重复同一种模式:看到不平,出手,然后目睹事情滑向更糟的深渊,或是发现自己所谓的“帮助”徒劳无功。
一条望得到尽头的旧路,而路的终点,总是失去。
脚步声。
泷白瞬间警觉,肌肉绷紧,【小喙】已握在手中,枪口指向声音来处——动作快得几乎没有过程。
星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眨眨眼。
“……是你啊。”泷白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力道。但戒备并未完全解除。
“嗯?”又一阵脚步声靠近。泷白几乎是本能地将星往身后一带,自己侧身挡在前面,刀锋微抬。
“是我……”布洛妮娅从阴影里走出来,对指向自己的刀尖显得有些无措。
“你们下次…”泷白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力克制的烦躁:“能不能别从我背后走过来。”
他收起刀,揉了揉眉心。那种过度警觉后的疲惫感涌上来,让他比刚才更沉默了些。
“都睡不着吗?”
星一脸坚毅:“我工作满八小时才会安然入睡。”理由古怪但理直气壮。
布洛妮娅则显得心事重重,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我……有事情想和你们聊聊。”
她问起星核,问起阻止寒潮的把握。星的回答很实在:“我不道啊,第一次干这活,这方面得问丹恒。”
“他是你们的领袖吗?感觉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很笃定。”布洛妮娅接着说,声音低了下去:“其实,我很难相信你们。对于一直在贝洛伯格生活的人而言,你们提到的名词都太遥远了……”
她诉说着对可可利亚转变的困惑与痛苦,那不仅是政见分歧,更是信仰支柱的动摇。
星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是身不由己啊。”
“或许母亲的行为错了。”布洛妮娅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我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那就纠正她。”一直沉默的泷白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进凝滞的空气里:“把她也带到下层区来,好好感受感受这里的……‘淳朴民风’。”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微微顿了一下。这提议带着他熟悉的、属于都市收尾人那种直指核心、甚至有些粗暴的解决问题风格。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似乎过于干涉别人的家事和国事了。
“这……也不是不行。”星却摸着下巴,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布洛妮娅明显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和挣扎。泷白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矿坑轮廓模糊的阴影,补了一句,更像是为自己突兀的发言找台阶:“要不要你和星出去走走?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出去走走吗?”布洛妮娅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决定:“嗯……也不是不行。现在许多事,都还要再想想。”
“不行!”星却义正辞严地拒绝,指向泷白:“你得跟我们一起来!万一布洛妮娅有什么问题,正好你可以解答。我才刚刚来列车不久。”
“我就比你早来大概一天不到而已。”泷白提醒她这个事实:“而且,还需要有人守夜。”
“不用担心他们啦!我们要相信同伴的!”星双手叉腰,一脸“就这么定了”的表情。
泷白看着她,又看看显然也需要分散注意力的布洛妮娅,最终妥协般地轻叹一声:“……好吧。”
他没有立刻动身,而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拢。眼神专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在调用某种生疏的力量。银白色的光点在他掌心汇聚,流动,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光芒稳定下来,一个与泷白外形相似、但略显虚幻的银白色幻影安静地站在他身前。
“一些……小把戏。”他对面露惊讶的两人解释道,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伎俩:“应该能起到守夜的作用。”
幻影安静伫立,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存在感。泷白没再多说,转身走向街道:“我们走吧。”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矿区灯光下,挺直,沉默,像是重新收回了短暂暴露的柔软,将一切情绪和犹疑再次封进了那层习惯性的、冷静而疏离的外壳之下。
科鲁泽的事件,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登上列车后因陌生善意而偶然窜起的一丝微弱火星。也让他再次确认:有些模式,或许真的无法打破。
最好的保护,或许不是热情的伸手,而是保持距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比如守夜,比如战斗,比如在必要时给出冷酷但可能有效的建议。
至于内心那些翻腾的、关于意义和改变的疑问,他选择再次将它们压下去,压回冰层深处。现在还不是思考那些的时候。或者说,他再次说服自己,那些思考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