锚点城那庞大的金色光躯，悬停在了那座巨大的白色冰山旁。在真理之海的波涛中，这座冰山静止得像是一块墓碑。
“芬里尔，带队进去。”陈锋的指令下达。
一队由高维规则构成的概念探针，在芬里尔的带领下，无声地穿过了冰山的外壁。这里没有空气，没有温度。或者说，这里的“温度”概念被某种极其霸道的规则强行锁定在了绝对零度。那是时间的零度。
芬里尔进入内部，眼前的景象让他那双见惯了毁灭的兽瞳也微微收缩。这是一个被定格的世界。无数个身高超过百米的晶体巨人，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悬浮在透明的时空晶体中。有的在奔跑，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嘴巴张大到极限，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有的在战斗，手中的能量武器正喷射出一半的光束，那光束也被冻结成了实质的晶柱。还有的绝望地抱在一起，试图用身体阻挡某种不可见的毁灭。
这是一个巨大的琥珀。整个文明在灭亡的前一微秒，被某种力量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封存至今。
......
芬里尔游动到一个晶体巨人的面前。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晶体表面。
没有实感。他的手指直接穿透了巨人的身体，就像是穿过了一层全息投影。
“织女阵列，解析目标状态。”龙渊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
“解析中……”“物理结构：完整。”“能量残留：微量。”“信息熵：Null。”
看着那个刺眼的“Null”，龙渊的眼神变得凝重。“这不正常。”“哪怕是尸体，也会有尸体的信息。哪怕是石头，也会有石头的定义。”“但这些巨人……它们什么都不是。”
龙渊调动真理视野，深入观察。她发现这些巨人的内部结构精密得令人发指，每一个晶体细胞都完好无损。但是，原本应该填充在这些结构里的“东西”——那些代表着智慧、记忆、情感、甚至“存在感”的概念——全部消失了。
“它们是被抽干的。”龙渊给出了诊断，声音中透着一丝寒意。“就像是一本书，纸张完好，墨迹清晰，但里面的‘内容’被抹去了。”“它们不是死掉了。它们是不再被定义为生命。”“这是一群空壳。”
......
就在芬里尔准备撤回探针时，异变发生了。
那个被他穿透过的晶体巨人，突然动了一下。不是那种解冻后的复苏，而是一种违背了生理结构的、令人作呕的抽搐。
“警报。检测到异常规则波动。”林婉的声音急促地响起。“来源：尸体内部。”
芬里尔猛地后退，死死盯着那个巨人。在真理视野的透视下，他看到了惊悚的一幕。在那个原本应该是“空壳”的巨人体内，有一团灰色的阴影正在游走。它像是一条贪婪的蛆虫，在那具高维尸体的脉络中钻进钻出，啃食着那些残留在骨缝里的、最后一点点关于“存在”的概念残渣。
那不是这个文明的幸存者。那是食尸鬼。是专门游荡在真理之海，以死去文明的“概念”为食的清道夫。
随着芬里尔的动作，那团灰色的阴影突然停了下来。它“抬起头”，虽然它没有头。一种湿腻的、贪婪的感知，穿透了冰山，锁定了锚点城。它闻到了味道。那是“新鲜”的、“饱满”的、“充满了意义”的活人味道。
......
被锁定的瞬间，那团潜伏在巨人体内的灰色阴影，不再掩饰它的贪婪。
它像是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在晶体巨人的体内迅速晕染开来。紧接着，那具被时间冻结了亿万年的坚固尸骸，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不是物理层面的破碎，而是概念层面的崩解。
“咔嚓。”一道巨大的裂纹出现在冰山表面。那团阴影像是钻透了蛋壳的蛆虫，从巨人的胸腔中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但这仅仅是开始。随着第一只食尸鬼的苏醒，整座巨大的冰山仿佛活了过来。无数具封存在里面的尸体开始颤抖、崩解。成千上万条灰色的阴影，争先恐后地从那些失去意义的空壳中钻出。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在真理之海的背景下，它们看起来像是一团团移动的污渍，又像是一块块不断霉变的斑点。它们没有发声器官，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湿腻的“嘈杂”。
那群阴影在虚空中汇聚，像是一场灰色的沙尘暴。它们无视了周围其他的宇宙气泡，径直扑向了锚点城。因为在这一片死寂的坟场中，锚点城那金色的规则光辉，实在是太亮，太鲜活，太有“意义”了。那是它们从未尝过的顶级美味。
......
“防御力场全开！”芬里尔的吼声未落，那片灰色的阴影已经撞上了锚点城的外壁。
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剧烈碰撞。当那些阴影接触到锚点城那由纯粹规则编织而成的金色壁垒时，发出了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指甲刮擦黑板的滋滋声。
林婉惊恐地看到，那层原本神圣、纯净、代表着高维秩序的金光，在接触点的瞬间变了颜色。它变得黯淡、浑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色泽。就像是精美的黄金艺术品上，突然长出了丑陋的锈斑。又像是一幅传世的名画，被泼上了一桶恶臭的油漆。
“能量读数没有下降。”龙渊盯着织女阵列的反馈，脸色难看。“它们没有破坏防御层的强度。”“它们在污染规则的‘纯度’。”
“这是概念污染。”龙渊给出了诊断。“这些食尸鬼，它们本身就是‘无意义’和‘残渣’的集合体。”“它们无法理解高维的秩序，所以它们试图将我们也拉低到和它们一样的层次。”“它们在让神国变得‘庸俗’。”“一旦我们的规则变得和废墟一样毫无价值，它们就可以开始进食了。”
......
“想把我们也变成垃圾？”芬里尔看着那层正在快速蔓延的锈迹，金色的兽瞳中杀意沸腾。“清理掉它们！”
幽灵舰队并没有出动，因为这是概念层面的交锋。芬里尔直接调动了锚点城的防御阵列。“虚无鱼雷，发射。”“逻辑覆盖，启动。”
数枚代表着“抹除”权柄的黑色球体射入阴影群中。一道道修正“逻辑”的波束横扫而过。这是锚点城在旧宇宙无往不利的杀手锏。
然而，失效了。
虚无鱼雷穿过了那些阴影，在远处的虚空中炸开。因为那些阴影本身就是“残渣”，它们已经被抹除过一次了，你无法抹除一堆本来就没有“存在根基”的垃圾。逻辑覆盖也落空了。因为它们没有逻辑，它们是混乱的排泄物。你无法跟一堆呕吐物讲道理，也无法修改它的底层代码。
攻击穿透了阴影，就像刀锋砍在流水上。那些污渍仅仅是被打散了一瞬，随即便再次聚拢，带着嘲弄般的恶意，继续啃食着锚点城的光辉。
“常规的高维打击无效。”龙渊看着这一幕，冷静地说道。“我们的武器太‘高级’了。”“用来杀神的刀，砍不断黏在鞋底的口香糖。”
“想要清理这种顽疾，不需要毁灭的力量。”“需要的是……位格的压制。”
......
位格的压制，不需要机械的轰鸣，也不需要能量的爆发。它只需要“存在”。
锚点城的最高点，那层已经被灰色锈迹侵蚀得黯淡无光的规则壁垒，突然泛起了一丝涟漪。一个身影，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直接穿过了护盾，走入了那片致命的真理之海中。
陈锋。他身上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风衣，但在所有观测者的眼中，他已经不再是人形。他是一团行走的高维光源。那是绝对的、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金色光辉。
那些正在疯狂啃食护盾的食尸鬼，那些贪婪的灰色阴影，在看到这团金光的瞬间，发出了兴奋的嘶鸣。在它们的感知里，这是一个比锚点城更加美味、更加富有“意义”的集合体。它们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铺天盖地地向着陈锋扑了过来。
但它们无法触碰。
第一团阴影在距离陈锋尚有百米的地方，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它那由混乱与残渣构成的躯体，在神性光辉的照耀下，像是一块掉进炼钢炉的雪花，瞬间“滋滋”作响，升华为虚无。
那不是攻击。那是属性的绝对克制。陈锋的存在是“无垢”的真理，而食尸鬼是“污秽”的残渣。当真理显现，污秽便无法存身。陈锋甚至没有看它们一眼，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周围那如同飞蛾扑火般涌来的阴影，便在接触他光辉的瞬间，成片成片地灰飞烟灭。
......
陈锋低头，俯瞰着这片被弄脏的虚空。他的眼神平静，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到家中闯入害虫时的厌恶。
这些食尸鬼，它们没有智慧，只有进食的本能。它们不懂得敬畏，也不懂得退缩。即使前排的同类已经被神性光辉烧成了灰烬，后排的阴影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试图用数量来淹没这个耀眼的光源。
“太吵了。”陈锋的意念微动。
他没有挥动那把能够斩断维度的概念之剑，也没有调动能够抹除存在的虚无鱼雷。对付这种低级的清理者，用武器是对神性的侮辱。
陈锋缓缓张口。在真理之海的波涛中，发出了他降临此世后的第一个音节。
“滚。”
只有一个字。但这一个字，经过神性位格的加持，瞬间化作了不可违逆的宇宙律令。那是“秩序”对“混乱”的驱逐。那是“主人”对“老鼠”的呵斥。
......
随着那一声“滚”字出口。一道金色的、肉眼可见的声浪，以陈锋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去。
这不是物理声波，这是概念冲击。它没有摧毁物质，它只是在执行“清洁”的指令。
那些原本死死黏附在锚点城外壁上、无论如何攻击都无法剥离的灰色锈迹，在这道声浪扫过的瞬间，像是干枯的墙皮一样，大块大块地剥落、粉碎、消散。锚点城那原本黯淡下去的金光，重新变得璀璨夺目，光洁如新。
声浪继续扩散，扫过了那座巨大的冰山。封印在冰山内部的食尸鬼，那些还在尸体骨缝中钻营的蛆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神音的震荡下崩解成了最原始的信息粒子。
整片星域，像是被一场大雨冲刷过一样。所有的污秽、所有的混乱、所有的发霉变质的气息，统统被扫荡一空。这就是概念的净化。神说干净，于是世界便干净了。
......
食尸鬼全灭，环境恢复了洁净。但陈锋的那声斥责，并没有就此停歇。
那个“滚”字，携带着新神的威严与霸道，在真理之海的介质中不断传递、扩散、回响。它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宇宙气泡，穿透了遥远的维度迷雾，向着这片广阔无垠的“诸神猎场”深处传去。
在极其遥远的黑暗深处，一些庞大到足以遮蔽星河的阴影，在沉睡中微微动弹了一下。一些正在吞噬宇宙的古老巨兽，停下了进食的动作，疑惑地抬起了头。它们听到了。这是一个陌生的、强大的、且充满了侵略性的声音。那是新神诞生的初啼。
锚点城上方。陈锋收回了目光，那身耀眼的神性光辉缓缓收敛，变回了黑色的风衣。他转身，看向身后那座焕然一新的城市，以及城市中那些满脸狂热的子民。
“这里……很吵。”陈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他走向王座。“但很快，就会安静了。”
他看了一眼星图上那些正在被“回响”惊动的未知红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第十八次狩猎。”“准备。”
......
第十八次狩猎清理了外部的威胁，而现在的任务，是消化战利品。
锚点城内部，第七亚位面。这是一个通过神性拓扑技术（pU-69）强行折叠在城市内壁中的独立空间。这里没有上下之分，只有纯粹的、金色的规则虚空。就在这片虚空的中央，悬浮着一座巍峨的白色冰山。
它太大了。即使在无限延展的亚位面中，它依然像是一颗小行星般压迫着感官。透明的冰层下，封印着成千上万个保持着死前最后一瞬姿态的晶体巨人。它们有的在咆哮，有的在逃亡，有的在绝望地祈祷。这些动作被“绝对零度”的时间规则定格了亿万年，至今仍栩栩如生。
芬里尔站在观测台上，仰望着这座巨大的坟墓。“这就是那个被食尸鬼寄生的文明。”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位面中回荡。“在外面看只是一具尸体，搬进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种族的标本库。”
......
“准备解冻。”龙渊站在控制中枢，她的手指悬停在操作界面上。如果是以前，面对这种级别的规则封印，锚点城束手无策。但现在，他们拥有了“时间”。
“启动局部时间回溯协议。”“逆转录模组，加载时间权柄。”
随着指令下达，一道幽蓝色的光束从穹顶落下，笼罩了整座冰山。那不是热能，那是流动的时间。
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亚位面。那不是冰层破裂，那是固化的时间轴重新开始转动的声音。
绝对静止被打破了。冰山表面那层坚不可摧的“时间壁垒”，在幽蓝光束的冲刷下开始“流淌”。它没有融化成水，而是化作了无数飞逝的光阴碎片，消散在虚空中。封印解除了。那些被冻结了亿万年的“刹那”，重新接上了时间的轨道，开始继续流动。
......
芬里尔下意识地握紧了护栏。他以为那些巨人会复活，或者至少会像正常的尸体一样倒下、腐烂。但他错了。
当流动的时间接触到那些晶体巨人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些原本栩栩如生、甚至能看清面部恐惧表情的躯体，并没有顺着重力倒下。它们在接触到“现在”的瞬间，崩解了。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骨骼断裂。那些晶莹剔透的身体，像是由沙子堆成的城堡被狂风吹过。它们化作了无数漂浮的、发光的微粒。
芬里尔眯起眼睛，启动了战术目镜的微观捕捉模式。他震惊地发现，那些微粒不是物质，不是原子。那是一个个残缺的、闪烁的乱码。是扭曲的几何符号，是断裂的逻辑公式，是失去意义的数据片段。
“它们……不是物质？”芬里尔难以置信地问道。
“它们曾经是。”龙渊的声音冰冷地传来，带着一种对残酷真相的剖析。“但它们的‘存在概念’被吃掉了。”“就像一本书，字还在，但‘意义’被抽走了。”“剩下的这些，只是一堆失去了定义的空壳。风一吹，就散成了无意义的字节。”
这不仅是死亡。这是被剥夺了在宇宙中“存在”的资格。
......
虽然实体已经风化，但那些残留的乱码和符号，对于拥有神级算力的织女阵列来说，依然是最完美的逆向工程素材。
龙渊站在数据中心，看着屏幕上飞速生成的蓝图。
重组过程顺利得令人不安。
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在逻辑覆盖的引导下，自动拼凑成了一台精密绝伦的晶体引擎。
那是这个已死文明的最高科技结晶——相位谐振引擎。
“结构完整度：百分之百。”
“能量回路：闭环。”
“理论运行效率：超越常规曲率引擎三个量级。”
林婉看着那张完美的蓝图，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违和感。
太完整了。
就像是一具刚刚断气的尸体，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伤口。
“导入虚拟空间。”
“模拟运行。”
林婉下达了测试指令。
在织女阵列构建的物理沙盘中，那台晶体引擎被赋予了实体属性，并注入了模拟的高维能源。
按照物理法则，它应该立刻轰鸣，喷射出蓝色的相位流。
但是，它纹丝不动。
没有报错，没有过载，也没有爆炸。
能量顺畅地流过了每一个回路，汇聚到了喷口，然后……停住了。
就像是电流流过了灯丝，但灯泡就是不亮。
“逻辑自检。”
“自检通过。无硬件故障。无软件错误。”
林婉看着那台死寂的引擎，感觉自己正在面对一个幽灵。
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但那个“结果”，就像是被谁偷走了一样，死活不肯出现。
......
“换个简单的。”
林婉不信邪。她调出了该文明的单兵武器库。
一把结构简单的晶体枪被重组出来。
“模拟射击。”
在虚拟演习场中，机械臂握住了那把枪，扣动了扳机。
撞针撞击底火（或者类似的激发装置），能量回路导通，聚能环充能。
这一切都完美地发生了。
但是，没有光束射出。
林婉放慢了回放速度，一帧一帧地检查。
她看到了撞针落下的瞬间，看到了能量涌入激发室的瞬间。
然后，在下一帧，能量直接消散了。
不是由于阻力，也不是由于泄露。
它就是单纯地没有完成“激发”这个动作。
“这不符合因果律。”
林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有‘扣动’的因，却产生不了‘射击’的果。”
龙渊走上前，看着那把枪，给出了一个超越物理学的解释。
“就像是一本字典。”
“‘枪’这个名词还在，‘子弹’这个名词也在。”
“但是，‘射击’这个动词……被挖走了。”
在这个文明的尸体里，所有的“名词”都保存完好。
但所有的“动词”，所有的“功能”，所有的“过程”，都被某种力量精准地剔除了。
它们拥有枪的形状，但不再拥有“开火”的概念。
......
龙渊关闭了虚拟演示。
她转过身，看着隔离舱内那一堆正在不断消散的乱码。
“这就是死因。”
龙渊的声音在实验室中回荡，让一旁的芬里尔感到毛骨悚然。
“我们之前的虚无鱼雷，是把‘物质’从宇宙中擦掉。”
“我们是在毁灭硬件。”
龙渊指着那些乱码。
“但那个凶手，它比我们更贪婪，也更挑剔。”
“它看不上物质，也看不上能量。”
“它吃掉的，是物质背后的‘定义’，是规则的‘灵魂’。”
“这是一场概念层面的进食。”
“它留下了空壳，吸干了里面所有的‘功能’。”
“所以这个文明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
“因为当凶手张嘴的瞬间，它们手中的武器就失去了‘伤害’这个定义。”
龙渊抬起头，看向头顶那片浩瀚而危险的真理之海。
“这就是上位捕食者。”
“如果它还在附近，那我们也只是一块带着硬壳的食物。”
“我们的装甲再厚，在它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没有‘防御’概念的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