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耗资百万的相亲宴过后,陈建国和张翠兰过了三天神仙般的日子。
他们逢人便说,给儿子定了门好亲事,是县城里的姑娘,漂亮又文静。
言语间,是那种扬眉吐气的自豪。
他们坚信,用这笔巨款,为儿子残缺的后半生,铺上了一层最坚实的保障。
然而,这份喜悦从第四天开始,便迅速冷却。
王家的电话,变得难以接通。
起初是无人接听,后来干脆就是占线。
微信上,王莉母亲从一开始的热情回应,变成了敷衍的“嗯”、“啊”,最后便再无音讯。
陈建国夫妇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爸,这是咋回事啊?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惹人家不高兴了?”
张翠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躁。
“能有啥不对的?一百万都拿出去了,他们还有啥不满意的?”
陈建国狠狠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是他同样困惑和不安的脸。
他们这种靠“运气”和“胆识”乍然暴富的农村人。
面对城里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显得笨拙而无力。
他们想不通,也猜不透。
直到第五天,村里一个从县城回来的年轻人,在串门时无意中说了一嘴:
“建国叔,前两天看到王家那姑娘了,啧啧,开上新车了!”
“红色的宝马,真带劲!那车……得小一百万吧?”
“轰!”,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建国夫妇的脑海中炸响。
红色宝马……一百万……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慌。
他们再也坐不住了。
“不行,我得亲自去问个清楚!”
陈建国猛地站起身,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摁灭。
“小锋……”他走到儿子房门口,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显得有些沙哑。
“你腿脚不方便,就在家好好养伤,我和你妈去去就回!”
“爸妈,你们去哪?”
“去一趟县城!放心,很快回来!”
陈锋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是目送着父母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家门。
……
王家别墅门口。
那辆崭新的、系着红绸带的红色宝马,如一团刺眼的火焰,灼痛了陈建国夫妇的眼睛。
最后的幻想,破灭了。
两人推开虚掩的大门,客厅里,王莉正亲密地挽着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那青年,正是赵公子。
王母看到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像看戏一样,双手抱胸,用一种尖酸的优越感开了口:
“哎呀亲家,你们怎么来了?”
“正好,也跟你们说清楚。”
“我们家莉莉,和赵公子才是天生一对。”
“赵公子已经托人,把我们家莉莉安排进了县烟草局!”
“那是正式的在编人员,你们懂不懂什么叫‘铁饭碗’?一辈子吃皇粮的!”
“你们那一百万,能跟一辈子的安稳比吗?”
“所以不好意思哈,我们家莉莉,还是跟赵公子的比较好呢!”
陈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张翠兰的眼泪则直接涌了出来。
她上前一步,声音颤抖地问:“那……那我们给的一百万彩礼呢?你们得还给我们啊!”
一直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赵公子,此刻才慢悠悠地抬起头,仿佛刚刚才注意到这两个闯入者。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心腹喽啰。
“这吵吵闹闹的,谁啊?”
小喽啰立刻谄媚地躬身道:“赵公子,就是莉莉姐说的那瘸子的爹妈。”
“哦……”赵公子拉长了音调,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啰里啰嗦的,说些什么呢?”
“他们说……想跟莉莉姐要那一百万彩礼钱。”
赵公子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夸张地放声大笑。
笑声尖锐,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要彩礼钱?!我告诉你,莉莉肯收你家那点钱,是给你们多大的抬举!”
“以后她就是我赵家的人了,不知道主动孝敬咱,还好意思上门要钱?”
他伸手指了指那辆红色宝马,音量猛地拔高。
“你告诉他,那一百万,早就被莉莉提了这辆新车!”
“想要?行啊,趴车屁股后面去接点尾气吧!”
“不能啊!赵公子!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啊!”张翠兰彻底崩溃了,拉住了赵公子和王莉不让他们走。
赵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转冷。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陈建国夫妇面前,一股属于“县城婆罗门”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不讲理?”他俯下身,声音阴冷。
“在这县城,你们也不打听打听,你们顶的是谁的天,踩的是谁的地?”
“我赵公子说的话,就是理!”
“那谁!你把手放开!”
随后对着旁边的喽啰道:
“揍他!”
保镖得到命令,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张翠兰的脸上。
“啊——”张翠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陈建国都快急哭了:“不能打我老伴!不能打我老伴啊!”
哭闹声立刻引来了左邻右舍的注意,几扇窗户后面,探出了看热闹的脑袋。
就在这时,赵公子的心腹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在他耳边焦急地低语。
“赵公子,市招商局的李局长车已经到路口了,马上就到!您约了他谈新开发区那块地的事……”
赵公子脸色铁青。
李局长是他必须巴结的“贵人”,绝不能让这场闹剧搅了局。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保镖下了死命令:
“别让他们在这儿嚎了!嘴堵上,带走!找个废弃仓库关起来,让他们好好‘冷静’一下!”
保镖们立刻上前,不顾陈建国夫妇的剧烈挣扎,用蛮力将他们捂住嘴。
在一片惊呼中,强行拖进了一辆早就等候在后门的面包车里,车辆迅速消失在街角。
……
王莉本来还看得乐呵,但是当看到开始绑人之后,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亲爱的,不会出事吧?”
赵公子嘿嘿一笑,勾着王莉的小下巴:“放心,我就关他们一阵子,等他们服气了就放他们走。”
王莉打情骂俏着:“哼!都怪你!之前你要是愿意给我买车,我还会和这帮下三滥的人掺和在一起嘛?”
“哎,当时我确实资金紧张,没那么多钱,而且你现在车不是有了吗?”
“你放心,事情我给你摆平。”
“在咱们县,谁敢跟咱家姓赵的说一个不字,那就是和咱整个县城作对!”
“你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不用想东想西!”
听到了面前男人的话,王莉顿时感觉安全感满满,满心欢喜的靠在了赵公子的肩膀上。
“亲爱的你最好了!那你可要帮我摆平!我可不想嫁给那个死瘸子!”
“哈哈哈!放心!!他要是敢和我作对,老子把他另外一条腿给打瘸!”
旁边的小喽啰也跟着叫嚣:“他妈第三条腿也打断!”
顿时,车辆里面爆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
夜幕降临。
陈锋家别墅的餐桌上,晚饭早已冰凉。
陈锋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父母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如同丧钟,一次次敲击着他的心脏。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以父母的性格,哪怕天塌下来,也绝不可能双双关机让他担心。
他们出事了。
之前所有的无奈和隐忍,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和一种即将把天捅破的、冰彻入骨的杀意。
他没有再打电话,而是缓缓站起身,无视了左腿传来的一阵阵剧痛、
抄起了墙角那根作为他“残疾”伪装的陈旧木质拐杖。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陈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