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远在机场被捕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东莞乃至整个华南商圈掀起了滔天巨浪。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标题耸动——“苏氏帝国崩塌记”、“儒商面具下的魔鬼”、“‘兰亭’血色真相”……苏氏集团股价断崖式下跌，旗下产业被查封冻结，合作伙伴纷纷切割，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几乎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陈默的生活，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复仇者。在警方后续的深入调查中，他作为关键证人和重要线索提供者，不可避免地走到了台前。他接受了数次正式的问询，提供了他所掌握的全部证据。那个染血的账本、刘秃子的录音、苏晴雪冒险送来的文件，都成了钉死苏文远及其犯罪团伙的铁证。
他变得异常忙碌，穿梭于公安局、检察院之间。媒体的长枪短炮也曾试图围堵他，但他始终保持着沉默，拒绝了所有采访。他不想成为焦点，他做这一切，从来不是为了出名。
警方对他的态度也颇为复杂。一方面，他是破获这起大案的关键人物；另一方面，他私自调查、甚至组建“陈默帮”的行为也游走在法律边缘。负责此案的专案组组长，正是之前询问过他的李警官。在一次问询结束后，李警官单独留下了他。
“陈默，”李警官看着他，语气少了以往的严厉，多了些感慨，“你很有胆识，也很有……手段。这次，你立了大功。”
陈默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李警官点了点头：“苏文远犯罪集团基本被摧毁，主要成员都已落网。不过，后续的司法程序还很漫长。你需要做好准备，可能需要你出庭作证。”
“我会配合。”陈默应道。
“还有，”李警官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那个……‘兄弟连’，该解散了。这种游离于法律之外的力量，终究不是正途。这次是特殊情况，下不为例。”
陈默心中了然。警方显然已经掌握了“陈默帮”的一些情况。“我明白。谢谢李警官。”
从警局出来，陈默直接去了那个秘密训练仓库。成员们都已经聚集在那里，看到陈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完成使命后的释然。
陈默站在他们面前，目光扫过这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几个月前，他们还只是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普通外卖员，因为一股不平之气和对他的信任聚集在这里，经历了汗水、恐惧，也见证了黑暗的覆灭。
“兄弟们，”陈默开口，声音沉稳，“苏文远倒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仓库里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和如释重负的叹息。
“但是，”陈默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李警官说得对，我们这种方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陈默帮’，从今天起，正式解散。”
有人流露出不舍，但更多的是理解。他们聚集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成立什么帮派。
“大家记住，”陈墨继续说道，“我们聚在一起，不是为了称王称霸，是为了在黑暗中互相扶持，为了守住心里的那点公道。现在，天快亮了，我们也该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去了。以后，我们还是兄弟，只是换一种方式相处。”
他让赵小胖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笔钱分发给每个人，不算多，但足够他们暂时过渡，或者作为一笔额外的辛苦费。
“默哥，那你呢？”赵小胖分发完钱，忍不住问道。
“我？”陈默看了看这个从一开始就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笑了笑，“我可能……会离开美团，休息一段时间，或者做点别的。”
他确实需要时间整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沉重和复杂，他需要消化，需要重新思考未来的路。
“车轮兄弟连”的微信群没有解散，但性质变了，成了一个真正的骑手互助群，分享路况、吐槽奇葩顾客、互相提醒避坑。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了，回归了它最初的功能，只是成员之间，多了一份经历过生死与共的深厚情谊。
处理完“陈默帮”的事情，陈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他回到了那间公司分配的小宿舍，关掉手机，拉上窗帘，将自己彻底放空，睡了很久很久。
他梦到了很多。梦到了那个雨夜废弃工厂的红旗袍女人，梦到了和苏晴雪在城中村蜗居的短暂温馨，梦到了林韵花店里的暖香，梦到了旧仓库的枪声和码头清晨的阳光……
醒来时，窗外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带。
他坐起身，感觉内心某种沉重的东西似乎随着那场长睡被卸下了不少。仇恨的火焰已经燃烧殆尽，留下的是灰烬，以及对新生的渴望。
他拿起手机，开机。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涌了进来。他粗略翻了翻，大多是媒体的采访请求和一些旧识的问候。他一一忽略，直到目光停留在一条来自陌生号码，但直觉告诉他属于谁的信息上。
信息很短：
“谢谢。我走了，去国外读书。珍重。”
是苏晴雪。
陈默看着这条信息，久久没有动作。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酸涩，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她终于可以摆脱过去的阴影，去追求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了。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他删除了信息，没有回复。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依旧繁华，依旧充满未知。
苏文远的时代结束了。而他陈默的故事，似乎也翻过了一页。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或许会离开东莞，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或许会利用这次事件积累的一些资源和经验，做点小生意；又或许，只是单纯地休息，送送外卖，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刚毕业时茫然无措、任人欺凌的少年了。他经历过最深的黑暗，也亲手点燃过照亮黑暗的火把。他失去过，也守护过。
他拥有了更坚硬的骨骼，和一颗在废墟上重建的、更加清醒和坚韧的内心。
夜色温柔，前路未知。
但他不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