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让朱元璋和徐达都陷入了思索。
朱棣却还是撇了撇嘴。
嘟囔道:“说得天花乱坠,不还是管着一群大头兵吗?”
“俺就不信了,一支百战精锐,还能被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给弄垮了不成?”
他天生就是打仗的料,信奉的是绝对的实力。
在他看来,只要军队够强,装备够好,将领指挥得当,那就战无不胜。
至于士兵心里想什么?
重要吗?
陈光明看着一脸不服气的朱棣,忽然叹了口气。
他收起了之前轻松的表情,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四弟,我问你,在你看来,军营之中,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朱棣一愣,想也不想地回答:“那还用说?自然是断粮、中伏、被敌军奇袭,导致全军覆没!”
这是任何一个将领的噩梦。
朱元璋和徐达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陈光明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
“比这些更恐怖一百倍的,是炸营。”
“炸营?”
这个词一出口,朱元璋、朱标、徐达,包括朱棣在内,全都愣住了。
这是个他们从未听过的词。
光是听这个“炸”字,就让人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是炸营?”朱标忍不住追问道。
陈光明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你们以为,士兵都是铁打的吗?”
“一场仗接着一场仗地打,今天身边的袍泽还有说有笑,明天就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断肢残骸,血流成河……这些场面,一次两次还好,可要是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呢?”
“人的神经,就像一根弓弦,总有紧绷到极限的时候。”
“恐惧、悲伤、愤怒、绝望……这些东西会一点点地在心里积累,找不到地方发泄,最后把人逼疯!”
陈光明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后背发凉。
他们都是战争的亲历者,自然明白陈光明说的是什么。
那种长年累月积压在心头的沉重感,足以压垮任何一个硬汉。
“炸营,通常就发生在长期征战,经历过无数次残酷血战的精锐老兵身上。”
“他们的神经已经脆弱到了极点。”
“也许只是夜里一个惊雷,也许只是旁边的人说了一句梦话,甚至可能什么都没有,就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然后,第一个人,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崩溃了。”
陈光明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我曾经在一本战史记录上,看到过一个真实的案例。”
“一支三万人的百战精锐,在结束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后,驻扎休整。”
“那天半夜,万籁俱寂。”
“突然,营地中央的一个帐篷里,有一个士兵猛地坐了起来。”
“他双眼通红,像是看见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身体,然后抓起身边的佩刀,就朝着睡在旁边的战友砍了下去!”
嘶!
大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陈光明描述的场景给惊住了。
“那个被砍的战友在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就开始反抗、惨叫。”
“这一下,就像往平静的油锅里泼了一盆冷水,整个营地,瞬间就炸了!”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
“每个人都只听到惨叫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他们被惊醒,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有敌人摸进来了!”
“于是,所有人都拿起武器,朝着身边任何一个会动的人影砍去!”
“不分敌我,不辨袍泽!”
“整个军营,彻底变成了一个相互残杀的人间地狱!”
“有的人一边哭喊着爹娘,一边将屠刀砍向最好的兄弟;有的人跪地求饶,却被已经杀红了眼的同乡一刀枭首。”
“那不是打仗,那是一场最彻底的癫狂!一场由自己人上演的,最惨烈的屠杀!”
陈光明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回想那段文字记录。
“最后呢?”
朱标的声音都在发颤,脸色惨白。
陈光明缓缓睁开眼,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如坠冰窟的答案。
“三万人的大营,等天亮的时候,活下来的人,不到一千。”
“剩下的人,全都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什么?!
朱标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三万人的百战精锐,没有死在敌人的冲锋下。
却在一夜之间,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内乱,自相残杀到只剩千人?
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都是一起扛过枪,一起流过血的兄弟啊!”
朱标无法理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困惑。
朱棣也彻底呆住了,他脸上的不服和粗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和惊骇。
他引以为傲的所谓百战精锐,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自我毁灭?
这比被十万大军围歼还要让他感到恐惧和荒谬!
一直沉默不语的朱元璋,此刻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
他死死地盯着陈光明,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然而,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徐达,却用一种无比沙哑和疲惫的声音,缓缓开了口。
“光明说的……是真的。”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这位大明军神的身上。
徐达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深深的痛苦和追忆,他布满风霜的眼角微微抽动着。
“很多年前,咱还在给郭元帅当先锋,北征的时候……咱亲眼……见过一次。”
“虽然规模没那么大,但情形……一模一样。”
徐达的话,如同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将陈光明那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彻底钉死成了事实。
连徐达都亲身经历过!
那这件事,就再无任何虚假可言!
一瞬间,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朱元璋、朱标、朱棣,所有人的脑海里。
都在反复回荡着陈光明刚才描述的那个血腥、疯狂、又无比诡异的夜晚。
良久的死寂之后,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朱棣。
他猛地抬起头,双拳攥得咯咯作响。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陈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