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一般地凝固了。
朱标的脸刷一下就白了,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陈光明这几句话,等于是在朱元璋的雷区上疯狂蹦迪!
朱元璋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死死地盯着陈光明,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可他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青筋一根根暴起,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杀了他。
这个念头几乎是立刻就冒了出来。
可紧接着,陈光明的话又在他脑子里回响。
“全看陛下您,什么时候想让臣死了。”
现在杀了他,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吗?
承认自己是一个连功臣都容不下的刻薄寡恩之君?
朱元璋胸口剧烈起伏,那股憋闷的火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陈先生,你……”
朱标急得满头大汗,刚想开口打个圆场。
陈光明却压根没理他,反而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陛下,您别这么看着我嘛,怪吓人的。”
他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
“自古以来啊,能猜透您这种开国皇帝心思的臣子,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远的不说,就说汉高祖刘邦手下的韩信。”
“您是不是也觉得,我陈光明太聪明了,太能干了,留着是个祸害?”
“所以琢磨着,等这土豆玉米的事儿一落地,大明的粮食问题解决了,就找个由头,把我给咔嚓了?”
陈光明说着,还伸出右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那个动作,配上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看得朱标眼皮子直跳。
“放肆!”
朱元璋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他霍然起身,怒视着陈光明,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咱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
“咱爱才如命,你为大明立下如此大功,咱赏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动杀心!”
“你这是在污蔑咱!是在离间君臣!”
他嘴上吼得震天响,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因为陈光明说的,全中!
他就是这么想的!
“父皇息怒!陈先生他只是心直口快,绝无此意啊!”
朱标赶紧跪下,挡在两人中间,生怕他爹一怒之下真把人给拖出去砍了。
“哦?是吗?”
陈光明挑了挑眉,根本不看跪在地上的朱标,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朱元璋。
“既然陛下如此大度,那我就放心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幽幽的。
“陛下,说句诛心的话,您杀我,容易得很。”
“但是,您想过没有,您老朱家的后路吗?”
这话一出,朱元璋刚压下去一点的火气,瞬间又冲上了天灵盖。
朱标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冲着陈光明使眼色。
大哥!别说了!求你了!再说下去真的要出人命了!
陈光明视若无睹。
“您信不信,再过个两百多年,有个叫闯王的哥们儿,会从陕西一路打进北京城,把您的子孙后代追得满世界跑。”
“到时候,您那些姓朱的龙子龙孙,要多惨有多惨。”
“有的,被吃不饱饭的老百姓捆吧捆吧,直接送给闯王换赏钱。”
“有的呢,为了活命,连祖宗姓氏都不要了,偷偷改姓张,改姓王,藏在人堆里苟延残喘。”
“陛下,您说说,那场面,惨不惨?”
“住口!”
朱标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陈光明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
“陈光明!你疯了不成!竟敢如此诅咒皇室!”
朱元璋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不是气的,是惊的。
他从陈光明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谎言。
陈光明轻轻甩开朱标的手,目光重新落在朱元璋身上。
“陛下,您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
“您派人天天守在仙来楼,听我讲那些有的没的,难道是去喝茶的?”
“您派人日夜守在我家墙根底下,听我跟我那几个学生蛋子吹牛打屁,难道是闲得慌?”
“这些事儿,您以为我不知道?”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朱元璋的心上。
他派人监视陈光明的事情,做得极为隐秘,没想到,对方竟然一清二楚!
“我给太子爷搞牛痘,是为了什么?”
“我帮太子爷盘点国库,又是为了什么?”
“我图你老朱家的金山银山吗?我图你赏我的高官厚禄吗?”
陈光明的声音陡然拔高。
“都不是!”
“我是看在太子爷宅心仁厚,是块当皇帝的好料子!”
“我是看在马皇后慈悲为怀,心疼天下的老百姓!”
“至于您?”
陈光明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您心里只有一件事!忌惮!”
“谁的功劳大,您就忌惮谁!”
“谁不受您的控制,您就想弄死谁!”
“您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死死攥在您的手心里,谁要是敢偏离一丁点您画好的道,您就浑身难受!”
“您想掌控一切!”
“你……”
朱元璋指着陈光明,嘴唇哆嗦着,一口气没上来,脸憋得通红。
极致的愤怒过后,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虚脱和无力。
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踉跄着坐回了龙椅上。
可他想起了自己那些不成器的宗亲。
每年都要耗费国库巨额的钱粮去赡养,像一群趴在帝国身上的吸血虫。
他想起了自己分封到各地的儿子们。
他们手握重兵,名为藩王,实为国中之国,百年之后,会不会成为新的祸患?
他想起了自己严厉推行的海禁,本意是杜绝倭寇,可今天听了陈光明的话,他才意识到,自己亲手关上的大门,也把土豆和玉米这样的神物挡在了门外。
还有他这暴躁的脾气,杀了多少人?
又冤了多少人?
朱元璋的眼神变得茫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陈光明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陛下,您也别误会,我不是说您一无是处。”
“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结束了近百年的战乱,让汉人重新挺直了腰杆。这是天大的功绩,谁也抹不掉。”
“但是!”
陈光明加重了语气。
“您的出身,决定了您的眼界。”
“您当过和尚,要过饭,九死一生才打下这片江山。所以您骨子里,还是那个最朴素的农民。”
“您想的,就是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谁在地里长得太高了,您就想把他摁下去,生怕他抢了其他庄稼的养分。”
朱元璋和朱标都听呆了。
“陛下您自己想想,当年闹得满朝震动的南北分卷案,要不是马皇后在您身边,给您出主意,帮您想出了南北分榜的法子,那件事能那么容易解决吗?”
“朝堂之上,波诡云谲,有些事,您一个人,真能全都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