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应天府,总算褪去了盛夏的最后一丝燥热。
街市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满座皆惊。
勾栏瓦舍中,妙龄女子的水袖一甩,引来阵阵喝彩。
城南的一家茶水铺子二楼,临窗的雅间内,气氛却与楼下的热闹截然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
几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汉子围坐一桌,个个面沉如水。
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此刻却已经失了温度,无人问津。
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山烦躁地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半个月了。”
他粗声粗气地开口,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火气。
“整整半个月,咱们把整个应天府翻了个底朝天,连那个叫陈光明的鬼影子都没摸着一个。”
“这人就跟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坐在他对面的郑东流没有说话。
他的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目光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上。
眼神却空洞无神,显然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作为同样官居从三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郑东流的压力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大。
张山只知道发发牢骚,可他却要考虑更多。
皇上给的期限,就快到了。
若是再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一想到那位高坐龙椅之上的帝王,郑东流的后颈便窜起一股凉意。
那可是一位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马上皇帝,手段之酷烈,心思之深沉,无人能及。
他亲手缔造了大明,也亲手缔造了锦衣卫这个让百官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
在皇上眼里,锦衣卫就是他手中的刀,是他洞察天下的眼。
刀钝了,就要磨。
眼花了,就要换。
“郑哥,你说咱们会不会是查错了方向?”
一个略显年轻的锦衣卫百户小心翼翼地开口。
“会不会……这个陈光明根本就不在应天府?”
张山眼睛一瞪,没好气地喝道。
“不在应天府能在哪儿?”
“太子殿下亲口说的,人就在宫里,还能飞了不成?”
那百户被他一吼,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郑东流终于收回了目光,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行了,都少说两句。”
他沉声开口,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皇上要的是结果,不是我们的借口。”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每一个节拍都敲在众人的心上。
“再仔细想想,从头到尾,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了。”
众人低头苦思,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线索在脑海中反复推演。
试图找出那一丝被遗漏的蛛丝马迹。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来人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
他同样身着飞鱼服,但气质却与在场的其他人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张扬的戾气,多了几分内敛的锋芒。
此人正是应无求。
锦衣卫中最年轻的千户,也是最得朱元璋赏识的后起之秀。
看到他,郑东流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丝。
“无求,怎么样?”
在场的所有人中,他最看好的便是这个年轻人。
心思缜密,做事沉稳,最关键的是,他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
应无求走到桌前,对着郑东流和张山抱了抱拳,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郑大人,张大人,有线索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一向粗犷的张山都猛地站了起来,双眼放光地盯着他。
“快说!什么线索?”
应无求的目光依旧平静。
“我查了最近宫里所有人的动向。”
“发现了一个疑点。”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
“皇后娘娘前几日出宫,前往徐帅府,但她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侍女兰花,却并未随行。”
郑东流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停止了敲击。
“一个侍女而已,或许是皇后娘娘另有安排,这能说明什么?”
张山有些不以为然。
应无求摇了摇头。
“不止如此。”
“我查到,这个兰花近半个月来,行踪有些异常。”
“她频繁出入后宫、工部、还有太医院三地。”
“尤其是工部和太医院,她一个寿康宫的侍女,去那里做什么?”
“而且,她每次去,都十分谨慎,似乎在刻意避人耳目。”
工部?
太医院?
郑东流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陈光明这个名字,最早就是从太子殿下口中说出的,而太子殿下又是从皇后娘娘那里听说的。
现在,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行踪诡异。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你的意思是,这个兰花,在为那个陈光明办事?”
郑东流的声音压得很低。
应无求点了点头。
“有这个可能。”
“而且,我怀疑,陈光明本人,很可能就藏在兰花经常出入的这几个地方之一。”
张山一拍大腿。
“那还等什么!直接把那个叫兰花的丫头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不怕她不招!”
“糊涂!”
郑东流猛地呵斥道。
他狠狠地瞪了张山一眼,眼神凌厉。
“你动动你的猪脑子!”
“兰花是什么人?她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
“没有真凭实据,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到时候别说查案了,你我的人头都得先落地!”
张山被他骂得一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也知道郑东流说的是事实,只能悻悻地坐了回去。
后宫之事,向来是锦衣卫的禁区。
尤其是涉及到皇后娘娘,更是谁碰谁死。
郑东流站起身,在雅间内来回踱步,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这个线索,是一把双刃剑。
用好了,能让他们一步登天,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
用不好,就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良久,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决断。
“这件事,我们不能直接插手。”
他看向应无求。
“线索是你发现的,也只有你能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