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朱元璋高坐龙椅,先问起了边疆战事。
蓝玉出列,声如洪钟地汇报了北伐大捷的战况。
朱元璋龙颜大悦,连连点头。
“好!打得好!”
但夸赞过后,他的话锋一转。
“不过蓝玉啊,咱听说,你这次出征,又收了不少干儿子?”
蓝玉嘿嘿一笑,有些得意。
“回陛下,都是些瞧得起末将的猛士。”
“你那干儿子,都快比咱的亲儿子还多了。”
看似一句玩笑话,却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蓝玉的笑容僵在脸上,额头渗出了冷汗。
朝会散后,朱元璋独独留下了朱标。
父子二人走在御花园中,朱元璋状似无意地问道。
“标儿,咱听说,吕氏从偏殿搬到你东宫一隅了?”
朱标心中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
“回父皇,是儿臣安排的。”
“吕氏说,偏殿人多嘈杂,想寻个清静地方,好生带着允炆。”
朱元璋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
这小子,知道用手段处理自己的家事了。
也知道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他这个老子了。
朱元璋看着朱标沉稳的侧脸,心中暗自欣慰。
这才是他一手培养的储君该有的样子。
…………
朱标走出奉天殿时,脚步有些虚浮。
他必须维持太子该有的仪态,背脊挺得笔直,步伐沉稳,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陷掌心。
路过文华殿一侧的书房时,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朝里面瞥了一眼。
窗边,他的二弟,秦王朱樉,正端坐着看书。
香炉里升起袅袅的青烟,衬得他侧脸宁静。
朱标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不是装的。
二弟是真的在看书,神情专注,并无异样。
朱标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刚拐过一个弯,一个面熟的老嬷嬷便快步迎了上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殿下,娘娘请您去坤宁宫一趟。”
是母后宫里的人。
朱标心头一跳。
母后这么快就知道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纷乱,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
一处偏僻菜舍里。
朱棣一身玄色劲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这是军营里将领们脱下甲胄后常穿的便服,干练利落。
他皱着眉头,在菜舍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让他一言难尽的人。
陈光明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削尖了的细竹棍,另一只手托着个小瓷碗。
他把竹棍的一头在碗里蘸了蘸,然后塞进嘴里,开始上下左右地摩擦。
那动作……一言难尽。
朱棣的嘴角抽了抽。
“你在干什么?”
陈光明闻声,抬起头,嘴里含着竹棍,含糊不清地说道。
“刷牙啊,看不出来吗?”
“……”
朱棣深吸一口气,决定忽略这个怪异的举动。
“你不是说要教我练兵之法吗?为何还不开始?”
他今天可是特意跟父皇告了假,推了所有的事,就为了来学这所谓的“无敌练兵法”。
结果倒好,人在这里用棍子刷牙。
陈光明吐掉嘴里的青盐水,用清水漱了漱口,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领着朱棣走到了菜舍外的一片空地上。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人暖洋洋的。
空地中央,铺着一块约莫三尺见方的青石板。
“站上去。”
陈光明指了指那块石板。
朱棣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站了上去。
他身形挺拔,常年习武从军,自有一身气度。
可陈光明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嗤笑一声。
“就这?”
朱棣的眉头瞬间拧紧。
“什么意思?”
“我说,燕王殿下,你就这么站着?”
陈光明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松松垮垮,东倒西歪,跟个没骨头的面条一样。”
“你要是害怕,现在就可以走,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我这套练兵法,不教给懦夫。”
朱棣的火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
懦夫?
他的拳头瞬间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若非想着母后和太子大哥的嘱托,他现在就想一拳砸在这张可恶的脸上。
他死死地盯着陈光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是懦夫。”
“那就站好了!”
陈光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棣心头一震,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一盏茶的工夫。
朱棣站在石板上,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头抬高一点,你是在找地上的蚂蚁吗?”
“挺胸!你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的?”
“收腹!把你的肚子收回去!”
朱棣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他自认站姿标准,气势威严,可到了陈光明这里,竟被贬得一无是处。
“够了!”
朱棣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
“我大明将士,靠的是沙场搏杀的真本事,是刀口舔血的勇气!”
“不是靠你这些花里胡哨的站姿!”
陈光明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哦?真本事?”
“那你们的真本事,能让所有士兵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绝对的清醒和服从吗?”
“你们的勇气,能让军队在溃败之时,瞬间重整旗鼓吗?”
“一支军队,不光要有杀敌的内在,更要有慑敌的表面。”
“形神合一,才叫精锐。”
“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好,还谈什么控制战场?”
陈光明的一连串反问,让朱棣哑口无言。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陈光明不再理会他,自己走到了旁边。
他双脚并拢,脚跟靠紧,脚尖分开约六十度。
身体微微前倾,两腿挺直。
小腹微收,自然挺胸。
上体正直,肩膀要平,稍向后张。
两臂自然下垂,五指并拢,中指紧贴裤缝线。
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下颌微收,两眼平视前方。
只是一瞬间,陈光明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那个吊儿郎当,蹲在墙角刷牙的市井无赖。
那么现在,他就是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
朱棣的瞳孔猛地一缩。
“站军姿,是成为一个合格军人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它练的不仅仅是形体,更是意志。”
“只有当一个士兵能在一个时辰,甚至更久的时间里,纹丝不动,意志才算真正磨练出来。”
“只有这样的意志,才能让他在刀山火海中,保持绝对的清醒,执行绝对的命令。”
朱棣怔怔地看着陈光明。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陈光明,郑重地抱拳躬身。
“请……请先生教我!”
陈光明看了他一眼,神色缓和了些。
他走到朱棣身边,伸出手,开始亲自调整他的姿势。
“脚跟并拢。”
“膝盖向后压。”
“对,就是这种感觉,让你的腿像两根铁棍。”
“下巴再收一点。”
“好了,保持住。”
陈光明退后两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先站半个时辰,热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