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回到了东宫,一踏入殿内,便随口吩咐。
“备些母后爱吃的点心,再准备一些雄英的玩具。”
“是,殿下。”
下人们立刻领命而去。
朱标独自一人,脚步却有些沉重地走向后院。
他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每走一步,那块石头就往下沉一分。
穿过月亮门,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常氏正坐在石凳上,低头做着针线活,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温柔得不像话。
朱标的脚步顿住了。
他知道,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很快就会离他而去。
他知道,他们活泼可爱的儿子,也只能活到八岁。
而他,却无能为力。
常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
“殿下回来了。”
她的笑容干净又纯粹,不带一丝杂质。
朱标的心,更疼了。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常氏正在穿针引线的手。
“怎么又在做这些,仔细伤了眼睛。”
常氏的手很暖,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她反握住朱标的手,轻声问道。
“殿下,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你的脸色,不大好看。”
朱标的心猛地一跳。
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没什么,只是处理了些公务,有些乏了。”
他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这些沉重而绝望的未来,让他一个人背负就够了。
“对了。”
朱标迅速转移了话题。
“我们带雄英去给母后请个安吧。”
“母后前些日子还念叨,说许久没见她的大孙子了。”
常氏没有怀疑,温柔地点了点头。
“好,都听殿下的。”
两人并肩走向后院的另一侧。
那里,一棵巨大的柳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
朱雄英,正用一根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地上一群搬家的蚂蚁。
他看得极其认真,小小的眉头微微皱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快回家,快回家,要下雨啦。”
看到这一幕,朱标和常氏相视一笑。
朱雄英似乎玩腻了,他用树枝轻轻地将一只掉队的蚂蚁挑起来,小心地放回了树干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拍了拍小手,站起身。
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朱标和常氏。
“爹!娘!”
朱雄英的眼睛瞬间亮了,迈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
朱标弯腰,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我们雄英在玩什么呢?”
“蚂蚁搬家!”
朱雄英奶声奶气地回答,小手搂着朱标的脖子,一脸的骄傲。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朝着坤宁宫走去。
刚到宫门口,就听见马皇后声音。
“可是我的大孙子来了?”
话音未落,朱雄英已经挣脱了朱标的怀抱,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去。
“皇奶奶!”
“哎哟,我的乖孙!”
马皇后一把将朱雄英搂进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祖孙俩腻歪了好一阵。
朱雄英忽然仰起小脸,眨巴着大眼睛。
“皇奶奶,我想吃蜜饯。”
“吃!想吃多少,皇奶奶都给你拿!”
马皇后笑呵呵地就要吩咐宫女去取。
朱标连忙出声阻止。
“母后,不可。”
“雄英的乳牙还没长齐,吃太多甜食,容易坏牙。”
马皇后闻言,瞪了朱标一眼。
“就你事多!”
“我大孙子难得想吃点东西,吃几块能怎么了?”
“你小时候,想吃还没得吃呢!”
朱标无奈苦笑,不敢再反驳。
他看着一脸得意的儿子,和宠溺孙子的母亲,心中五味杂陈。
他转头对常氏轻声说道。
“你在这儿陪着母后和雄英,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常氏乖巧地点头。
“殿下自去便是。”
朱标交代完毕,转身离开了坤宁宫。
他没有回东宫,而是径直朝着宫中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那里,有一间专门用来种菜的菜舍。
也是陈光明现在的住处。
朱标推开虚掩的柴门,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兰花。
“陈先生呢?”
兰花见是太子殿下,连忙行礼。
“回殿下,先生在屋里。”
朱标点点头,径直走向那间简陋的茅屋。
刚到门口,就看到陈光明手里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对着自己的牙齿来回刷动。
那东西一头是柄,一头是毛。
陈光明嘴里还冒着白色的泡沫。
朱标愣住了。
这是在干什么?
陈光明看到朱标,也不意外,拿起旁边的水杯漱了漱口,吐出一口白沫。
“殿下来了。”
他举起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晃了晃。
“殿下请看,新发明,牙刷。”
“以后再也不用拿手指头蘸盐擦牙了,干净又卫生。”
朱标看着那所谓的“牙刷”,又看了看陈光明一口白得发亮的牙,陷入了沉默。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石亭坐下。
兰花识趣地端上茶水,然后退了下去。
亭子外,晚风习习,吹动着菜叶,沙沙作响。
朱标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心里堵得慌。”
陈光明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下文。
“一想到几年后,常氏就会离我而去。”
“一想到我的雄英,那个在柳树下救蚂蚁的孩子,只能活到八岁。”
“我这心,就跟被刀子剜一样。”
朱标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陈光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殿下,关于皇长孙的死因,其实还有另一个传闻。”
朱标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什么传闻?”
陈光明压低了声音。
“传闻说,常氏故去之后,吕氏被扶正为太子妃。”
“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朱允炆能成为皇太孙,便对皇长孙朱雄英……下了黑手。”
吕氏?
那个平日里温婉贤淑,不争不抢的吕氏?
怎么可能!
可陈光明的话,却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朱标心里。
他想起吕氏平日里种种做派,想起她看向雄英时,那偶尔一闪而过的,自己从未在意的眼神。
他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那些藩王,是朝堂上的勋贵。
他从未想过,最致命的危险,竟然就藏在自己的枕边。
朱标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滔天的怒火,夹杂着后怕与杀意,在他胸中翻涌。
如果传闻是真的。
如果吕氏真的敢对他的雄英下手。
他发誓,定要让她,让吕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