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她那双保养得宜,正准备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颤。
“哐当。”
精致的白瓷茶杯脱手而出,摔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碎裂成无数片。
清脆的响声,刺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可马皇后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陈光明的脸上,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剧烈收缩。
折寿。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尖刀,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别人或许只当这是一句危言耸听的夸张之语。
但于她而言,这却像是来自九幽地府的催命符,与她内心深处那个最可怕的梦魇,轰然重合。
标儿……
她的标儿!
马皇后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朱标会英年早逝。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一直盘桓在她的心头。
而现在,陈光明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让她窥见了一丝可能性。
难道……
难道标儿的早逝,竟与这日日食用的青盐有关?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
它像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先生此话……当真?”
马皇后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颤音。
她身旁的朱标,同样陷入了巨大的震动之中。
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仿佛一尊石雕。
那张温文儒雅的脸上,惯有的从容与自信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错愕与茫然。
毒药?
折寿?
他从小吃到大的盐,被父皇誉为国之根本的盐,竟然是毒药?
这怎么可能!
历朝历代,上至天子,下至黎民,吃的盐,不都是这个味道吗?
难道千百年来,所有人都一直在服用慢性毒药?
这个认知,彻底颠覆了他二十年来建立起来的一切常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陈光明。
“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光明看着母子二人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心里也咯噔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似乎捅了马蜂窝了。
尤其是马皇后的反应,那不是单纯的惊讶,而是一种混杂着绝望与恐惧的……崩溃。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好好解释一下。
“娘娘,殿下,你们先别激动。”
“我说的毒药,不是指那种立刻就能毒死人的鹤顶红。”
他指了指桌上那盘烤鸡,又指了指那碟用来蘸酱的青盐。
“无论是井盐、池盐还是海盐,从地里或者水里弄出来的时候,它都不是纯净的。”
“它里面除了能让人感觉到咸味的好东西之外,还混杂着很多别的东西。”
陈光明努力地措辞,试图把“氯化钠”和“氯化镁、硫酸镁”这些概念翻译成古代版。
“这些杂质,有的会让盐发苦,有的……则对人的身体有害。”
“一次吃一点,没什么感觉。”
“可天天吃,年年吃,日积月累,那就会在身体里越积越多,慢慢地损害人的五脏六腑。”
“这,就是我说的慢性毒药。”
“这,也就是我说的会折寿。”
陈光明的解释清晰而直白。
马皇后毕竟是马皇后,从最初的惊骇中回过神后,她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
“先生的意思是,这盐……不干净?”
“对!”
陈光明打了个响指。
“娘娘英明!就是这个意思!”
“盐本身是好的,但我们现在吃的盐,是混了‘沙子’的盐,是不干净的盐。”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马皇后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那这盐,可能提纯?”
“能让它……变干净吗?”
她的声音依旧在抖,但语气却无比坚定。
朱标也反应了过来,紧紧盯着陈光明,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如果盐真的可以提纯,那意义可就太重大了。
这不仅仅是改善口味,提升生活品质那么简单。
这是活命啊!
是为天下人延年益寿的无量功德!
陈光明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自信一笑。
开玩笑。
想当年在海军陆战队进行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
教官教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在野外用最原始的办法获取干净的饮用水和食盐。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土方法,可是无数前辈用生命和实践总结出来的智慧结晶。
放在这个时代,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能。”
陈光明吐出一个字,清晰而有力。
“不但能,而且提纯出来的盐,品质会比现在这种青盐好上百倍。”
“雪白如糖,入口只有纯粹的咸鲜,再无一丝苦涩。”
朱标的呼吸猛地一滞,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彩。
雪白如糖?
他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先生,快说,要如何做?”
陈光明也不卖关子,直接将那个土法提纯的流程说了出来。
“方法其实不难,总共分几步。”
“第一步,溶解。将大量的粗盐倒入水中,不停搅拌,直到水再也无法溶解更多的盐为止。”
“这就得到了饱和的食盐水。”
“第二步,沉淀过滤。”
“将这些盐水静置一段时间,里面那些不溶于水的泥沙杂质就会沉到水底。”
“然后我们小心地将上层的清水倒出来。”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化学反应。”
陈光明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人聚精会神的样子,心里有点小得意。
“我们需要用到草木灰。”
“就是干枯的稻草或者木柴燃烧后剩下的灰烬。”
“将草木灰溶于水,过滤掉残渣,得到清澈的草木灰滤液。”
“然后,将这种滤液,按照一定的比例,加入到我们之前得到的盐水里。”
“那些让盐发苦的有毒杂质,遇到草木灰水,就会变成白色的沉淀物,从水里分离出来。”
“我们再用细密的麻布或者纱布过滤一遍,把这些沉淀物去掉。”
“最后一步,日晒。”
“将过滤后得到的盐水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水汽蒸发后,剩下的,就是雪白细腻的好盐了。”
陈光明一口气说完,感觉有点口干舌燥。
他端起朱标面前那杯没动过的茶,一饮而尽。
而马皇后和朱标,则完全沉浸在他所描述的那个神奇过程中,久久无法言语。
溶解、沉淀、用草木灰变戏法……
这一切听起来,都像是天方夜谭,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深刻道理。
陈光明看着他们似懂非懂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只是最基础的土办法。”
“如果想要得到品质更高的盐,我们还需要用到另外两样东西。”
“一样是熟石灰,另一样是纯碱。”
“熟石灰的制作稍微麻烦一点,需要找到一种叫石灰石的青色石头,用烈火把它烧透。”
“然后小心地往里面浇水,它就会变成白色的粉末。”
“至于纯碱嘛……呃,那个以后再说。”
陈光明及时刹住了车,再说下去,估计这两位古代土着的cpU就要烧了。
果不其然,朱标和马皇后脸上的茫然之色更重了。
什么石灰石,什么烧透,什么浇水……
这些字眼对他们来说,过于陌生了。
陈光明看出了他们的困惑,笑了笑。
“娘娘,殿下,光靠嘴说是说不明白的。”
“百闻不如一见。”
“不如这样,明天,我亲手给二位演示一遍,你们就全明白了。”
他提议道。
“不过,我需要一些材料。”
“就是我刚才说的,干枯的稻草,越多越好,我们需要用它来烧制大量的草木灰。”
马皇后闻言,没有丝毫犹豫。
她立刻转头,对着门口侍立的两个侍女吩咐道。
“梅花,兰花!”
“听见陈先生的话了吗?”
“立刻去办!”
“不管用什么法子,天亮之前,本宫要看到一整车,不,两车!两车干枯的稻草!”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急迫。
“是,娘娘!”
两个侍女躬身领命,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陈光明咂了咂嘴。
“一车就够了,两车有点浪费。”
“先生之才,经天纬地,朱标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标发自内心地拱手作揖。
马皇后也从那种紧绷的状态中稍稍放松下来,她看着陈光明,眼神无比柔和。
这是她一家的救命恩人啊。
她再看向桌上那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歉意。
“看我,都忘了先生还没用膳。”
“这些饭菜粗鄙,不合先生胃口,我这就让人撤下去,重新给先生做一份。”
说着,她便要扬声唤人。
“别别别!”
陈光明连忙伸手阻拦。
他重新坐回位置上,拿起那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大块被他嫌弃过的烤鸡,塞进嘴里。
然后,他又掰了一大块酸馊的烙饼,面不改色地咀嚼起来。
马皇后和朱标都看呆了。
陈光明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别浪费了。”
“明天还要干体力活呢,得吃饱。”
“再说了,这‘毒药’,吃一顿两顿也死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