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百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如同九天之上砸落的陨石,重重地轰击在朱标与马皇后的心房。
朱标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马皇后紧紧攥着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本温和慈祥的凤眸中,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
“咱们先从现在的皇室宗亲开始说起。”
“据我所知,圣上精力旺盛,特别能生。”
陈光明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不算夭折的,以后至少还得有二十多个儿子,而且大部分都能活到成年,寿命还不短。”
二十多个儿子?
朱标的眼皮跳了一下。
父皇现在算上他,也才八个儿子,哪来的二十多个?
但他刚刚才见识了陈光明的“预言”,此刻也不敢再轻易质疑。
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陈光明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亲王之国,朝廷还会赐予田地、护卫、官属。”
“王府之内,从长史、典膳、到侍女、小厮,林林总总数百上千人。”
“这些人的吃穿用度,都由朝廷供给。”
“再加上王府的日常修缮,兵器甲胄的更替,人情往来……”
朱标越算,眉头皱得越紧。
他很少如此细致地去计算一个藩王的开销。
此刻被陈光明一引导,才发现其中的数目是何等惊人。
“粗略估算,一个亲王,不算田地和初次赏赐,每年朝廷需要支出的各项费用,折合成白银,至少在……三十万两左右。”
三十万两!
这个数字从朱标口中说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光明赞许地点点头,仿佛在说“孺子可教也”。
“很好,算得很快。”
“那我们来做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一个亲王,一年三十万两。”
“咱们不算二十多个,就按十个算,毕竟有些弟弟还小,没到就藩的年纪。”
“十个亲王,一年是多少?”
“三百万两。”
朱标的声音有些干涩。
“别急,这还没完。”
陈光明笑了笑,那笑容在朱标看来,简直如同恶魔的低语。
“圣上不光有儿子,还有女儿吧?”
“公主出嫁,要赐予田地、府邸,还有岁禄。”
“一个公主,连带她的驸马、仪宾,一年的开销,就算十万两,不过分吧?”
“咱们也按十个公主算,这又是多少?”
朱标的嘴唇开始发白。
“一百万两。”
“三百万,加一百万,是多少?”
“四百万……”
“不对!”
陈光明突然打断了他。
“我算错了。”
他一拍脑门,露出一副懊恼的表情。
“我把你们给忘了。”
他指了指朱标。
“太子殿下您,东宫的开销,一年少说也得五十万两吧?”
他又指了指马皇后。
“皇后娘娘您,整个后宫,加上那些太妃太嫔,一年的用度,一百万两打得住吗?”
“还有圣上自己,整个皇宫的开销,养那么多太监,禁军,一年又是多少?”
“这些全都加起来,咱们凑个整,就算七百万两,有问题吗?”
陈光明笑眯眯地看着朱标。
朱标已经无法思考了。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七百万两!
大明一年的税银,在风调雨顺的丰年,刨去各项开支,能结余下来的,也就堪堪千万两左右。
这还只是第一代。
只是他的兄弟姐妹们。
朱标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陈光明却不打算放过他。
“殿下,这才哪到哪啊。”
“亲王有儿子吧?亲王的嫡长子,是为世子。其他的儿子,封为郡王。”
“公主的儿子,也有封赏。”
“这些人,朝廷要不要给俸禄?要不要给田地?要不要给府邸?”
“郡王再生儿子,就是镇国将军,辅国将军……”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第一代,二十几个兄弟姐妹,一年花掉七百万两。”
“等到了第二代,皇孙辈,那可就是上百号人了。这一年,又是多少?”
“第三代呢?第四代呢?”
陈光明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一锤一锤地砸在朱标的心口上。
“我斗胆问一句,太子殿下。”
“如今大明一年的税收,全部加起来,到底有没有一千万两白银?”
朱标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
那些数字,化作一个个狰狞的恶鬼,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七百万……一千万……子子孙孙……
他的身体晃了晃,脚下一软,整个人便要向后倒去。
“殿下!”
一只手及时地从旁边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陈光明。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朱标那颗狂跳不止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母后……我没事……”
朱标喘着粗气,扶着车壁,缓缓站稳。
他冲着一脸担忧的马皇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随后,他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陈光明,艰难地开口。
“多谢。”
马皇后看着儿子煞白的脸,心疼不已。
她转向陈光明,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说的……都是真的?”
“这些……真的会发生?”
不等陈光明回答,朱标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
“母后,他说的……是真的。”
“父皇在《祖训》中定下了规矩,皇子封王,岁禄万石,为天下藩屏。”
“若是这个祖训一直延续下去,别说百年,最多只要五十年……”
朱标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说出那个可怕的后果。
“最多只要五十年,我大明朝廷的税赋,将有近一半,要用来供养散布在各地的宗亲藩王。”
整个车厢,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刘伯温的死,是对朱标和马皇后情感上的巨大冲击。
那么现在,陈光明所描绘的这幅“子孙满堂”的“盛景”,则是对他们理智的凌迟。
一个处理不好,这便是足以让整个王朝万劫不复的财政巨坑!
“不行!”
马皇后突然开口,声音尖锐而决绝。
她那双因为操劳而略显粗糙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不能这样!”
“哪有千日做饭,供养百世懒人的道理!”
“从今天起,所有人的俸禄,减半!不,先减三成!”
这位从尸山血海里陪着朱元璋走出来的皇后,在这一刻,再次展现出了她杀伐果断的一面。
朱标听到母亲的话,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对啊!
减俸!
只要把他们的俸禄降下来,这个窟窿不就能堵上了吗?
“母后说的是!减俸禄!只要我们带头,想必弟弟妹妹们也不会有异议!”
朱标激动地说道。
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旁边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
“呵呵。”
朱标和马皇后同时转头,看向陈光明。
只见陈光明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你们还是太年轻”的表情。
“娘娘,殿下。”
“减俸禄,不过是扬汤止沸。”
“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