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安全屋的灯光是这片营区里为数不多还亮着的暖色。姜峰站在门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抬手敲了敲门。他下午在机修连强迫自己投入到一台故障检测仪的维修中，用熟悉的机油味和电路板暂时麻痹了震荡的神经，但手腕上那圈微凉的触感，以及陆铮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总是不经意间跳出来，让他心绪难平。
门开了，姜糖叼着一根棒棒糖，腮帮子鼓出一块，含糊道：“进来。”
屋里比下午更乱了。几个打开的包装箱散在地上，露出里面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和一些封装好的、看不懂成分的粉末或块茎。工作台上更是堆满了写满复杂公式和奇异符号的草稿纸，中间摊开着一本……看起来像菜谱又像化学实验手册的玩意儿。
姜峰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妹妹的秘密太多，他管不过来，也不想深究——至少现在不敢深究。
“喏，清单。”姜糖从一堆纸里抽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随手抛给他，自己则跳到床上盘腿坐下，继续咔哧咔哧地咬棒棒糖，“看看，还缺什么你自己加。别客气。”
姜峰接过文件夹，翻开。第一页，是分类清晰的表格。他的目光扫过“高密度军用电池”、“便携太阳能板”、“专业级净水器”、“防暴装备”、“复合弓”……这些东西虽然有些超出常规个人需求，但考虑到妹妹神秘的“天灾”预警和那个“哨兵”项目，还能勉强理解为“特殊技术人员的极端环境预备”。
但越往后翻，他嘴角抽搐得越厉害。
“单兵自热口粮（红烧肉味50箱，咖喱牛肉味30箱）……”
“特供巧克力（黑巧70%以上20公斤）……”
“精品茶叶（普洱、岩茶、正山小种各5斤）……”
“速溶咖啡（黄金曼特宁10罐）……”
“火锅底料（牛油麻辣100袋，菌汤50袋，番茄*50袋）……”
“各色复合调味料（尤其是老干妈、郫县豆瓣、蚝油、蒸鱼豉油……）”
这……这哪里是生存物资清单？这分明是末日美食采购指南！还是专挑好的、贵的、难搞的来！
姜峰抬头，看向床上那个一脸无辜嚼着糖的妹妹，额角青筋又开始跳：“姜糖！你这……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火锅底料？还要牛油麻辣一百袋？！你以为这是开火锅店吗？！还有茶叶咖啡巧克力……这些东西怎么能拿去申请？！”
姜糖把糖棍拿出来，舔了舔嘴角，眼睛眨巴眨巴：“怎么不能？末世来了，啃压缩饼干多没劲？得有点精神慰藉。再说了，”她理直气壮，“哥，你不用怕，放心加！我给你的那张‘哨兵’图纸，绝对值这个价，甚至更多。这点‘附带要求’，毛毛雨啦。”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蛊惑：“想想看，真到了那时候，别人啃着没味的硬饼干，你掏出一盒自热红烧肉米饭，或者煮一锅麻辣火锅……那是什么感觉？士气！士气你懂吗？而且，”她指了指清单后面，“我还给你留了地方，你想要什么，自己加。武器？特殊工具？情报设备？只要你觉得有必要，写上去！”
姜峰拿着文件夹的手都在抖。他觉得妹妹疯了，但心底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她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点熟悉的味道，或许真的能让人撑下去？而且，那张“哨兵”图纸的价值，他比谁都清楚……
他挣扎着，最终还是妥协般叹了口气，拿起笔，在清单后面空白处，颤抖着加上了几行字：“高强度合金战术匕首（多用途）、微型高清夜视仪、加密远距离对讲机（多频道）、便携式水质检测笔、防毒面具（配套滤罐*10）……” 写这些的时候，他脸上火烧火燎，感觉自己像个趁机勒索的兵痞。
“这就对了嘛！”姜糖满意地点点头，跳下床，又从工作台抽屉里翻出几张纸，递过去，“喏，这个也一起交上去。”
姜峰接过，低头一看，是五份手写的……配方？字迹工整清晰，但内容让他这个军校毕业的理工男也有些发懵。
《高效创伤修复凝胶（简易地球版）》
《体能快速恢复补充剂（基础配方）》
《强效止血粉（天然复合成分）》
《舒缓安神助眠药剂（低副作用）》
《促进骨骼愈合加速剂（外用）》
每份配方下面都列出了所需的原材料（大部分是常见或稍加提炼可得的植物、矿物成分）、制备步骤（详细到温度、时间、混合顺序）、预计效果以及注意事项。
“这是……”
“一点小礼物，或者说，添头。”姜糖坐回床边，晃着腿，“用地球现有的材料和技术就能批量生产的东西，效果嘛……比市面上最好的同类产品，大概强个三五倍吧，副作用也低。交上去，让他们看着办。我的要求不高，”她伸出两根手指，“每种成品，给我来1000箱。就当是……技术咨询费。”
姜峰拿着那五张轻飘飘的纸，却感觉重若千斤。他不懂医学药学，但妹妹能拿出“哨兵”图纸，能拿出空间手环，那她拿出的这些配方……恐怕真不是儿戏。如果真的能量产，在极端环境下，这能救多少人的命？
他喉咙有些发干，看着妹妹那副“我就是随便给点小甜头”的轻松表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妹妹掌握的力量，或许远比他想象的更庞大，也更……危险。
“好……我知道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配方夹进文件夹，和那张让人脸红的“美食生存清单”放在一起。两样东西的组合，怪异得让他自己都头皮发麻。
“尽快交上去，时间不等人。”姜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怎么交，交给谁，你自己把握。可以给徐教授，也可以……试试那位热心的陆少校。”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姜峰脸色一苦。交给徐教授，恐怕老教授看到那份清单也会血压升高。交给陆铮……他简直不敢想象对方会是什么表情。
但他没有选择。妹妹已经铺好了路，他必须走下去。
“我……明天就去。”姜峰握紧了文件夹，像是握住了一份沉重的责任，也握住了一丝荒诞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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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陆铮的办公室。
姜峰站得笔直，双手将那个文件夹放在陆铮的办公桌上，然后退后半步，目不斜视，但微微发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不自在。
“陆少校，这是……这是关于‘哨兵’项目后续技术协作及安全屋保障方面，提出的一些……物资和技术支持需求清单。以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点，“我方技术人员提供的一些……辅助性技术资料，或许对项目整体有帮助。”
陆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份普通的文件夹上。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放这儿吧。”
姜峰如蒙大赦，立刻敬礼：“是！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陆铮叫住他，“你妹妹……姜糖同志，还有什么别的要转达的吗？”
姜峰身体一僵，脑子里闪过那张清单上的“牛油麻辣火锅底料*100袋”，硬着头皮道：“没……没有了。就是希望……能尽快协调解决。”
陆铮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挥挥手。
姜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陆铮才伸手拿过文件夹，打开。
第一页，那张分类清晰的表格映入眼帘。他的目光从上到下快速扫过，起初还算平静，但越往后，眉头蹙得越紧，尤其是看到“美食”部分时，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冷峻脸庞，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红烧肉口粮？巧克力？茶叶？咖啡？火锅底料？……还指定口味和数量？
这哪里是需求清单？这分明是……陆铮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荒诞？嚣张？还是……有所依仗的试探？
他耐着性子继续翻，看到了姜峰后来添上的战术装备，还算正常。然后，他翻到了那五份配方。
只看了第一个《高效创伤修复凝胶》的效果描述和制备要点，陆铮的眼神就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迅速浏览了其他四份，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以他的见识和接触到的内部信息，他能判断出，这些配方如果真的能实现所述效果，其战略价值，绝不亚于一台“哨兵”原型机！尤其是在大规模灾害或冲突背景下，快速有效的医疗保障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而这个看似胡闹的、夹杂着火锅底料需求的文件夹里，竟然藏着这样的东西？
陆铮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频率比平时稍快。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姜峰紧张又强作镇定的脸，浮现出姜糖那狡黠灵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
这对兄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用近乎儿戏的“采购清单”作为掩护，递上真正具有颠覆性的技术配方？是轻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自信？或者，两者皆有？
那份清单上的“额外要求”，此刻在陆铮眼中，不再仅仅是荒唐。它们变成了一种姿态，一种宣告：我有价值，我有所求，而且我不怕你知道。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回文件夹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忌惮，有评估，也有一丝……被挑起兴趣的锐光。
良久，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按下几个号码。
“是我，陆铮。有两件事。第一，立刻以最高优先级，将加密文件‘医疗-001至005’送交‘基石’项目组徐教授及总后相关部门，进行紧急验证评估，要求绝对保密，直接向我汇报进展。”
“第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清单上“牛油麻辣火锅底料*100袋”那一行，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冷硬，“以‘特殊项目极端环境适应性测试及后勤保障强化’名义，起草一份物资申请报告。清单附后，按最高优先级别协调采购调配。对，清单有些……特别，照单执行。”
挂断通讯，陆铮再次看向那个文件夹。脸虽然还有点“绿”，但眼神已然沉静如冰。
姜糖……姜峰……
你们递出了饵，也露出了獠牙。
也好。这潭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出戏，最后到底想怎么唱。而我要的“安全评估”，或许，也能从这份荒诞又危险的清单背后，找到真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