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近,太平街的喧嚣更胜往日。
修缮中的铺面前,工匠们正将清理出的旧木料、碎瓦搬到街边,发出“哐当”的声响。刘安袖着手,站在檐下,一边监督着进度,一边应付着几个好奇打探的街坊邻居。沈砚派来的那个年长伙计,姓周,正拿着个木匠用的墨斗,在门框上比划着尺寸,神色专注,手指稳定。年轻些的伙计叫钱六,则忙着给工匠们递水、递工具,动作麻利,眼神却不时瞟向四周,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机警。
阿夜坐在铺子斜对面一家茶棚的角落里,面前摆着一碗已凉透的粗茶。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布衣,微微佝偻着背,目光低垂,仿佛只是个走累了歇脚的普通路人。但他的眼角余光,却将铺子前的一切,包括来往的行人、街对面的摊贩、乃至远处巷口的动静,都尽收眼底。
他注意到,那个叫钱六的伙计,递水时手腕的动作很稳,虎口和指腹有明显的茧子,是常年握持某种器械留下的,绝非普通店小二。他也留意到,有几个看似闲逛的路人,在铺子前停留的时间稍长,目光在忙碌的工匠和进出的刘安身上扫过,看似随意,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更让他心弦微绷的是,就在片刻前,一个挑着空箩筐、像是刚从码头下工的黝黑汉子,在路过茶棚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在他身上极快地掠过,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探寻,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匆匆走开,消失在人群中。
那目光……阿夜握着粗陶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虽然只是一瞥,但那种混杂着激动、怀疑、狂喜与悲痛的眼神,他曾在某些久远的、染血的记忆碎片中见过。是旧部?还是……认错人的敌人?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汤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无论来人是谁,此地都不宜久留,更不宜相认。抚州城暗流涌动,任何一点异动,都可能引来不可测的目光。
他放下茶钱,拄着那根几乎不用的木棍(用作伪装),慢慢站起身,朝着与梧桐巷相反的方向,混入人流,缓步离去。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故意绕了几条街,穿过了两个热闹的市集,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才在一个卖竹编器具的摊子前停下,佯装挑选竹篮,目光却悄然扫过周围。
没有异常。但他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却绷得更紧了。那挑箩筐的汉子,绝非偶然。对方既然能认出乔装改扮、气质大变的他,必是极为熟悉之人。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他买了一个最普通的竹篮,提在手中,继续朝着梧桐巷方向走去。脚步沉稳,心思却如电转。旧部若真在抚州,是好事,也是麻烦。好的是,他终于不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暗处有了可用的力量。麻烦的是,旧部现身,意味着他“瑞王君夜玄”的身份,距离暴露更近一步,也意味着当年那些将他逼入绝境的势力,其触角可能也已延伸至此。而且,旧部是忠是奸,经历了那场惨烈的背叛与清洗,如今还剩几分可信?
他必须尽快确认,并加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