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4级尸傀是我三个月前在东联废墟捕获的。
通体覆盖黄绿黏膜,左臂缺失,右眼浑浊如蒙雾,行动迟缓但服从指令。混沌之脑标记:【神经残留度:12%】;【可控性:高】;【聚合意识:无】。我剔除其脑核,植入自制控制器(取自机械隼残件,含三枚微型骨针与雷核导线),用于远程侦察。它曾帮我避开两次熔岩巨骸巡逻,也曾向天山堡通风口爬行示警。我以为它只是工具,一具空壳。直到那天夜里,它烧起来时,眼里有泪。
任务本很简单:潜入磐石堡外围档案室,窃取净水分配图。
那里已非苏璃主控,而是东联残部盘踞——首领“疤狼”以掠夺为生,昨夜刚屠了两个流浪者营地,抢走净水滤芯。我选这具尸傀,因它速度慢(0.8m\/s),不易触发声波警铃;体型瘦小,可钻排水沟;且无攻击性,不会引发大规模冲突。我花两日调试控制器,在岩洞沙地上模拟路线七次,确认成功率87%。第三日黄昏,我将其激活,远程操控,沿干涸河床潜入。
第一阶段顺利:绕过外围骨刺陷阱,避开巡逻队(两人持火晶枪,间隔12分钟)。
第二阶段:钻入排水管,爬行87米,抵达档案室下方通风口。
第三阶段:撬开铁栅,进入室内。月光从破窗照入,照亮满地文件。它用残臂翻找,动作笨拙却精准。十分钟后,找到卷轴——羊皮纸裹铁筒,标“净水配额q3”。正要撤离,忽然停住。
角落传来细微呼吸声。
一名孩童蜷在废弃柜后,约六岁,衣衫褴褛,怀里紧抱半块盐土饼。见尸傀靠近,没哭,只睁大眼睛,小声问:“妈妈?”
控制器未下令,但它没攻击,也没后退。只是低头,右眼浑浊微微波动。我通过共享视觉看见那孩子——脏脸,缺牙,眼神却清澈。那一刻,我心头莫名一紧,但未中断任务。我轻推操纵杆,指令:“忽略目标,撤离。”尸傀右腿微动,似要转身。
就在此刻,火光炸亮!
苏璃率天山堡巡逻队突袭磐石堡——她收到线报,此地藏有高活性感染源。火刃劈开夜色,直斩尸傀头颅!尸傀本能格挡,残臂断裂,卷轴掉落。苏璃未停,第二刀横扫,火焰附骨——那是她融合净灵体与火晶制成的“净灵火”,专克聚合体,燃点达900c。尸傀倒地,浑身燃起幽蓝火苗。
它没嘶吼,没挣扎,只是仰面躺着。
火光映照下,右眼浑浊褪去,竟泛起一层水光。一滴泪,从焦黑眼眶滑落,在火中蒸腾成白烟。
我通过控制器共享视觉,看见那一幕。
更看见它临终前的神经闪回——不是幻觉,是残留海马体被高温激活的记忆碎片:
一间木屋,炉火温暖,女人抱着婴儿轻哼歌谣;
窗外雪落,男人推门而入,带回一袋粮食,笑着说“够吃半月”;
后来丧尸潮至,她把孩子塞进地窖,自己持骨刃堵门;
最后一幕,是孩子从缝隙喊“妈妈”,而她回头一笑,眼角有泪。
原来它是那位母亲。
死于磐石堡沦陷日,尸体被东联拖走,注入低阶聚合液,制成4级丧尸。而我,又把它变成傀儡,送回人类据点,差点逼近另一个孩子。
控制器在我手中发烫,信号中断。
我瘫坐在岩洞,冷汗浸透衣背。不是怕暴露,是心口像被那火刃劈开。我操控的不是怪物,是一个母亲的残躯。她至死未忘孩子,而我却用她的手去偷、去探、去逼近另一个孩子。混沌之脑沉默,但我的脑子在尖叫。那一夜,我没合眼。风从谷口吹来,带着焦味,像那场火还在烧。
次日清晨,小雨见我面色惨白,问:“出事了?”
我摇头,却把控制器扔进火堆。金属熔化,发出刺耳声响。她没问,只默默煮了一碗汤,放在我面前。我盯着汤面,想起那滴泪——不是生理反应,是残存意识的最后一丝执念。博士说丧尸无魂,可那滴泪,比任何语言都更像“人”。
我翻开油纸账本,在“尸傀使用规范”页写下初稿,又撕掉。重写三次,才定下:
“尸傀炼制伦理准则(草案V1):
仅选用确认为‘恶人’之尸体(定义:主动屠杀平民≥3人、背叛同伴致死、贩卖人口、引爆避难所者);
禁用女性尸体(尤其育龄期15–45岁),避免母性神经残留干扰;
炼制前需核查生前行为(通过幸存者口述、遗物、身份牌、战斗记录交叉验证);
若尸傀出现非指令性停顿、回避孩童、流泪、跪地等现象,立即销毁;
每具尸傀编号登记,死后归还骨灰至原籍(若可知);
禁止用于直接攻击人类据点,仅限侦察、预警、物资运输。”
这不是软弱,是划界。
在这片荒原上,若连操控尸体都不设底线,人与博士何异?他曾用腐核驯化丧尸,用律法美化掠夺。我不想成为另一种“秩序”的帮凶。
午后,墨瞳带回消息:苏璃在磐石堡废墟发现尸傀残骸,未认出是我的控制器(已熔毁),只当是东联新武器。她在焦土上立了一块木牌,刻字:“亡者安息。”——不知是为尸傀,还是为那位母亲。我让墨瞳远远拍下画面。木牌简陋,字迹歪斜,却是这片废土上少有的温柔。我将画面拓印在账本背面,未加注解。
夜里,我独自走到山后坟场——那里埋着早年死去的同伴。我在新土前放下一小撮骨灰(从旧尸傀残骸中收集,混入止血草灰防散)。没说话,只站了片刻。风过,骨灰散入雪中。我知道,那位母亲回不了家,但至少,我不再用她的手去伤害别人的孩子。
而在归墟岛,博士看着尸傀焚毁的画面,轻笑:“你终于尝到操控灵魂的滋味了。”他调出面板:【林夜伦理负担指数:+22%】;【情感冗余:高】;【建议:投放‘无辜者尸体’诱其破戒】。他按下按钮,向东联方向释放一批“拟态难民”——五组“母子”,实为携带控制器的5级尸傀,伪装成逃难者,体内藏有高活性腐核。他知道,若林夜急需情报(如古庙地图),可能再次动用尸傀。而一旦他用了“无辜者”,道德防线将彻底崩塌。
我不知道这些。
我只知道,今天尸毒剩0.2单位,小雨体力73%,铁脊铜鳞覆盖92%,墨瞳双翼完好。夜里,我靠在岩壁上,翻开账本,在末页补记:“力量易得,良知难守。宁少一傀,不多一罪。”写完,我闭上眼。梦里没有火,没有泪,只有一间木屋,炉火温暖。女人抱着孩子,轻声说:“别怕,妈妈在。”
而我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因为我的手上,沾过她的骨灰。
此后三月,我再未炼制新尸傀。
直到第四月十五日,我在哨站废墟发现一具尸体——他曾为抢晶核,引爆避难所闸门,害死二十三人,包括七名孩童。我蹲下,翻看他腰间的身份牌(刻“疤狼副手·赵七”),又找到幸存者证词(藏于墙缝的炭笔字:“赵七引尸入内,夺晶逃”)。确认无误。
我取出新制控制器(改进型,增加神经阻断层),低声说:“这一具,不欠债。”
然后,我将其炼为尸傀,编号#001。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