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天刚蒙蒙亮,戈壁滩上的露水还没干。
林夜坐在一块风蚀岩下,正用骨针把最后一撮骨屑混进尸毒膏里。左臂的裂痕还没好透,新生的骨膜泛着灰白,摸上去像冷铁。钩尾趴在他腿上,双头低伏,甲壳上的纹路黯淡无光——它这几天食欲差,连毒液都分泌得少了。
小雨蹲在三米外,用布条蘸水擦净灵体吊坠。那吊坠是她妈妈留下的,末日前是教堂圣物,现在能发出微弱白光,用来掩盖队伍热源。铁脊靠在锈车旁磨铜鳞,啸月趴在沙丘顶放哨,耳朵缺了一角,是上次音爆反噬留下的疤。
突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不是听见声音,是脑子里直接响起话,温和、平稳,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像老牧师在念祷文:
“个体终将腐朽,聚合方得永生。献出残躯,归于一体。你将不再饥饿,不再痛苦,不再孤独。服从聚合,即得救赎。”
林夜猛地抬头,青瞳收缩。钩尾双头“咔”地竖起,毒腺鼓动;小雨捂住耳朵蹲下,脸色发白;铁脊铜鳞瞬间竖成刀锋;啸月喉咙里发出低吼,尾巴炸毛。
“不是精神攻击。”林夜低声说,右手骨爪缓缓伸出,“是……布道。”
“谁在说话?”铁脊咬牙。
“博士。”林夜盯着远处地平线,“他在给丧尸立教。”
没人再说话。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细针扎。那声音没再出现,但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回响,让人后颈发凉。
当天中午,他们在柳河镇外亲眼见到了“教义”的效果。
柳河是个废弃的养羊村,只剩断墙、枯树和一口干涸的水井。队伍本想取水,却在村口停住了脚步。
广场上,围着三百二十七只丧尸。
全是1到3级的普通种,皮肤灰败,关节僵硬,有的缺胳膊,有的烂脸,有的肠子拖在地上。但它们没游荡,没嘶吼,而是整齐地跪在沙地上,膝盖陷进土里,头低垂,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在等什么。
中央站着一具7级聚合体,通体赤红,背后长着七根骨刺,胸口一团蓝光脉动,像颗活着的心脏。它没动,只是静静悬浮在离地半米处,像一尊神像。
“它们在……祈祷?”啸月从沙丘顶爬下来,声音压得极低。
林夜没答。他右眼透过混沌之瞳,看到更可怕的东西——每只丧尸头顶都有一缕极淡的灰线,连向聚合体胸口。那是意识连接,微弱但稳定。
接着,一只1级丧尸站了起来。
它瘦得皮包骨,左腿从大腿根断了,只能拖着走。右眼烂掉了,只剩一个黑洞。但它走得稳,一步步挪到聚合体三米前,停下,仰起头,张开嘴——不是嘶吼,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嗡”,像蜜蜂振翅。
聚合体低头看它,胸口蓝光闪烁两下,像在回应。
1级丧尸立刻扑上去,抱住聚合体的腿,把额头往它胸口撞。
“嗤——!”
聚合体胸口裂开一道口子,蓝光喷涌。1级丧尸的身体迅速干瘪,皮肤焦黑卷曲,几秒内化作一堆灰。而聚合体背后的骨刺亮了一下,表面跳跃的雷电明显变粗——林夜右眼看得清楚:能量输出提升10.3%。
灰堆里,一缕灰雾缓缓升腾,被聚合体吸入。那不是生物能,是意识碎片。聚合体的神经网络因此多了一条支线,覆盖范围扩大五公里。
“它自愿被吃。”小雨用手语比划,手指微微发抖,“它……求死?”
“不。”林夜摇头,“它求‘永生’。博士告诉它,个体消亡,意志永存。它信了。”
接下来,他们再没见到散乱的丧尸群。
第二天傍晚,在干涸的盐碱滩,他们躲进一座废弃泵房。透过裂缝,看见五十只2级丧尸排成两列,安静走向一具8级聚合体。每只走到跟前,都先“嗡”一声,再扑上去自毁。聚合体每吸收一只,体型就涨一圈,骨刺增多一根。到第三十只时,它背后竟长出第二张脸,眼睛睁开,扫视全场。
第三天夜里,队伍在沙丘背风处扎营。刚躺下,远处传来整齐的“嗡…嗡…嗡…”声,像合唱。墨瞳飞去看,回来说:一群五十三只5级以下丧尸围成圈,对着月亮跪拜。中间一具新生聚合体正在成形——由三只4级丧尸融合而成,胸口蓝光微弱,但已有意识连接。
“它们有仪式了。”小雨低声说,把净灵体吊坠攥在手心,“以前丧尸只凭本能撕咬,现在……它们信东西了。”
林夜点头。他想起第四墓的壁画——三千年前,羌人用活羊祭祀山神,求雨水;汉人用童男童女祭河伯,求平安。如今博士不过是把这套搬来,只不过祭品是丧尸,神是聚合体,永生是许诺。
最震撼的一幕发生在第五天。
他们在一座干涸河床旁,躲进废弃泵房。河对岸,一具9级聚合体悬浮在半空,周身缠绕雷网,像披着闪电做的袍子。下方,整整一百只丧尸列成十乘十的方阵,安静等待。队伍里有瘸的、瞎的、只剩半边身子的,但都站得笔直。
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带着回响,像从天而降:
“今日,第九使徒将升格为雷喉。需百魂献祭,方可圆满。自愿者,上前。”
话音落,第一只丧尸走出队列。
它只有1级,走路都晃,右眼烂掉了,但步伐坚定。它走到聚合体下方,仰头,张嘴,发出“嗡”。
聚合体降下一道雷光,劈中它头顶。
丧尸身体瞬间碳化,灰雾升腾,被吸入聚合体核心。
第二只、第三只……
没有一只犹豫。
第四十二只是一只3级丧尸,曾是消防员,制服还挂在身上,它敬了个礼,再扑上去;第七十八只是个孩子模样的2级,跑着过去,像扑向爸爸;第九十九只只剩上半身,用双手爬完最后十米。
林夜右眼看得清楚:每吸收一只,聚合体的神经网络就多一条支线,群体意识覆盖范围扩大五公里。到第五十只时,它已能远程操控三十公里内的丧尸转向;到第八十只,雷网颜色从蓝变紫;到第一百只,它发出震天咆哮,雷电炸裂云层。
9级突破10级,成为“雷喉”。
晋升完成那一刻,所有围观丧尸齐刷刷跪下,发出整齐的“嗡——!”声,持续十秒。那是……欢呼。
“蜂巢意识成型了。”林夜声音沙哑,“它们不再是散兵游勇,是一个国家。有领袖,有信徒,有牺牲,有晋升。”
“怎么办?”铁脊问,“以前杀一只少一只,现在杀一只,可能激怒整个网络。”
“拦不住。”林夜摇头,“博士给了它们意义。末日里,连‘存在’都成了奢侈品。有人用信仰换归属,有人用骨头换力量——本质上,都是在找活下去的理由。”
夜里,队伍在泵房角落扎营。
小雨煮了最后一点水,递给林夜。她用手语问:“它们……算活着吗?”
林夜看着自己右手——骨爪、铁膜、混沌之瞳。他反问:“我算活着吗?还能流泪,算活;不能流泪,算死?还能做梦,算活;只剩计算,算死?”
小雨没答。她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温热,他的手冰凉,但握在一起,没松开。
他知道答案。
丧尸献祭不是愚蠢,是绝望中的选择。博士聪明就聪明在这儿——他没强迫进化,而是给它们一个“值得”的理由。于是它们心甘情愿,把自己变成砖,砌成祂的王座。
风从河床吹过,卷起灰烬。
远处,雷喉悬浮在夜空,雷光如冠。
下方,新一批丧尸正在集结,准备明日的献祭。
林夜靠在墙边,右眼视野里,能看到无数灰线从四面八方延伸向雷喉——那是意识连接,像一张巨大的网,越织越密。
他忽然明白,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聚合体。
而是那个让怪物相信“牺牲有意义”的声音。
但他没说破。
只是摸了摸钩尾的甲壳,轻声说:“明天绕路走。别靠近它们的‘教堂’。”
沙蝎用尾巴拍了拍地,像是同意。
队伍熄了火,隐入黑暗。
而在他们身后,
第一百零一只丧尸,
正拖着断腿,
一步一步,
走向它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