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夹缝,是法则的残渣、破碎维度的缝隙、正常宇宙遗弃的边角料堆积而成的地带。
这里没有稳定的上下四方,没有持续的光源,没有可供呼吸的气体,甚至没有“时间”统一的流速。扭曲的光影如同粘稠的颜料胡乱泼洒在虚无的画布上,破碎的物质流时而凝结成尖锐的晶体风暴,时而又散作毫无意义的能量微尘。各种相互冲突的法则碎片在这里碰撞、湮灭,产生出足以撕裂真仙之躯的乱流与诡异的“概念污染”。
新星号的残骸,或者说,那团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内部稳定空间的金属废墟,就在这光怪陆离、极度危险的夹缝中,如同风暴中的一叶破舟,无助地翻滚、飘荡。
每一次撞击到实质的法则碎片或物质流,残骸都会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外层的灵光护罩(由星曦勉力维持,结合了云疏以碎片权限临时稳固的微型法则)便黯淡一分。内部,刺耳的警报早已因能源彻底断绝而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中,各种结构缓慢崩解、断裂的细微声响,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痛哼。
驾驶舱已不成形状,大部分仪器完全损毁,只有几处应急的冷光符文,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空气浑浊,带着浓重的金属烧灼、血液和某种灵力泄漏的刺鼻气味。温度在极寒与微热间不规则地跳动。
石破岳靠在一面严重内凹的舱壁上,右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显然已经骨折,胸口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边缘泛着不祥的暗金色——那是被之前金色星槎的攻击余波扫中,残留的“天威”能量在侵蚀。他脸色灰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仅以强横的体魄气血强行压制伤势,缓慢逼出那些异种能量。
红苓半跪在地,琉璃净火在她掌心幽幽燃烧,正小心翼翼地灼烧着月无漪肩头一道狭长的伤口。那伤口并非利刃造成,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概念”割裂,边缘模糊,不断有细微的、扭曲的黑色丝线试图向血肉深处钻去。净火灼烧下,黑色丝线发出无声的尖啸,缓缓化为青烟,但过程缓慢,且明显消耗着红苓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和精神。她自己的左小腿也有一大片焦黑,是在空间挤压中被混乱的火焰法则擦伤。
月无漪盘坐在红苓身前,盲杖横放膝头,双眸紧闭,眉头紧蹙。她的伤势最是诡异,并非肉体,而在于灵觉与神魂。强行在极限逃逸中,以新获得的因果观测能力试图为星槎“导航”,规避最致命的乱流,导致她的识海受到了大量混乱时空信息和破碎因果线的冲击,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涛汹涌,难以平复。她的气息飘忽不定,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时而又剧烈波动。
墨千机瘫倒在主控台废墟旁,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他是星槎超载指令的直接执行者,承受了最猛烈的阵法反噬和能量冲击,心神与星槎核心阵法相连的部分几乎被撕裂。此刻神魂受损严重,陷入了深度的自我保护的昏迷状态,仅有一缕微弱的生机维系。
星曦的光辉也黯淡了许多,它小小的身躯紧贴着云疏的颈侧,不断将纯净的原初星辉渡入云疏体内,同时还要分心维持外部那层摇摇欲坠的混合护罩。它传递出的意念充满了焦急、疲惫,以及对同伴们伤势的担忧。
云疏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他端坐于众人中央,背脊挺得笔直,但七窍渗出的淡金色血迹早已干涸成触目惊心的痕迹。强行催动“寰宇星核”碎片权限,对系统底层法则进行哪怕是0.3息的细微干涉,所带来的反噬远超想象。那不仅是能量的冲击,更是来自整个“天命系统”庞大网络的无形压制与排斥。他的识海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太初星髓的运转滞涩不堪,经脉中灵力乱窜,与碎片产生共鸣的星图印记处,更是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剧痛。
更麻烦的是,他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被打上了一种极其隐晦、却又难以祛除的“标记”。那是“漏洞利用”被系统日志记录后,引发的某种高优先级关注。只要他们还存在于这片宇宙,这个标记就可能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天命司”乃至系统本身的追索。碎片权限暂时压制、混淆了这个标记,但这种压制能维持多久,云疏心里没底。
时间,在空间夹缝中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已过去数日。
依靠着星曦的星辉和众人各自残存的力量,伤势被勉强稳定在不再恶化的状态,但距离恢复,还差得远。而残骸外的环境,正在变得越来越恶劣。一次剧烈的颠簸中,一块房屋大小的、半凝固的暗影物质擦着残骸边缘掠过,护罩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灵光瞬间熄灭了大半。
“必须……离开这里。”云疏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声音沙哑干涩,“这残骸撑不了多久了。外面的环境也在恶化,一旦护罩彻底破碎,我们暴露在夹缝乱流中,必死无疑。”
“往……哪儿走?”石破岳睁开眼,声音虚弱,“这鬼地方……连个方向都没有。”
月无漪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空洞的眼眸,她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明灭,那是识海尚未平息的征兆。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在空中虚划了几下,几道极其黯淡、断断续续的因果线虚影一闪而逝。
“东……偏南……”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不确定性,“极远处……有一片……相对‘静止’的‘锚点’……因果线……在那里……有微弱的‘聚集’与‘循环’……不是天然形成……有……人为干预的痕迹……很古老……很混乱……但……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人为干预?古老而混乱?
云疏心中一动。在这连真仙都不愿轻易涉足的空间夹缝深处,存在人为痕迹的“锚点”?
会是上古遗迹?某位大能的秘密洞府?还是……另一个类似“星墟秘藏”的隐秘之所?
无论如何,这几乎是绝境中唯一的指向。
“相信无漪。”云疏毫不犹豫,“我们需要一个载体,至少要能抵挡基本乱流,支撑我们抵达那里。”他的目光扫过残骸内部,“新星号彻底毁了,但……核心的‘星尘熔炉’或许还有残存的构架和部分未完全逸散的高纯度星尘能量。千机的‘机巧匣’里,应该还有备用材料和应急傀儡。”
他看向昏迷的墨千机,示意红苓:“红苓,帮千机稳住伤势,试着唤醒他一丝意识,我需要他打开‘机巧匣’的权限。”
红苓点头,分出一缕温润的净火,小心包裹住墨千机的头颅,缓缓渗透,滋养其受损的神魂。
云疏则深吸一口气,不顾识海剧痛,再次将神念沉入体内,勾连那枚混沌碎片。这一次,他不是要干涉法则,而是尝试以碎片为媒介,极其精细地感知、引导残骸深处,那濒临熄灭的“星尘熔炉”核心处,最后的一点高纯度星尘能量,以及与之伴生的、微弱的空间亲和特性。
同时,他手背的星图印记微微发亮,与碎片共鸣,尝试在碎片内部浩瀚的信息中,检索与“简易星槎”、“空间漂流舱”、“应急载具”相关的、最低能耗的构造蓝图。
碎片反馈的信息庞杂而残缺,但在星图印记的辅助筛选下,一幅粗糙的、似乎由某种通用应急模块组合而成的“星尘浮筏”结构图,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构造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原始,主要材料就是高纯度星尘能量的凝聚体框架,辅以简单的空间稳定符文和导向装置。优点是消耗极低,对材料要求不高(正好利用残骸和星尘熔炉残余),且能与星曦的原初星辉产生良好共鸣,增强防护。
“就是它了。”云疏心中一定。
这时,在红苓净火的持续滋养下,墨千机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千机!”云疏立刻以神念传递信息,将“星尘浮筏”的构想和需要“机巧匣”材料支援的请求,清晰传入墨千机混沌的识海。
墨千机的身体微微一颤,尽管仍处于半昏迷状态,但长久以来形成的、几乎成为本能的傀儡师素养,让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咔哒。
他腰间那个看似普通的灰色皮囊——“百巧囊”,自动打开了一道缝隙。
几样东西滚落出来:数块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千锻灵纹钢”(常用于傀儡关节和核心骨架),一小捆散发着空间波动的“虚灵丝”,几枚刻画着基础稳固、聚灵符文的空白玉板,以及最重要的——一个拳头大小、表面布满细密孔洞的暗银色金属球,那是他压箱底的“万能应急灵枢”,可以适配多种简单阵法,提供最基础的能量流转与指令执行功能。
材料简陋,但在眼下,已是雪中送炭。
“红苓,用净火熔炼灵纹钢,塑形为骨架节点,听我指示连接。”
“破岳,你气血最旺,以血气贯注骨架,暂时充当能量粘合剂,稳定结构。”
“无漪,节省灵觉,只在我需要时,以因果感应确认外部乱流最薄弱的方向。”
“星曦,准备接替我稳定外部护罩,并在浮筏成型瞬间,将你的星辉尽可能覆盖其上,完成初步‘启灵’与‘认主’。”
云疏快速下达指令,同时,他以神念为刀,配合碎片对星尘能量的微弱引导,开始从残骸深处,剥离、抽取那最后一点湛蓝如星空的“星尘熔炉”高纯度能量,如同抽丝剥茧,小心翼翼地在空中勾勒出“星尘浮筏”的能量骨架雏形。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且危险的过程。他必须分心多用:维持碎片连接,引导能量,指挥同伴,还要抵御识海剧痛和外界环境干扰。
红苓的净火精准地灼烧着灵纹钢,将其软化、塑造成一个个契合能量骨架的关节和连接件。
石破岳低吼一声,强行催动所剩无几的气血,暗金色的血气如同活物,缠绕上那些金属构件,将其牢牢“焊接”在逐渐成型的湛蓝色能量骨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稳定着脆弱的结合部。
月无漪闭目凝神,只在云疏询问时,才勉强指出一个大致方向。
星曦的光芒紧紧跟随着能量骨架的延伸,随时准备注入星辉。
墨千机提供的“万能应急灵枢”被云疏以神念安置在能量骨架的核心节点,虚灵丝缠绕其上,连接各个部分,空白玉板被迅速刻画上最基础的空间稳固、能量流转符文,镶嵌在关键位置。
时间一点点流逝(或许是)。
残骸外的乱流愈发狂暴,护罩明灭不定,最后一点灵光如同风中残烛。
众人的体力、灵力、精神都已逼近极限。
终于,在星曦的光芒几乎彻底黯淡,云疏脸色惨白如纸,几乎要再次喷出血来时——
一架长约三丈、宽约一丈,通体流转着微弱湛蓝星辉与暗金血气,结构简陋得如同孩童用树枝捆绑而成的筏子,悬浮在了变形的驾驶舱中央。
它没有船舱,只有几条简陋的能量束带,可以勉强固定住乘客;没有复杂的控制系统,只有核心的“灵枢”响应云疏通过星图印记发出的最基本的前进、转向(极其迟缓)、防御(极其薄弱)指令;甚至没有像样的动力,前进完全依靠碎片对空间微弱的亲和牵引,以及星曦星辉的“推动”。
但,它成型了。
而且,在成型瞬间,星曦将最后一股纯净的星辉注入其核心灵枢,完成了简单的“启灵”。这浮筏仿佛拥有了最基础的生命反应,与云疏、星曦,以及参与建造的众人,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走!”
云疏低喝一声,神念催动。
“星尘浮筏”微微一颤,湛蓝光芒闪烁,载着勉强固定在上面的六人(包括昏迷的墨千机),如同一条笨拙的游鱼,艰难地撞破了残骸最后一点屏障,冲入了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空间夹缝乱流之中!
就在他们离开的下一秒,那苦苦支撑了许久的残骸,终于被一股汹涌的、混杂着破碎时间法则的灰色乱流彻底吞没、扭曲、分解,消失无踪。
浮筏在乱流中剧烈颠簸,脆弱的护罩(由浮筏自身能量骨架和星曦残留星辉维持)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散架。众人紧紧抓住能量束带,在剧烈的晃动和种种诡异的空间感官错乱中苦苦支撑。
按照月无漪那模糊的指引,云疏集中全部精神,以碎片对空间的微弱亲和为引,操控着浮筏,在狂暴的乱流缝隙中,寻找着那一线“相对平静”的路径。
这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旅程。
不知在黑暗中漂流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次险些被乱流吞噬的危机。
终于,在所有人都快要达到极限,浮筏的能量骨架也开始出现细微裂痕时——
前方那永远变幻扭曲的光影乱流深处,出现了一片……相对稳定的“空洞”。
不,不是空洞。
那是一片由无数巨大、嶙峋、色泽暗沉如铁锈、又仿佛某种巨兽骸骨的奇异礁石组成的……漂浮的陆地?
这些“礁石”大小不一,大的堪比山岳,小的也有房屋大小,它们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方式,静静地悬浮在相对平缓的暗色能量流中,彼此间由粗大的、如同筋腱或枯萎藤蔓般的暗紫色物质松散地连接着,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迷宫般的结构。
礁石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和深深的沟壑,隐隐有黯淡的、不同颜色的微光从一些孔洞深处透出。整个区域散发着一股混合了古老、死寂、混乱,以及某种极其隐晦的、被层层压抑的“活性”的复杂气息。
月无漪所指的“锚点”,那些“聚集”与“循环”的因果线,其源头,似乎就在这片骸骨般的礁石迷宫深处。
“骸渊……星礁……”云疏看着这片诡异的区域,脑海中,来自混沌碎片信息库某个极其偏僻角落的、模糊的名词与描述,浮现出来。
传闻中,位于某些极度不稳定空间夹缝深处的“天然”避风港,由某种已灭绝的、以星辰尘埃和空间碎片为食的古老星间巨兽的遗骸,在漫长岁月中异化而成。因其结构特殊,能自发吸引、梳理一定范围内的空间乱流,形成相对稳定的“涡眼”。又因其材质和残留的巨兽生命法则,能混淆、屏蔽许多常规的探测手段。
这里,曾是上古某些被追捕的巨寇、逃亡的邪修、进行禁忌研究的疯子们,钟爱的藏身之所。
但同样,也因为其混乱的法则环境和可能潜伏的未知危险,而令人望而却步。
“就是这里了。”云疏精神一振,操控着濒临解体的浮筏,朝着那片骸骨礁石迷宫外围,一个相对平缓、似乎有微小能量流“入口”的区域,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浮筏如同归巢的倦鸟,颤巍巍地穿过一层无形的、略带阻滞感的能量膜,进入了这片被称为“骸渊星礁”的诡异之地。
外界的狂暴乱流和光怪陆离的景象,瞬间被隔绝了大半。虽然内部空间依旧昏暗、压抑,能量流动混乱,但至少,没有了那随时可能致命的法则碎片风暴和空间挤压。
浮筏的能量终于耗尽,湛蓝光芒彻底熄灭,暗金色的血气也消散无形。简陋的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降落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坑洼不平的暗色礁石表面。
众人几乎是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伤势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席卷了每一个人。
但至少,他们暂时……安全了。
云疏仰面躺在粗糙的礁石上,望着头顶那片由巨大骸骨礁石交错形成的、低矮压抑的“天空”,以及其间流淌的、黯淡诡异的能量微光。
他知道,这里绝非乐土。
骸渊星礁的凶名,碎片信息中有提及。
这里很可能还藏着上古遗留的危险,或者其他“住户”。
但眼下,这里是他和同伴们唯一能喘口气、处理伤势、消化所得、并开始筹划下一步的……据点。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微微发热的星图印记,又感知着体内那枚沉寂的混沌碎片。
系统的追捕不会停止。
“天命司”的威胁如芒在背。
深渊的阴影依旧笼罩。
但,他们活下来了。
并且,找到了一块……或许能暂时摆脱系统“常规监测”的……阴影之地。
“第一步,活下去……完成了。”云疏低声自语,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接下来,是该在这骸渊星礁中,找到一个真正的安身之所,然后……
开始他们作为“变数”的……第一次“筑巢”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彻底放松下来,任由沉重的疲惫和伤势将自己吞没。
星曦轻轻落在他胸口,蜷缩起来,也陷入了沉睡,只有一点微弱的星辉,依旧执拗地笼罩着它的主人和同伴们。
骸渊星礁,这片被遗忘的骸骨之地,迎来了它新的、伤痕累累的……“住户”。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