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的认输,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预想中更大。
没有预想中的星脉尽碎,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最后那一声撼动天穹的异响。
这太不正常了。
演武场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比之前更嘈杂的议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个踉跄却笔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通往杂役房的小路尽头。
苏昊天站在原地,脸上的温和早已褪去,只剩下阴沉。他体内那原本澎湃运转的星力,在刚才那声莫名巨响后,竟出现了一丝晦涩不畅,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打破了平衡。
“昊天。”执法长老走到他身边,眉头紧锁,传音入密,“此子……有些古怪。方才天现异象,恐非吉兆。”
苏昊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与不快,恢复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长老多虑了,不过是巧合罢了。云师弟经此打击,心性大变也是常情。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一旁失魂落魄的林清瑶,“他与清瑶师妹的婚约,终究是个隐患。”
长老微微颔首:“放心,宗门不会让一个废人耽误清瑶的前程。此事,老夫会亲自与林家主沟通。”
……
杂役房,充斥着灵草腐烂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云疏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刺痛。这具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三世的折磨,早已将这具肉身的根基侵蚀得千疮百孔。
但,那又如何?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一片虚无。前世记忆碎片如同星辰般在“眼前”闪烁、重组。那不仅仅是三世的悲惨结局,更包含了他在无数次轮回中,被动观察、积累下的,关于这个世界“天命剧本”的运行规律,关于苏昊天和那些“巧合”背后的蛛丝马迹。
“天命”并非无懈可击。
它像一张精密但僵化的网,每一个节点都预设好了剧情。而云疏,这个本该被彻底碾碎的“bug”,如今拥有了看破剧本的能力。
“想要逆命,先需知命。”他低声自语。
当务之急,是修复这具残躯,并找到第一份“力量”。一份不在天命剧本安排内的,属于他云疏自己的力量。
记忆的碎片最终定格在一处——后山禁地,陨星涧。
据宗门典籍记载,三百年前,曾有天外陨星坠落于此,砸出深涧,其周围星力紊乱,伴有诡异力场,入者非死即伤,遂成禁地。
但在云疏第三世的记忆碎片里,他曾无意中听一位濒死的守涧老仆提过一嘴,陨星涧深处,并非只有毁灭性的星辰碎片,更孕育着一缕极稀有的 “太初星髓” ,有洗筋伐髓、重塑星脉之奇效。只是其气息内敛至极,非大机缘、大毅力者不可得。
而这“太初星髓”,在前三世的剧本中,从未被任何人获取过。它是一个“空白”的资源点,一个天命之网未曾覆盖的……漏洞!
夜色渐浓。
云疏凭借着记忆中老仆描述的、一条被岁月掩埋的采药小径,悄无声息地避开了禁地外围简陋的警示符箓和守卫弟子,如同鬼魅般潜入陨星涧。
刚踏入涧口,一股混乱、暴戾的星辰之力便扑面而来,仿佛无数细碎的刀片切割着身体。若是寻常杂役弟子,只怕瞬间就会被重创。
云疏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但他眼神却亮得惊人。
就是这里!
他强忍着剧痛,根据记忆中的线索,在嶙峋怪石和扭曲的枯木间艰难穿行。越往深处,那股混乱的星力越是可怕,甚至引动了他体内本就残破的星脉,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但他一步未停。
终于,在穿过一片弥漫着毁灭气息的碎石带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不大的地下洞窟,洞窟中央,有一洼不过尺许见方的乳白色水潭。潭水静谧,没有丝毫星力波动外泄,与外界狂暴的环境格格不入。水潭上空,悬浮着一缕细如发丝,却散发着朦胧微光、仿佛蕴含了星辰诞生之初奥秘的氤氲之气。
太初星髓!
云疏心跳微微加速。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触碰那缕氤氲之气。
嗡——!
一股温和却磅礴至极的生机,顺着指尖瞬间涌入他干涸的星脉!那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原本黯淡碎裂的星脉,在这股生机的滋养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弥合、变得莹润!
然而,就在他准备引导这股力量彻底修复己身时——
“放肆!何方鼠辈,敢窃宗门至宝!”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洞窟外炸响。紧接着,两道强横的气息迅速逼近,赫然是两名值守禁地的内门弟子!
他们显然是循着云疏闯入时,不可避免引起的一丝外围力场波动追踪而来。
云疏瞳孔微缩。
麻烦了!
这两名弟子皆有星脉三四重的修为,全盛时期的他或许不惧,但此刻他重伤未愈,刚刚引动星髓,根本无力对抗!
按照“正常”发展,他会被当场擒拿,以“窃取禁地秘宝”的罪名废掉修为,逐出宗门,甚至可能“意外”身死。这,或许就是“天命”对他这个变数的一次紧急修正!
两名弟子已冲入洞窟,目光瞬间锁定云疏和他身旁那显眼的太初星髓,眼中爆发出贪婪与杀意。
“果然有贼子!拿下!”
剑光乍起,直取云疏要害!
避无可避!
云疏脑中念头飞转,无数前世的战斗经验和观察瞬间涌上心头。他目光扫过两名弟子的步伐、剑势,扫过洞窟的地形,扫过那洼看似平静的乳白色潭水……
电光石火之间,他做出了一个让那两名弟子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没有防御,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扑,并非扑向敌人,而是扑向了那洼太初星髓凝聚的乳白色水潭!
同时,他仅存的微薄星力不要钱似的注入脚下的一块不起眼的凸起岩石——那是他刚才感应到的,此地混乱星力场的一个微小节点!
“找死!”两名弟子狞笑,剑光更快。
但下一刻——
轰隆!
整个洞窟猛地一震!被云疏星力激发的节点瞬间引爆了积累数百年的混乱星力,如同在油锅里泼进了冷水,狂暴的能量乱流席卷而出!
两名弟子脸色剧变,剑势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能量乱流冲得一滞。
而云疏,则借着扑向水潭的冲力和身后爆发的能量冲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噗通一声,精准地砸入了那洼太初星髓之中!
乳白色的潭水瞬间将他淹没。
想象中溺水的感觉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温和却势不可挡的暖流,从他周身毛孔疯狂涌入,霸道地冲刷、修复、重塑着他残破的躯体与星脉!
外界,能量乱流肆虐,飞沙走石,那两名内门弟子狼狈不堪,一时竟无法靠近水潭。
潭水之下,云疏紧闭双眼,感受着久违的力量感一点点回归。
他赌赢了!
利用环境的力量,利用对手的惯性思维,更利用了这“太初星髓”本身的特性,完成了一次不可能的绝境翻盘!
不知过了多久,洞窟内的能量乱流渐渐平息。
那两名内门弟子灰头土脸,惊疑不定地看向恢复平静的水潭。
潭水依旧乳白,只是颜色似乎淡了一丝。
哗啦——
水花轻响,一道身影缓缓自潭中站起。
依旧是那身破烂的杂役服,依旧是那张年轻的脸庞。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周身气息内敛,却隐隐透出一股如玉般的温润光泽。原本死寂的眼底,此刻深邃如星夜,仿佛有微光流转。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站在那里,明明修为似乎并未暴涨多少,却给人一种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和谐感,仿佛他本就该属于这里。
云疏抬起手,轻轻握拳。
指节发出清脆的爆鸣,一股远比之前精纯、凝练的星力在新生般的星脉中欢快流淌。
他看向那两名目瞪口呆的内门弟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不再是之前的漠然或嘲弄,而是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冰冷。
“两位师兄,”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逆鳞已触,獠牙初露。
这天枢宗的风,该变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