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发出的第三天，忘川学院各个部门已经进入了新的警戒状态。
秘境边缘新建的“规则观测塔”日夜不停地扫描着虚空，无数由器殿设计的微型探针被发射出去，像蒲公英的种子般飘向各个方向，建立临时的“规则监测节点”。夜枭的“暗部”增加了三倍巡逻班次，连拾荒者留下的那些古怪探测仪器都被重新校准，用于捕捉任何异常的规则波动。
李忘川站在观测塔顶层的控制中心，面前悬浮着数百个实时数据界面。代表正常规则状态的银白色光点如星云般散布，其中夹杂着少数暗红色的警告标记——那些是已知的“旧纪元回响”或尚未完全转化的“饥饿”残留点。
大部分警告标记都处于稳定状态，随着新规则的扩散，它们的能量读数正在缓慢下降。
除了两个。
一个位于“梦魇回廊”区域，那是叶孤尘正在监控的“异常点”。
另一个……
“坐标确认了吗？”李忘川问站在一旁的琉璃仙子。
“确认了。”琉璃仙子指向一个放大后的星图界面，上面标注着一个不断闪烁的深紫色光点，“位于‘虚空寂静带’深处，距离最近的世界群落约七千光年。那里原本是‘盛宴’废弃的一个‘消化残渣堆放区’，理论上不应该有规则活动。”
李忘川盯着那个光点。数据显示，那里的规则波动呈现一种奇特的“双峰模式”——既有新规则的温和银白特征，又有旧规则狂乱的暗金脉冲，两者以一种不稳定的平衡状态共存。
“像不像……心脏的搏动？”琉璃仙子轻声说。
确实很像。银白的舒张，暗金的收缩，周期大约为三十个标准时。
“派人去探查过了吗？”
“夜枭队长亲自带了一支小队，但无法靠近。”琉璃仙子调出另一份报告，“距离目标点还有五百光年时，他们的舰船就出现了严重的‘规则干扰症候’——仪器读数混乱，船员出现时间感知错乱和存在感剥离的症状。最诡异的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据夜枭队长描述，她‘听到’了某种声音。”
“声音？”
“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规则层面的……‘低语’。”琉璃仙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她说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又像是同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
“内容呢？”
“破碎，混乱，但有几个词反复出现——”琉璃仙子看着报告，“‘回归’……‘完整’……‘最初’……”
回归。完整。最初。
这三个词让李忘川心头一沉。
“通知所有部门，将这个坐标标记为‘高危异常点A1’。”他迅速下令，“设立三级隔离区，禁止任何未经授权的靠近。同时，准备一支特遣队，我亲自带队去探查。”
“院长！”琉璃仙子立刻反对，“太危险了！连夜枭队长都无法靠近，您——”
“正是因为危险，才需要我去。”李忘川平静地打断她，“别忘了，我与《律典》深度融合，对新旧规则的抗性远超常人。而且……”
他望向那个不断搏动的光点：“如果这真的与‘最初之宴’的残留结构有关，那可能不是单纯的威胁，而是……某种‘信号’。”
“信号？”
“还记得7号最后的提醒吗？‘最初之宴’的结构作为‘饥饿’第一次具现化的‘创口’，依然存在。新规则的刺激可能让它产生了某种……‘反应’。”李忘川分析道，“我们需要知道那是什么反应，以及它意味着什么。”
琉璃仙子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李忘川坚定的眼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那么，至少让我和叶导师跟您一起去。”
“不。”李忘川摇头，“你和叶导师需要坐镇学院。如果这真的是个陷阱，或者会引发更大规模的规则动荡，学院必须有人主持大局。”
他想了想，补充道：“让石猛带一支精锐小队跟我去。另外……联系‘共鸣之网’，问它是否愿意同行。”
“‘共鸣之网’？那个前‘织网者’？”
“对。”李忘川点头，“它曾经是旧规则体系的高阶存在，对新旧规则的感知比我们更敏锐。而且，它已经成功转化，可以作为我们与旧规则‘残响’沟通的桥梁。”
琉璃仙子虽然仍有担忧，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合理的安排。
“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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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艘经过特殊改装的“规则共鸣舰”——“忘川探针三号”，缓缓驶离秘境。
舰船的外形与传统的星舰截然不同，它更像一个由无数银白色几何体组合而成的多面体，表面流淌着柔和的光纹。这是李道一在李忘川指导下完成的最新作品，能够直接利用“创造”规则航行，对规则干扰的抗性也远超以往型号。
舰桥内，李忘川站在主控台前，石猛和十名精挑细选的力堂弟子全副武装地站在两侧。而在舰桥中央，悬浮着一团柔和的光芒——“共鸣之网”的意识体。
“即将进入‘虚空寂静带’。”石猛看着导航数据，“这里的规则背景极其稀薄，常规探测器都会失灵。不过咱们的船好像挺稳。”
确实，“忘川探针三号”在稀薄的规则环境中航行得异常平稳，甚至比在正常虚空中更加顺畅。这是因为舰船直接与“创造”规则共鸣，而“创造”规则的基础就是“可能性”——即使在最贫瘠的环境中，也总有“可能性”存在。
“距离目标点还有一千光年。”一名弟子报告，“检测到微弱规则扰动，频率与A1异常点一致。”
李忘川闭上眼睛，意识与舰船、与《律典》的残留连接同步扩展。
他“看”到了。
前方的虚空，在规则的层面上，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纹理”。银白色的“创造”规则如同细腻的织锦，铺展在虚空中，但在某些区域，织锦下方隐约透出暗金色的“旧规则基底”，像是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而那个A1异常点，就像一颗嵌入织锦中的“刺”，不断释放出规则层面的“脉冲”，搅动着周围的纹理。
越靠近，那种“心跳”般的搏动感就越明显。
“院长，”石猛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我的‘存在感’……好像在晃动。”
不只是他，舰桥内所有弟子都出现了类似症状——一种轻微的、仿佛自己正在“溶解”或“复制”的诡异感觉。
“这是新旧规则冲突区域特有的‘存在稀释效应’。”李忘川解释道，“你们的防护服内置了‘锚定矩阵’，只要矩阵不崩溃，就不会有实质危险。保持专注，不要被感觉误导。”
他看向“共鸣之网”：“你感觉怎么样？”
那团光芒微微波动，传出一道温和的意念：“旧规则的‘呼唤’……很强烈。但新规则的‘可能性’……更丰富。我处于……平衡。”
“能分辨出‘呼唤’的内容吗？”
“共鸣之网”沉默片刻：“很多声音……重叠在一起。渴望……回归……渴望……完整。但其中有一个声音……特别清晰。”
“什么声音？”
“它在说……‘门’。”
门？
李忘川心脏一跳。
最初之门？
“‘门’在哪里？”他追问。
“共鸣之网”的光芒指向导航屏幕上的A1坐标：“那里……或者……更深处。”
就在这时，舰船猛地一震！
“警告！规则干扰强度急剧上升！”系统提示音响起，“检测到大规模‘现实褶皱’正在形成！”
主屏幕上，前方的虚空开始扭曲、折叠，形成无数个互相嵌套的“镜面空间”！每一个镜面中都映照出舰船的倒影，但那些倒影的动作与真实的舰船并不完全同步，有些超前，有些滞后，有些甚至在做完全不同的动作！
“是‘时间回响’！”一名弟子惊呼，“我们被拖进一个时间紊乱的区域了！”
舰船开始不受控制地旋转，各个系统发出过载警报！
“启动‘可能性锚定’！”李忘川下令。
舰船表面的银白色光纹骤然明亮，释放出稳定的规则波动，试图在紊乱的时间流中“固定”自身的存在坐标。
但这就像在激流中抛锚，锚链被拉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院长！锚定系统只能维持三分钟！”石猛吼道。
李忘川深吸一口气。
他走到舰桥中央，将手按在控制核心上。
意识下沉，与舰船，与《律典》的残留连接，与周围混乱的规则，完全同步。
他“听”到了。
那些重叠的声音，那些渴望回归、渴望完整的低语。
而在所有声音之下，那个最清晰的声音——
“打开……门……”
“完成……循环……”
“让一切……回归……最初……”
他睁开眼睛。
“这不是攻击。”他缓缓道，“这是……‘邀请’。”
“邀请？”石猛不解。
“异常点在邀请我们进去。”李忘川看着前方越来越扭曲的空间，“进入那个‘门’，去看到底是什么在‘呼唤’。”
“太冒险了！”
“但这是唯一能弄清楚真相的方法。”李忘川看向众人，“我会独自进去。你们留在舰上，维持锚定。如果我三十分钟内没有回来，或者出现更危险的异变，立刻撤离，启动紧急协议。”
“院长——”
“这是命令。”
李忘川说完，不再给众人反对的机会。他走到舰桥边缘，那里的舱壁自动滑开，露出外面疯狂扭曲的虚空。
没有穿任何防护装备，他直接一步踏出。
就在他离开舰船的瞬间，周围扭曲的镜面空间突然静止了一瞬。
然后，所有镜面中的舰船倒影，同时转向他，无数双“眼睛”透过镜面注视着他。
下一刻，镜面如同水面般泛起涟漪，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规则碎片拼接而成的“旋涡”，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旋涡的中心，是一个旋转着的、暗金色的“门”。
门的表面，隐约浮现出三个字——
最初门。
与《斩神录》上同样的字迹。
李忘川没有犹豫，迈步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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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的空间，无法用语言描述。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动，只有无数“信息流”如同彩色丝带般在虚空中飘荡、交织。每一道信息流都包含着一段记忆、一种情绪、一个可能性——有些属于旧规则下的“吞噬”，有些属于新规则下的“创造”，更多的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未被实现的“潜在状态”。
而在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结构”。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破碎的、被强行拼合起来的“仪式场”。无数暗金色的“饥饿”规则从结构的裂缝中渗出，如同血液般缓缓流淌，但每一次即将完全溃散时，又有银白色的“创造”规则从虚空中涌现，将其重新“缝合”。
结构在不断“崩解”与“重组”之间循环，每一次循环，都会释放出那种“心跳”般的规则脉冲。
而在结构的正中央，李忘川看到了一个人影。
或者说，一个“人形”的信息聚合体。
那个人影背对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的身体由无数细微的规则光点构成，这些光点不断从结构中剥离，又不断被重新吸收，仿佛它既是结构的一部分，又是一个独立的“观察者”。
当李忘川靠近时，人影缓缓转过身。
李忘川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止了。
那张脸……
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但眼神不同。
那眼神中，没有李忘川的冷静与坚定，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
“你来了。”人影开口，声音直接在李忘川的意识中响起，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空洞感”，“我的……‘后续’。”
李忘川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是……‘初代李琟’的残留意识？”
“残留？”人影轻笑，“不，我不是‘残留’。我是……‘未完成的部分’。”
它抬起手，周围的规则光点随之流转：“当年我选择‘分裂’，将大部分意识融入七份残卷，记录‘饥饿’的演化。但我留下了一小部分……在这里，守着这个‘创口’，等待‘答案’。”
“什么答案？”
“那个最初的问题。”人影的眼神变得深邃，“‘存在’……为什么会‘饿’？我当年写下了那个疑问，引发了‘饥饿’，但我始终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我只是为它找到了一个表达方式——‘吞噬’。”
它看向李忘川：“而你，我的‘后续’，你为它找到了另一个表达方式——‘创造’。”
“但你依然没有回答那个根本问题。”人影缓缓道，“‘存在’为什么需要‘更多’？为什么无法‘满足’？这种永恒的‘匮乏感’，根源是什么？”
李忘川沉默。
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深层的忧虑。
“所以，”他开口，“这个‘结构’，这个‘门’，是你留下的……‘观察站’？用来观察‘匮乏’的本质？”
“不只是观察。”人影摇头，“这是一个……‘实验场’。”
它指向周围不断崩解又重组的结构：“我在这里模拟了无数次‘饥饿’的不同演化路径——吞噬、创造、停滞、变异……所有的可能性。我想看看，在什么样的规则框架下，‘存在’能够达到真正的……‘满足’。”
“结果呢？”
“没有结果。”人影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无论怎么演化，‘匮乏感’始终存在。‘吞噬’带来了短暂的‘充实’，但很快又需要更多；‘创造’带来了新的‘可能性’，但也产生了新的‘渴望’；甚至连‘停滞’本身，都会因为‘没有变化’而产生一种特殊的‘饥饿’……”
它看着李忘川：“‘存在’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无法被填满的‘空洞’。而我们所有的努力——无论是‘盛宴’的吞噬，还是你的‘创造’——都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往这个‘空洞’里填东西，但永远填不满。”
这个结论，让李忘川感到一种深层的寒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所有的一切——旧规则的灾难，新纪元的建立，所有的牺牲和奋斗——都只是在处理症状，而非治愈疾病。
“不。”他忽然开口，“我不相信。”
人影看着他。
“我不相信‘存在’只是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李忘川一字一顿，“也许，我们一直在用错误的方式理解‘匮乏’。”
“什么意思？”
“也许，‘匮乏感’不是缺陷，而是……特征。”李忘川缓缓道，一些模糊的想法正在他脑海中成形，“就像生命会呼吸，会新陈代谢，会成长，‘存在’的‘匮乏感’可能就是它‘活着’的标志。”
“活着的标志？”
“对。”李忘川的眼神逐渐明亮，“如果‘存在’是完全‘满足’的、‘完整’的，那它就不再需要任何变化，不再需要任何成长，那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匮乏感’驱使我们探索、创造、成长，它不是什么需要被填满的‘空洞’，而是推动‘存在’不断演化的……‘引擎’。”
人影愣住了。
周围的规则光点停止了流转，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消化这个全新的视角。
“引擎……”人影喃喃重复，“不是缺陷，而是特征……不是需要治愈的‘病’，而是‘存在’本身的‘生命力’……”
它缓缓抬起头，看着李忘川，眼中那种深不见底的迷茫，第一次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所以，‘盛宴’的错误，不是‘饥饿’本身，而是我们为‘饥饿’选择的表达方式——那种纯粹的、毁灭性的‘吞噬’。”李忘川继续道，“而新规则的意义，也不是‘消除饥饿’，而是为这种‘生命力’找到一个健康的、建设性的表达方式——‘创造’。”
“我们不需要‘填满空洞’。”他总结道，“我们需要的是……‘学会与饥饿共存’，并引导它走向更好的方向。”
长久的沉默。
人影缓缓抬起手，周围的规则结构开始发生变化。
暗金色的“饥饿”规则不再试图挣脱，而是开始与银白色的“创造”规则更加紧密地融合，形成一种新的、更加稳定的“双螺旋”结构。
“‘学会与饥饿共存’……”人影轻声重复，“也许……这就是答案。”
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那些构成它的规则光点开始缓缓飘散，融入周围的结构中。
“我的任务……完成了。”它看向李忘川，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正的、释然的微笑，“你找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视角。”
“谢谢你……我的‘后续’。”
“现在，这个‘实验场’……可以关闭了。”
“带着这个新的理解……回去吧。”
“告诉所有人——”
“‘存在’不必完美，不必完整。”
“它只需要……继续‘活着’，继续‘成长’。”
“这就够了。”
人影彻底消散。
与此同时，整个“结构”开始收缩、稳定，最终凝聚成一个稳定的、银白与暗金交织的“核心”，悬浮在空间中央。
核心缓缓旋转，释放出温和而平衡的规则波动。
不再有狂乱的“心跳”，不再有冲突的“脉冲”。
只有一种平静的、持续的……“呼吸”。
李忘川看着那个核心，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向来时的“门”。
当他跨出门扉，重新出现在“忘川探针三号”面前时，周围的镜面空间已经消失，虚空恢复了平静。
只有那个A1异常点的坐标，依然在导航屏幕上闪烁。
但它的颜色，已经从危险的深紫色，变成了柔和的琥珀色。
状态显示：稳定，平衡。
“院长！”石猛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您回来了！而且……那个异常点，它……它稳定下来了！”
“我知道。”李忘川平静道，“准备返航。”
“是！”
舰船调转方向，朝着秘境驶去。
李忘川站在舷窗前，看着身后那片曾经混乱、现在平静的虚空。
他手中，多了一样东西——那个由“结构”凝聚而成的“核心”的微小投影，如同一个双色的光球，在他掌心缓缓旋转。
这不是“治愈”的终点。
这只是另一种理解的开始。
“存在”依然会“饥饿”，依然会有“匮乏感”。
但没关系。
因为那就是“活着”的证明。
而他们要做的是，不是消灭这种“饥饿”，而是学会与之共处，并引导它——
走向创造，走向丰富，走向无穷的可能性。
这才是新纪元真正的意义。
舰船在虚空中划过一道银白色的轨迹。
而在他们身后，那个琥珀色的光点，如同一颗新生的心脏，在寂静的深空中，平稳地搏动。
为一个新的理解，为一个新的开始。
静静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