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真的手背被热水烫得通红，还在不停往水池里塞堆成山的盘子。泡沫裹着油污溅到她洗得发白的袖口上，她只能腾出一只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另一只手握着钢丝球使劲蹭盘子上的焦痕。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这桌客人都等半天了！”餐馆老板叼着烟走过来，手里的菜单“啪”地拍在操作台上，“再慢一点，这个月奖金别想要了！”
苏念真加快手上的动作，声音压得很低：“老板，这盘子粘得太紧，我再快些。”
话音刚落，大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把碗摔在地上，汤汁溅到了邻桌客人的裤腿上。“这什么破菜？盐放多了没看见？想咸死老子是不是！”男人拍着桌子吼，唾沫星子飞得老远。
老板赶紧跑过去赔笑，递烟又倒水：“张哥别生气，我让后厨重做一份，这桌算我的！”
“算你的就完了？我裤子被弄脏了，这可是名牌！”张哥揪着老板的衣领，眼睛瞪得溜圆，“给我赔五百块干洗费，不然我砸了你这破店！”
老板脸色发白，还想再讨价还价，张哥已经伸手去掀旁边的桌子。苏念真见状，赶紧端着刚洗好的盘子躲到一边，却还是被混乱中飞来的筷子砸中了胳膊。
最后老板咬着牙给了张哥五百块，这事才算完。打烊后结算工资，老板把一叠皱巴巴的零钱拍在苏念真手里：“今天出了这档子事，奖金扣了，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一共两千三。”
苏念真数了数，少了整整五百块奖金。她攥着钱，指尖泛白：“老板，我这个月全勤，洗的盘子比别人多一倍，奖金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老板翻了个白眼，收拾着收银台的钱，“今天损失的钱谁赔？还不是从你们工资里扣！不想干就滚蛋，有的是人来洗盘子！”
苏念真把话咽了回去，攥着钱转身走出餐馆。夜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她摸出怀里用塑料袋裹着的药，这是给妈妈李秀莲买的胃药，花了她两百多块。
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狭小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床，李秀莲躺在床上咳嗽，看见苏念真回来，赶紧坐起身：“念真，今天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又被老板刁难了？”
“没有妈，今天客人多，忙晚了点。”苏念真把药放在床头柜上，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这是给你买药的钱，明天我再去医院给你开点西药。”
“别花那冤枉钱了，我这老毛病不碍事。”李秀莲把钱推回去，叹了口气，“你哥打工还没发工资，你嫂子又在催着交房租，这钱留着应急吧。”
话音刚落，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翠兰穿着睡衣走出来，看见苏念真手里的钱，眼睛立马亮了：“念真回来啦？今天发工资了？赶紧把房租拿出来，房东都催了三天了！”
苏念真把钱往怀里塞了塞：“嫂子，这钱是给妈买药的，房租我再想想办法。”
“买药买药，就知道买药！”王翠兰叉着腰，声音拔高了八度，“房租不交，房东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了！你妈那病就是老毛病，挺挺就过去了，房租能挺吗？”
“嫂子，妈胃出血刚好转，不能停药。”苏念真皱着眉，“房租我明天去跟老板说说，能不能先预支一部分工资。”
“预支？你以为老板是你亲戚啊？”王翠兰冷笑一声，走到苏念真面前，伸手就去掏她的口袋，“我看你就是不想交房租，想把钱都花在你妈身上！今天这钱必须拿出来！”
苏念真躲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嫂子，你别太过分了！这钱我绝对不能给你！”
“我过分？”王翠兰跳着脚骂，“你一个姑娘家，天天在外面洗盘子，一个月赚那点钱，连房租都交不起，还好意思说我过分？要不是我跟你哥收留你们母女俩，你们早就睡大街了！”
李秀莲赶紧下床拉王翠兰：“翠兰，你别这么说念真，她也不容易……”
“妈你别管！”王翠兰甩开李秀莲的手，李秀莲没站稳，踉跄着撞在墙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苏念真赶紧扶住妈妈，眼里冒着火：“嫂子，你太过分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搬出去住！”
“搬出去？你有地方住吗？”王翠兰撇着嘴，“我告诉你苏念真，今天这房租你必须交，不然我就跟你哥说，让他跟你断绝关系！”
苏念真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三百块钱扔在桌子上：“就这些，剩下的我要给妈买药。明天我再去打一份零工，凑够房租给你。”
王翠兰捡起钱数了数，不满地哼了一声：“三百就三百，剩下的明天必须交齐！”说完转身回了里屋，还故意把门关得震天响。
苏念真扶着妈妈回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李秀莲拉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念真，委屈你了。都怪妈没用，拖累你了。”
“妈，我不委屈。”苏念真擦掉妈妈眼角的泪，“明天我早点去餐馆，再跟老板商量商量预支工资的事，实在不行，我就去夜市摆个摊卖袜子，总能凑够房租的。”
第二天一早，苏念真五点就起了床。她煮了点粥，给妈妈盛了一碗放在保温桶里，然后拿着昨天买的体检表出门了。社区组织免费体检，她跟餐馆请假半天，打算去做个体检，顺便也给妈妈预约一个。
市一院的体检中心人很多，苏念真排了很久的队，才轮到抽血。护士扎针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看着鲜红的血液流进试管里，心里有些发慌。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体检。
抽完血，她拿着体检表去做下一项检查。刚走到走廊拐角，就被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撞了一下。体检表掉在地上，被女人的高跟鞋踩了一脚。
“走路不长眼啊？”女人尖着嗓子骂，她穿着一身名牌连衣裙，手里拎着限量版的包包，脸上的妆容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苏念真赶紧捡起体检表，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对不起，我没看见你。”
“对不起就完了？”女人皱着眉，嫌恶地看了看苏念真洗得发白的衣服，“你知道我这鞋多少钱吗？被你撞得脏了，你赔得起吗？”
苏念真抬起头，刚想跟她理论，就看见女人身后跟着两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在给她递水：“曼薇，别跟这种人计较，体检要紧。”
这个被叫做曼薇的女人，就是林曼薇。她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把空瓶子扔在苏念真脚下：“算你运气好，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赶紧滚远点，别脏了我的眼睛。”
苏念真攥紧了拳头，忍住了心里的火气，转身就走。她知道，自己跟这种有钱人耗不起，万一被讹上，妈妈的医药费就更没着落了。
林曼薇看着苏念真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爸，你看这种穷酸样，真是晦气。要不是你非要让我来做什么体检，我才不来这种地方呢。”
林建国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乖女儿，体检是为了你好。你最近总说头晕，检查一下我才放心。想要什么礼物，体检完爸爸给你买。”
“真的？”林曼薇眼睛一亮，挽住林建国的胳膊，“我要昨天看上的那个限量版包包，还有市中心那家珠宝店的项链！”
“没问题，都给你买。”林建国爽快地答应了，“只要我女儿开心，多少钱都无所谓。”
旁边的赵雅兰也跟着附和：“曼薇，别跟你爸要太多东西，你爸赚钱也不容易。”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满是宠溺。
“妈，你就是心疼爸！”林曼薇撒着娇，“我不管，我就要那些东西！不然我就不体检了！”
“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赵雅兰赶紧哄着她，“快进去体检吧，不然人越来越多了。”
林曼薇这才满意地走进体检室。她刚坐下，就嫌椅子脏，从包里掏出消毒湿巾擦了又擦。护士让她抽血的时候，她吓得尖叫起来，一巴掌打在护士的手上：“你轻点！要是弄疼我，我让我爸砸了你们医院！”
护士被打得手都红了，却不敢说什么，只能小声道歉，小心翼翼地给她抽了血。林曼薇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针孔，哭丧着脸对赵雅兰说：“妈，我胳膊好疼，都是这个护士弄的！我要投诉她！”
“投诉！必须投诉！”赵雅兰立马火了，拉着护士就往外走，“你们护士长呢？我要跟你们护士长说说，怎么培训的护士，连抽血都不会！”
体检中心的护士长赶紧跑过来，又是道歉又是赔笑，还免了林曼薇的体检费，这事才算平息。林曼薇得意地扬着下巴，跟林建国和赵雅兰走出体检中心，坐进了门口的豪车。
苏念真做完体检，拿着体检表走出医院的时候，正好看见那辆豪车开过去。她没在意，攥紧手里的体检表，快步往餐馆走去。她得赶紧回去上班，多赚点钱，给妈妈买药，再凑够房租。
走到餐馆门口，就看见老板站在门口抽烟。苏念真赶紧走过去：“老板，我今天能预支一部分工资吗？我妈生病了，还得交房租……”
“预支工资？”老板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昨天刚发的工资，今天就来预支？我这是餐馆，不是慈善机构！”
“老板，我真的有急事，我下个月发工资就还回来。”苏念真恳求道，“我可以每天多洗两个小时的盘子，不要加班费。”
“多洗两个小时？”老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行吧，看你平时干活还勤快，我就预支你五百块。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下个月你敢辞职，这五百块我就从你工资里双倍扣！”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苏念真赶紧道谢，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五百块钱，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五百块，妈妈的药钱就够了，房租也能凑个差不多。
她刚走进餐馆，就听见里面传来客人的催促声：“服务员呢？怎么还不上菜？磨磨蹭蹭的！”
苏念真赶紧系上围裙，快步走到后厨。厨师把炒好的菜递给她：“赶紧端上去，3号桌的客人都催了。”
苏念真端着菜，快步往3号桌走去。刚走到桌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早上在医院撞了她的林曼薇。
林曼薇也看见了她，皱着眉：“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当服务员？”
苏念真没说话，把菜放在桌子上，刚想转身离开，就被林曼薇叫住了：“等等，这菜里怎么有根头发？”
苏念真赶紧回头看，菜里根本没有头发：“小姐，这菜里没有头发，可能是你看错了。”
“我看错了？”林曼薇拿起筷子，把菜拨得乱七八糟，“你是不是故意的？早上撞了我，现在还想给我吃有头发的菜？我看你就是故意报复我！”
旁边的林建国皱着眉：“曼薇，别闹了，可能真的是看错了。”
“爸，我没闹！”林曼薇拍着桌子，“她就是故意的！我要投诉她，让老板把她开除！”
老板赶紧跑过来，看见林曼薇这架势，赶紧赔笑：“这位小姐，怎么了？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我让后厨再给你重做一份。”
“不是不合胃口，是菜里有头发！”林曼薇指着苏念真，“就是她端上来的，她故意报复我！”
老板看向苏念真：“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把头发掉进菜里了？”
“老板，我没有。”苏念真解释道，“我端菜的时候很小心，菜里不可能有头发。”
“你还敢狡辩！”林曼薇拿起桌上的汤碗，劈头盖脸就往苏念真身上泼去。滚烫的汤洒在苏念真的胳膊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曼薇！”林建国赶紧拉住她，“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林曼薇甩开林建国的手，“谁让她故意给我吃有头发的菜！这种穷酸服务员，就该好好教训教训！”
老板也急了：“这位小姐，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我要报警了！”
“报警？你报啊！”林曼薇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扔在老板面前，“这钱够赔她的医药费了！赶紧把她开除，不然我让我爸收购你这家破餐馆，让你彻底倒闭！”
老板看着桌上的钱，又看了看林曼薇身后的保镖，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走到苏念真面前：“念真，今天这事……你先回家休息吧，工资我会给你的。”
苏念真知道，老板是怕得罪林曼薇。她咬着牙，忍着胳膊上的疼痛，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林曼薇突然叫住她：“等等！”
苏念真回头，看见林曼薇捡起她掉在地上的药袋，打开看了看：“这是给你妈买的药啊？看起来挺便宜的，这种药能治好病吗？”
苏念真想去抢药袋：“把药还给我！”
林曼薇却把药袋扔在地上，用高跟鞋使劲踩了几脚。药瓶被踩碎，药片撒了一地。“这种便宜药，扔了也不可惜。”林曼薇冷笑一声，“想要药，让你妈自己来求我啊！”
苏念真看着地上被踩碎的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蹲下身，想去捡地上的药片，却被林曼薇的保镖拦住了。
“别碰我们小姐的鞋。”保镖推了苏念真一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磕到了台阶，疼得她直抽冷气。
林曼薇笑着挽住林建国的胳膊：“爸，妈，我们走，别在这里跟这种穷酸浪费时间。”
看着林曼薇一行人坐上豪车离开，苏念真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还没被踩碎的药片，放进衣兜里。然后她站起身，攥紧手里的体检表，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胳膊和膝盖上传来阵阵疼痛，但她心里更疼，妈妈的药没了，她还被人这么欺负，却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