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的胸腔里像揣了只野猫,爪子挠得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老妇人盘着的那串珠子,在葡萄架斑驳的光影下泛着油腻的乌光,每一颗都雕着张人脸,喜怒哀乐,表情各异。那姿势他认得——《骨珠经》里写过,这是萨满教的法器,一颗珠子一条命。
妈,过来。林逸伸手去拉母亲,眼睛却死死盯着老妇人。
母亲没动,反而拍了拍他的手:小逸,这位大娘是文物局的,说咱家老院底下有东西,要保护性发掘。
文物局?阿红从林逸身后探出头,我怎么没见过您?
老妇人眼皮一抬,目光在阿红脸上扫了一圈,笑了:李家丫头,你爹见了我,得叫一声师叔。
阿红脸色瞬间煞白。她父亲在考古界浸淫三十年,能让他叫师叔的,只有五十年代那批传人。这些人文革时被打倒,八十年代平反后却销声匿迹,原来做了守墓人。
您姓马?阿红试探着问。
马三姑。老妇人站起身,身形竟比想象的高大,马三爷是我哥。老八,你师父没教你,见了守墓长老要递门生帖
林逸没吭声,右手悄悄摸向裤兜里的汽水瓶。老吴说过,守墓人分两种——江湖派的讲规矩,官面派的耍手段。这马三姑能查到姥姥家,还能说动他母亲,显然是后者。
小逸,母亲拽他袖子,人家大娘说了,给补偿,还给你解决工作。
林逸压低声音,他们不是好人。
好人?马三姑笑了,声音像两把铁刷子对磨,这年头,好人能让你妈吃上真龙骨?你爹的腿伤,能好得那么快?
林逸瞳孔骤缩。母亲这段时间精神确实好了,父亲上个月还能拄拐走两步,他以为是中药见效,原来是老吴真送了龙骨。
你们……他攥紧汽水瓶,想怎样?
不想怎样。马三姑重新坐下,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跟林逸床底那个一模一样,你师父当年从我哥手里抢走的,今儿个得还回来。
布包摊开,里面是张照片。照片上是座古墓的墓门,石门半开,门缝里伸出一只手。跟林逸那张,角度不同,但显然是同一座墓。
公主坟?林逸问。
端敏公主的陪陵。马三姑纠正,你师父的师父,当年盗了一半,被我哥咬断了胳膊。剩下那一半,得你去盗。
凭什么?
凭你左手上的蟠龙戒。马三姑指了指,那是公主的信物。你戴上它,就是公主的。守墓人不能拦你,但你也得把公主的东西,还回公主坟。
林逸低头看戒指,龙口正对着马三姑手中的照片,烫得他骨节发疼。他明白了,老吴给他这枚戒指,不是让他选,是让他当。
我如果不答应呢?
那你妈……马三姑没说完,只是拨弄了下骨珠。其中一颗脸珠子,忽然裂开条缝。
母亲一声,捂着心口蹲下去。
林逸冲过去扶住,发现母亲脸色发青,嘴唇泛白,正是心脏病发作的模样。
骨珠连心。马三姑说得慢条斯理,一颗珠子一条命。珠子裂了,人也就……
林逸把母亲交给阿红,站起身,眼睛红了:解咒。
答应盗陵,咒自解。马三姑把照片递过来,明晚子时,公主坟地铁站A口,有人接你。带上地图和戒指,记住,只许你一个人来。
她转身要走,林逸忽然说:等等。
想通了?
想通了。林逸从怀里摸出那张公主坟地图,在马三姑面前展开,您要的是这个?
马三姑眼睛一亮,伸手来拿。林逸却又收回:但我有个条件。
让我妈和阿红,住进老吴的四合院。林逸说得一字一顿,您敢动她们,我就把地图烧了,戒指沉到昆明湖。您守了三百年,不想功亏一篑吧?
马三姑盯着他,眼神从阴狠转为赞许:有胆识。好,我答应。
她打了个响指,母亲的脸色瞬间恢复红润,像是刚才的发作只是场幻觉。临走前,马三姑回头对林逸说:老八,别学你师父。他一辈子都在躲,到死都躲不掉。你要学会迎,迎着风上,迎着刀口走,才能活。
人走了,院子空了。阿红扶着母亲进屋躺下,出来时,手里捏着张纸条。
马三姑落下的。她递给林逸。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子时三刻,地门开。
跟照片背面的一模一样。
林逸把纸条烧了,灰烬落在姥姥家的葡萄架下。阿红看着他:现在怎么办?
按她说的办。林逸声音发涩,但我不会一个人去。
我跟你去。
不行。林逸拒绝得干脆,你得留下,陪我妈。老吴会来接你们。
话音刚落,院门被推开,小七叼着烟晃晃悠悠进来:老吴让我接俩女的。你,自己骑车子去德胜门。
林逸没多问,从屋里推出自行车。阿红拽住他后衣架:林逸,那地图...
地图是假的。林逸压低声音,真地图,在我脑子里。
他蹬车就走,没回头看阿红惊讶的表情。风在耳边呼啸,他脑子里飞快盘算——马三姑要的是公主坟的,老吴要的是公主坟的,守墓人要的是公主坟的。而他林逸,要的是他妈的命。
四方博弈,他是最弱的那个。弱,就得赌。
赌马三姑看不出地图真假,赌老吴有后手,赌自己命硬。
更要赌,那枚蟠龙戒,到底认不认他这个。
德胜门城楼在望,老吴坐在城楼下的石阶上,黑子卧在旁边。见林逸来,老吴把手里盘着的核桃揣进兜:
马三姑去找你了?
去了。
你妈没事?
没事,小七接走了。
老吴点点头:那张科长,确实是守墓人。但他不是马家的,是朝廷的。
朝廷?林逸一愣,清朝都亡了……
清朝亡了,守陵的没亡。老吴打断他,爱新觉罗家有个远支,世代负责看守公主坟。张科长就是那支的后人,不过是抱养的,不姓爱新觉罗,姓张。
林逸恍然:所以马三姑和他是两拨人?
三拨。老吴伸出三根手指,马家是江湖派,张家是官面派,还有一派,叫血滴子,是公主坟的清道夫。他们不管盗墓的,只管进墓的活人。进去一个,杀一个。
他把一个布包递给林逸:马三姑让你盗陵,是想借你的手,打开公主坟的。她自己打不开,因为戒指不认她。
戒指认我?
暂时认。老吴说得含糊,但它认的是,不是林逸。哪天你不当钦差了,它第一个要你的命。
林逸攥紧车把,手心里全是汗:那我不去了。
晚了。老吴指向城楼,子时三刻,地门开。你看。
城楼的影子在月光下拉长,与地面形成一个夹角。影子尽头,正好是地铁施工围挡的入口。
那不是地铁口,老吴的声音像从地底传来,那是公主坟的望乡台。修了地铁,望乡台被挖开了。公主想回家,就得找人带她回去。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妈。老吴终于说出真相,你妈是端敏公主的转世。
林逸如遭雷击,自行车倒地。
不信?老吴从怀里掏出张照片,你自己看。
照片上是端敏公主的画像,保存在故宫博物院,不对外展出。画像上的女子,柳叶眉,丹凤眼,左眼角有颗泪痣。
跟他母亲,一模一样。
马三姑的骨珠,就是为你妈准备的。老吴把照片撕了,她想用你妈的血,唤醒公主的记忆。到时候,你妈就不是你妈了。
林逸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想起母亲最近反常的精神,想起她总说梦见金瓦红墙的屋子,想起她对龙骨汤特别的亲近。
原来一切早就有征兆。
我给你两个选择。老吴竖起两根手指,一,现在骑车回去,带你妈远走高飞。但马三姑的骨珠能追千里,你们躲不过三天。
二呢?
二,下墓。老吴递给他一把手电筒,不是去公主坟,是去端敏公主衣冠冢。找到真正的信物,替换掉你手上的赝品。这样你妈就安全了,马三姑也不会再盯着你。
林逸接过电筒,沉甸甸的,是全钢的:赝品?
蟠龙戒是仿的,真品在衣冠冢里。老吴说得斩钉截铁,马三姑看不出来,但守墓人看得出来。你必须在他们之前,把真品拿到手。
衣冠冢在哪儿?
老吴指向德胜门城楼:就在下面。
月光下,城楼基座的青砖缝隙里,渗出一缕缕白气。跟拆迁院里的一模一样。
那是公主的。老吴解释,她生前最喜德胜门,死后衣冠埋在这儿,能望见回乡的路。
他拍了拍林逸的肩膀:老八,这课叫偷梁换柱。在盗墓里,是最危险的一课。成了,你出师。不成……他没说下去,只是挥挥手,去吧,黑子陪你。
黑子站起来,尾巴扫了扫林逸的腿。林逸拾起自行车,却没骑,推着走向城楼。
走到近前,他才看见基座西侧有扇小铁门,锈迹斑斑,锁头都绿了。黑子用爪子扒拉两下,门开了。
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混着檀香和腐朽的木气。林逸打开手电筒,光束照出向下的石阶。台阶很窄,只容一人通过,两侧石壁湿漉漉的,刻着壁画。
他举起电筒细看,壁画上是幅送葬图。仪仗队、棺椁、纸人纸马,浩浩荡荡。但诡异的是,送葬队伍最前面,引路的不是人,是条狗。
一条黑狗,跟黑子一模一样。
别看了。老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顺治三年的画。画上的狗,是黑子的祖宗。
林逸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下石阶。黑子跟在后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警告,又像是催促。
下到第十级台阶,手电筒的光忽然灭了。
不是没电,是光被了。林逸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那些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眼白。
他想起《葬经》里说的:地宫无烛,阴目代光。见阴目者,生魂已入土。
他生魂已入土了。
黑子却在这时狂吠起来,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震得石壁簌簌落土。随着吠声,黑暗里亮起一点绿光。
那光不是灯,是眼睛。无数只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排成两列,像墓道里的长明灯。
林逸举起左手,蟠龙戒在黑暗中发出暗红色的光。借着光,他终于看清了——那些眼睛,是嵌在墙里的铜镜。镜面上刻着符咒,映着戒指的光,反出绿色。
他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走。
台阶尽头,是扇石门。门上刻着对联,上联:生入德胜门,下联:死出公主坟。横批:衣冠还乡。
林逸伸手推门,门却自己开了。门轴发出的笑声,像老太太在咳嗽。
门内,是一间斗室。室中央摆着口石棺,棺盖半开。棺前立着个牌位,上书:大清端敏公主之灵位。
但牌位前,供的不是瓜果,是一排人头。
确切说,是陶制的人头,指甲盖大小,排成北斗七星。每个头上都刻着字,林逸凑近看,是、、、……
北派七门的姓氏。
他明白了,这不是衣冠冢,是。祭的是七门盗墓者的命。
黑子却在这时冲过去,一口咬住其中一颗陶头——字头的,甩到林逸脚边。
陶头裂开,里面滚出枚戒指。
不是蟠龙戒,是枚凤戒。凤尾拖曳,环绕成圈,中间嵌着颗黑曜石。
林逸捡起,指尖一触,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金瓦红墙的宫殿,身着旗装的女子,还有……一口井。
井边,女子回头,这次他看清了。不是阿红,是他妈。
年轻的母亲,穿着宫女服饰,眼角有颗泪痣。
画面消失,林逸浑身脱力,跪倒在地。黑子用头拱他,示意他看棺内。
石棺里,没有衣冠,只有本册子。封皮上写着:《端敏公主手札》。
他翻开,第一页是蝇头小楷:顺治三年,八月初三,莲香盗我蟠龙戒,欲献与汉人反贼。吾赐她一死,以戒陪葬。然戒有灵,认主不认偷。后世得我戒者,必为吾转世之身。
林逸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他明白了,马三姑要的,不是真品蟠龙戒,是这本手札。手札里记载的,才是公主坟真正的秘密。
他揣起册子,戴上凤戒,转身要走。黑子却咬住他裤腿,不让他走。
怎么了?
黑子冲石棺狂吠。林逸回头,看见棺内的册子位置,缓缓升起一缕白烟。
白烟凝成女子身形,正是端敏公主。她看着林逸,开口说话,声音却像莲香:
钦差,你拿错了。凤戒是我的,蟠龙戒是我哥的。
林逸脑中的一声。公主坟里埋的不是公主,是公主的哥哥?那守墓人守的……
他低头看手上的两枚戒指。蟠龙戒在左手,凤戒在右手。两戒相碰,的一声,石壁上的铜镜同时碎裂。
黑暗中传来马三姑的笑声:好孩子,你终于把门打开了。
林逸猛地转身,看见石阶尽头站满了人。马三姑、张科长、还有十几个穿中山装的,手里都提着黑布包。
包里有东西在动,像活物。
端敏公主的衣冠冢,只是个幌子。马三姑走下石阶,下面才是真正的公主坟。你手里的凤戒,是钥匙。蟠龙戒,是锁。
你骗我。林逸咬牙。
是你师父骗你。马三姑笑得慈祥,他让你来,就是让你开门。门开了,他的仇就报了。
什么仇?
断臂之仇。马三姑指向石棺,当年咬断他胳膊的,不是人,是黑子的祖宗。那祖宗,就是端敏公主养的镇墓兽。
黑子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喉咙里滚出威胁的低吼。
别叫了。马三姑扔出颗珠子,正砸在黑子头上。黑子呜咽一声,瘫软在地。
现在,把两枚戒指都给我。马三姑伸出手,我放你走,放你妈走,放所有人走。
林逸攥紧戒指,脑子飞速转。不能给,给了就是死。可不给,黑子已经倒了,他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守墓人。
就在这时,左手蟠龙戒忽然松开,掉在地上。右手凤戒也自行脱落,滚到马三姑脚边。
两枚戒在空中一碰,发出清脆的声。
声音未落,石棺底部忽然裂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生门!张科长惊呼,开了!
守墓人蜂拥而上,却没人管林逸。他趁机抱起黑子,退到墙角。黑子在他怀里睁开眼,眼神里竟有笑意。
你装的?林逸低声问。
黑子舔了舔他的手,舌头上沾着血。不是它的血,是马三姑的血。
林逸看向马三姑,她正指挥人往洞口下绳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食指上多了道伤口。那是黑子刚才扑咬时留下的。
狗牙有毒。小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马三姑活不过今晚。
林逸抬头,看见小七蹲在石阶上,叼着烟,冲他眨眨眼。
老吴呢?
在外面收网。小七跳下来,马三姑以为她在算计你,其实你在算计她。那张照片,是我拍的。那个张科长,是我找人扮的。连你妈的心脏病,都是老吴用银针扎出来的假脉。
林逸如坠冰窟:都是假的?
都是真的。小七拍拍他肩膀,只有一点假——你师父的师父,没死在公主坟。他死在马三姑手里。今儿个,是报仇。
话音刚落,洞口里传来惨叫。最先进去的守墓人,像被什么东西拽下去,绳子瞬间绷断。
马三姑脸色大变:有埋伏!
老吴的声音从洞口传出,他竟不知何时下去了,我等了三十年。
洞口冒出白烟,不是一缕,是井喷。烟里裹着股子甜香,林逸闻过的,莲香的味道。
马三姑想要逃,却发现四肢麻木。她低头看自己的手,青筋暴起,皮肤下像有虫在爬。
黑子的牙,沾的是。老吴的声音越来越近,蛊从血入,一刻发作。你刚才碰了蟠龙戒,戒上有我的血。
白烟凝成个人形,这次不是莲香,是老吴的师父。他只剩一条胳膊,另一只手从石棺里伸出,死死攥住马三姑的脚踝。
三姑,老吴的师父开口,声音像铁器刮陶片,三十年前,你杀我。三十年后,我拉你陪葬。
马三姑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被拖进洞口。其他守墓人想救,却被白烟缠住,一个个像喝醉了酒,东倒西歪。
林逸抱着黑子,小七拉着他退到石阶上。两人一狗,就这么看着守墓人全军覆没。
他们死不了。小七解释,只是被迷了魂,明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那马三姑……
她得死。老吴从洞里爬出来,浑身是土,她欠的命,得还。
他走到林逸跟前,递给他本册子:端敏公主手札,真品。刚才你看的,是我抄的。真的在这儿。
林逸接过,册子封面冰凉,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老八,第一课,你结业了。老吴拍拍他肩膀,但第二课,更难。
第二课是什么?
护人。老吴指着黑子,它护你,你护谁?
林逸看向阿红,她正搀着他母亲从石阶下来。母亲脸色红润,哪还有心脏病的模样。
我护她们。他说。
老吴把蟠龙戒和凤戒都塞进他手里,这两枚戒,都是假的。真的,在公主坟里。但你用得着假的,因为假的能开真门,真的只能开假门。
林逸彻底糊涂了。
别问,问就是规矩。老吴转身往外走,回家吧,你妈熬了龙骨汤,等你回去喝。
回到地面时,天已大亮。德胜门城楼下,晨练的老人打着太极,收音机里放着评书《岳飞传》,一切如常。
没人知道,城楼下刚刚发生过什么。
林逸推着自行车,母亲坐在后座上,阿红走在旁边。黑子跟在最后,嘴里叼着颗陶头——那颗字头的。
老八,小七骑着摩托追上,扔给他个信封,老吴说,你下个月的。还有,工作的事,老王那边摆平了,你明天回去上班。
林逸打开信封,里面是五千块钱,还有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端敏公主手札,三日内背熟。三日后,小七带你去个地方,见个人。
见谁?
你师娘。
林逸一愣:老吴有老婆?
有过。小七吐了个烟圈,现在没了,只剩个魂,在墓里等你。
摩托车绝尘而去,林逸站在晨光里,左手蟠龙戒,右手凤戒,怀里揣着册子,车后坐着妈,身边跟着阿红。
他忽然想起《葬经》最后一句话:入此门者,生死由命。出此门者,因果缠身。
他入了门,也出了门。
现在,因果找上门了。
回到家,母亲真熬了汤。汤色乳白,飘着几段骨头。林逸喝了一口,味道很熟悉。
是那天在拆迁院,闻到的那股甜香。
他放下碗,看向母亲。母亲左眼角,有颗淡淡的痣。
泪痣。
原来,他以为自己在盗墓,其实,他是在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