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指间悬着“无垢”仙剑,剑身像昆仑山顶的万年雪般洁白,此刻却抖得厉害,还嗡嗡响,像是要挣脱他的手。这不是剑怕魔气,也不是斩妖后兴奋,更像沉眠万年的冰川被雷劈中——连剑都觉出宿命牵绊,跟着他的心情一起动。
顾长生垂下眼,长睫毛挡住眼底情绪。他心里有两个矛盾的想法:一是作为玄霄峰峰主,和人族死敌魔族立誓,本就违反宗门规矩;二是他其实被打动了,因为夜琉璃刚才跪在血阶上,用自己的本命精血立誓时,态度特别决绝。
他没看阶下的夜琉璃,反而盯着握剑的右手。这只常年练剑、关节分明的手,手腕上缠着道像红蛇的血誓印记——蛇眼是黑的,蛇身弯弯曲曲像活的,还不断冒带甜味的阴冷气息。这股寒气撞上他体内奔腾的纯阳灵力,每撞一次,他的经脉就像被冰锥扎,隐隐作痛。
“十年之约”刚说完,玄霄峰主殿前百级汉白玉台阶上的血色符文,就像快烧完的蜡烛般闪了闪。这些符文是夜琉璃用自己的血催动的,现在像完成任务,变成红色流光钻进她额头。她本来惨白的脸突然泛红,接着扶着冰冷的台阶,慢慢站了起来。
夜琉璃光脚踩在染血台阶上,每走一步,白玉上就留一个浅红血印——血印边缘发黑,像燃烧的怪莲花,又艳又狠,一看就没留后路。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眼角干了的血泪让她本就极美的脸,多了点破碎感,像被暴雨打坏的牡丹花。
她看向顾长生,突然笑了。一开始笑声像小铃铛般清脆,带点小聪明;很快就变得像撕布般疯狂,透着要烧掉一切的狠劲,还有赌赢的得意,声音盖过山风:“好一个十年!顾长生,你还是老样子,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欠人一点,真是假君子!”
笑着笑着,她周围的魔气涌了上来:“你以为这是你拖延时间的办法?其实我是给你机会,让你尝尝没我的日子多无聊,让你明白除了我夜琉璃,没人能暖热你这颗比冰还冷的心!”
话音刚落,她的贴身侍女玉罗刹悄悄走到身后。玉罗刹穿黑衣、戴银面具,捧着件绣暗金魔纹的披风跪下来。夜琉璃接过披风搭在肩上,手指碰到披风花纹时,眼神突然又冷又威严——刚才的疯狂和小聪明都没了,只剩魔族女帝的压迫感,像乌云压顶,让玄霄峰弟子不敢喘气。
她最后深深看了顾长生一眼,眼神像要穿透他的皮肉,记到骨子里:“男人,记住你的承诺。十年里,你的命是我的,道侣的位置也是我的。要是有不知好歹的女人敢靠近你……”
说到这儿,她停了停,轻声吐出毒话:“我会让她连魂都碎了,永远不能转世。”
话没说完,她猛地转身挥袖。大量魔气聚在面前,变成一辆用上古凶兽骨头和黑火做的华丽车辇——骨头是浅灰色的,黑火不烫人反而极冷,车辇扶手上嵌着暗红的魔晶,在晨光下闪着怪光。
夜琉璃先踏上车辇,玉罗刹和一个叫墨九幽的人(穿黑衣、腰别毒短刀,眼神凶狠地盯着玄霄峰弟子)也跟着上去。玄霄峰弟子都看呆了,车辇变成一道黑光,冲破晨空,只留一缕黑烟,很快就不见了。
魔族大军走后,压在玄霄峰上空的压抑感终于消失。阳光冲破云层照在满是血的主殿前,却像被冻住般冷——本该暖和的光,照着台阶上没干的血,只剩凄凉,没半点暖意。
“师兄!太好了!女魔头走了!”十五六岁的苏小鸾提着裙子跑过来,梳着双丫髻,满脸孩子气。她不懂血誓有多毒,也不知道顾长生道心受了伤,只知道师兄和对方定了约,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几个白发长老脸色凝重地围上来。领头的大长老,头发胡子全白,手里的玉如意被捏出白印:“峰主,你这是跟老虎要皮毛!魔帝的血誓太毒,十年之约看着是拖延,其实在你道心里种了颗随时会炸的魔种!”
另一个拿拂尘的长老赶紧附和,拂尘因紧张不停晃:“她的血里有魔族最阴的力量,刚好克制你的纯阳无垢体——就像太阳遇浓云,你的纯阳之力会被一点点吃掉。刚才血印缠你手腕时,我看见你灵力顿了一下,根基恐怕已受伤!”
顾长生抬手让他们别说了,脸色比平时更白,却没表情:“没事,我心里有数。传我命令,关上山门,今天的事谁都不能说。敢说的人,废掉修为赶出去。”
长老们互相看了看,虽担心也只能弯腰应道:“是,我们遵命。”说完带着弟子退下,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顾长生的背影,满眼担心。
等人都走光,殿前广场只剩顾长生。他平时像冰一样冷静的脸,终于像薄瓷般裂开,脸色惨白吓人。他猛地抬手,那道红蛇血印不仅没消失,反而像活的在皮肤下游动——每动一下,刺骨的魔气就像细针扎进经脉,流遍全身。
他体内的纯阳灵力自动护主,和魔气在经脉里相撞。顾长生身体微晃,喉咙涌上血腥味,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却被他强行咽回去——他是玄霄峰峰主,不能在弟子面前露脆弱。
夜琉璃没说谎,她的血就是克制他纯阳体质的毒。十年之约困住的不是她,是他。这血誓印记像定时诅咒,一直侵蚀他的纯阳道基。要是不压制,别说十年后提升修为,半年内他就会被魔气弄得修为倒退,甚至走火入魔。
他转身走向主峰后的闭关密室,背影看着挺拔如松,衣角随风飘,但只有他知道,每走一步都用尽全身力气,经脉里的疼一直跟着。
密室门是千年玄铁做的,极重。顾长生抬手按在门上,注入剩下的纯阳灵力,门“轰隆”一声打开,又在身后关上,挡住外面的光和声音。密室内只有一张寒玉床,床周围刻着简单的聚灵阵,空气里飘着淡药香——是他平时疗伤的药味,现在却很淡。
顾长生盘腿坐在寒玉床上,没立刻疗伤,反而从左手储物戒里拿出本发黄的旧卷轴。卷轴封面上,褪色的朱砂写着“守心残卷”,边角磨损露出里面的线。这是他师父去世前留的唯一东西,记着些少见的体质和禁忌方法,他以前只当是没用的杂书,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
他手指微抖,翻开卷轴到最后一页。上面的朱砂字早干了,却像带血般刺进眼睛:“无垢体是天地间最纯阳的体质,什么法术都伤不了,就怕情劫。要是遇到用情深的人,用本命精血立‘执念缠魂’誓,无垢体就会从极阳变极阴,道基自毁。这不是身体的劫难,是心里的劫难。只要誓言没破,阴冷气息就像附骨的毒,白天蚀道基,晚上催生心魔——无垢体的纯阳之力,反而会养这股阴冷。就算是天才,也躲不过修为停滞、心魔缠身的下场……”
“噗——”一口黑血从顾长生嘴角喷出来,正好洒在卷轴上。黑血落在黄纸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还冒细黑烟,空气里满是恶心的阴冷味——是魔气和他纯阳血混合的味道,又呛又怪。
顾长生盯着纸上的黑血,眼神冷到极点。他慢慢抬手,发现掌心结了层薄黑霜,霜下的皮肤是不正常的青白色,透着刺骨的冷。一股从灵魂里透出来的累和冷,像潮水般冲击他的意识,让他想闭眼沉沦。
他用力咬牙,强行调动剩下的纯阳之力想赶寒气。可灵力刚动,经脉就传来针扎般的剧痛,手腕上的红蛇印记突然亮起妖异红光,蛇眼的黑点像活了一样,冷冷“看”着他,像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顾长生靠在寒玉床上,慢慢闭眼。他还是小看了夜琉璃的决心,也高估了自己扛血誓的能力。他为人族、玄霄峰争了十年准备时间,可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血誓的反噬,比他想的更快、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