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暮色来得极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城的飞檐,将最后一点天光吞噬殆尽。余尘站在刑部门廊下,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在风中摇曳,枝叶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叹息。
他已经三日未曾合眼,眼底布满血丝,官袍皱褶处沾着些许墨迹,平日里挺拔的身姿此刻显得有些佝偻。然而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燃烧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火焰。
“余大人,尚书大人请您过去。”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余尘没有立刻转身,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棵老槐树上,仿佛要从那摇曳的枝叶中寻得某种答案。半晌,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向尚书值房走去。
值房内烛火通明,刑部尚书赵德明端坐案前,手里把玩着一对玉核桃。见余尘进来,他抬了抬眼,示意旁人退下。
“坐。”赵德明的声音平稳无波。
余尘依言坐下,目不斜视。他知道今日召见所为何事——那桩震动朝野的官员连环死亡案,上头希望早日结案,而他却发现了更深的隐情。
“案子查得如何了?”赵德明开门见山,玉核桃在掌心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已有眉目,只是尚有疑点未明,下官以为...”
“余尘啊,”赵德明打断他,语气依然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案牵涉甚广,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北狄使团不日即将抵达,和谈在即,此时朝局不宜动荡。”
余尘沉默片刻,道:“下官明白。然死者皆为国捐躯之臣,若不能查明真相,绳之以法,岂非寒了天下忠良之心?”
赵德明手中的玉核桃停顿一瞬,又继续转动起来。
“真相?”他轻笑一声,“什么是真相?有时为了大局,真相不妨暂且让路。此案已有定论,乃是北狄细作所为,意在破坏和谈。你将这些日查得的卷宗整理移交,不必再深究了。”
余尘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他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却仍觉心口一阵发凉。
“尚书大人,下官有确凿证据表明,此案绝非北狄所为,而是...”
“余尘!”赵德明猛地提高声调,玉核桃重重按在案上,“你是个聪明人,当知进退。此案到此为止,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四目相对,值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跳跃,在赵德明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良久,余尘垂下眼帘:“下官遵命。”
走出值房时,余尘的脚步略显踉跄。廊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淅淅沥沥,将庭院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中。他站在廊下,伸出手,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掌心。
那些死者惨白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吏部侍郎张文远、兵部郎中陈明达、光禄寺少卿周子涵...他们都是朝中少壮派官员,主战抑或主和虽立场不同,却皆以清廉正直着称。最初都以为是突发急病而亡,直到他在陈明达的指甲缝中发现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紫色粉末。
那是西域奇毒“紫萝烟”的痕迹。此毒罕见,中毒者初时如患风寒,三日后突然暴毙,体表无伤,唯指尖略呈紫色,若非特意查验,极易被忽略。
更让余尘心惊的是,这三位官员死前都曾与同一个人有过接触——当朝国舅、平凉侯高崇。而高崇的侄女,正是即将嫁与北狄王子进行和亲的永乐郡主。
“余大人,雨天寒凉,当心身子。”一把油纸伞悄然举过他的头顶。
余尘侧首,见是林晏身边的侍女小月。她微微屈膝,递上一个精致的食盒。
“小姐命我送来,说是府中新制的桂花糕,请大人尝尝。”
余尘接过食盒,指尖触到底部微微凸起的部分,心中了然。他颔首道:“代我谢过林小姐美意。”
回到自己的值房,余尘屏退左右,打开食盒。底层夹着一张小笺,是林晏娟秀的字迹:“三更老地方,有要事相告。”
他将纸条就着烛火烧了,望着那跳跃的火光,心中五味杂陈。林晏是他在这个漩涡中唯一能信任的人,但越是如此,他越不愿将她卷入更深。
打开食盒上层,桂花糕的甜香扑鼻而来。他拈起一块,却毫无食欲。案上堆着这几日查得的卷宗,每一页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那些线索看似杂乱无章,却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平凉侯高崇。但高崇为何要毒杀这些官员?他们或主战或主和,政治立场并不一致。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余尘脑中成形。
他迅速摊开所有卷宗,将死者的背景、职务、死前经手的事务一一比对。渐渐地,一个惊人的共同点浮现出来——这三位官员在死前一个月内,都曾调阅过二十年前的河西军粮案卷宗!
余尘的手开始发抖。二十年前,北狄大举入侵,镇守河西的大将军林牧之奉命坚守。然而军中粮草迟迟未至,导致守军粮尽援绝,最终城破人亡。朝廷追究责任,认定是林牧之指挥失误,林家因此获罪,只有年幼的林晏被其父旧部暗中救出,改名换姓得以幸存。
而当年负责督运粮草的,正是平凉侯高崇!
余尘猛地站起身,在房中踱步。如果高崇是为了掩盖当年军粮案的真相而杀人灭口,那么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棂,如同催命的鼓点。
是夜三更,余尘如约来到城南一座废弃的茶楼。这里是他们惯常秘密见面的地方,隐蔽且不易引起注意。
林晏早已等候在内,一袭素衣,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见余尘进来,她急步上前,眼中满是忧虑。
“你脸色很不好。”她轻声道,递上一杯热茶。
余尘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触到她的,冰凉得让他心惊。
“可是查案遇到了难处?”林晏追问,“我听闻上头有意让此案尽快了结。”
余尘望着她清澈的眼眸,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能告诉她,她苦苦追寻多年的家仇真相,很可能与眼前这桩案子息息相关;更不能告诉她,那个她一直敬如父兄的平凉侯,可能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无妨,只是连日劳累。”他勉强笑了笑,抿了口茶,“你找我有何事?”
林晏神色凝重起来:“我得到消息,兵部李侍郎前日突发急病,与之前那几位大人症状相似。”
余尘手中的茶杯险些跌落:“李侍郎?他可是...”
“是当年河西军粮案的少数知情人之一。”林晏接话道,眼中闪过一丝余尘看不懂的情绪,“我这些年来暗中调查,发现李侍郎可能知道一些内情,本打算近日接触他,没想到...”
余尘心下一沉。李侍郎正是他推测的下一个目标,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
“还有,”林晏压低声音,“我安插在平凉侯府的眼线传来消息,说侯爷近日频繁与一个神秘人密会。那人身着青衣,面覆银具,身份不明。”
青衣人!余尘脑海中警铃大作。他早在调查过程中就发现,有一个神秘组织在暗中操纵许多事情,成员皆以青衣为标识,行踪诡秘,权力极大,甚至可能直通皇室。
“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余尘突然道,语气是自己都未料到的严厉。
林晏一怔,眼中闪过受伤的神色:“为何?你知道我追查此案多年,就是为了...”
“为了查明真相,为你家族平反。”余尘打断她,声音软了下来,“但我担心你的安危。此案背后牵扯的势力远超你我想象,我不愿你涉险。”
林晏凝视着他,忽然笑了:“余尘,你我是同盟,记得吗?风雨同舟,生死与共。这话是你说的。”
余尘一时语塞。两年前,当他们第一次共享彼此的秘密时,他确实许下过这样的承诺。那时他刚入刑部,满腔热血,誓要扫清朝廷积弊;而她则是那个勇敢聪慧的女子,不惜冒险潜入虎穴,只为查明家族蒙冤的真相。
他们是彼此在这黑暗朝堂中唯一的知己与依靠。
“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让你涉险。”余尘最终道,声音低沉,“答应我,暂时停止调查,保护好自己。”
林晏还要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余尘脸色骤变,猛地吹熄蜡烛,将林晏拉至身后。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余尘能感觉到林晏微微发抖的手,他紧紧握住,无声地给予安慰。
许久,外面再无动静。余尘稍稍松了口气,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
雨已停歇,街道上弥漫着潮湿的雾气。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无人的小巷中。快到林晏住处时,她忽然停下脚步。
“余尘,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着。”她轻声道,眼中有什么在闪烁,“真相固然重要,但比不上你的性命。”
余尘心中一痛,却只是点头:“我明白。”
目送林晏安全进入院门,余尘转身离去。然而没走多远,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太安静了,连通常的虫鸣声都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余大人好警觉。”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雾中传来。
余尘猛地转身,只见三个黑影不知何时已将他围在中间。他们皆着黑衣,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你们是什么人?”余尘沉声问,手已握紧剑柄。
“取你性命的人。”为首那人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三道寒光同时袭向余尘!
余尘拔剑迎击,剑锋划破雾气,发出尖锐的呼啸。他的武功本就不弱,此刻生死关头,更是使出全力。剑光闪动间,已有一人倒地。
然而另外两人配合默契,攻势凌厉,招招致命。余尘渐渐感到吃力,左臂被划开一道血口。
就在他以为难以脱身之际,一阵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一辆华贵的马车冲破浓雾,直冲而来,惊得那两个刺客下意识后退。
马车在余尘身旁停下,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俊美却冰冷的脸。那人约莫三十年纪,眉眼狭长,身着青色锦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余大人,上车吧。”那人淡淡道,声音如寒冰击玉。
余尘犹豫一瞬,眼见那两个刺客又要扑上,只得跃上马车。
马车迅速驶离,将刺客甩在身后。车内宽敞奢华,铺着厚厚的绒毯,小几上燃着名贵的熏香。
“多谢相救。”余尘警惕地看着对面的青衣人,“阁下是?”
青衣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你可以叫我青衣先生。久仰余大人之名,今日得见,幸会。”
余尘心中一凛。原来这就是林晏所说的那个与平凉侯密会的青衣人!
“阁下为何救我?”
青衣人把玩着玉扳指,慢条斯理道:“因为我欣赏聪明人,而余大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余沉默不语,心知对方是为案子而来。
“余大人调查的案子,皇上很关心。”青衣人继续道,“和谈在即,朝局稳定至关重要。北狄细作毒杀朝臣,破坏和谈,这个结论,各方面都很满意。”
“然而这不是真相。”余尘直视对方,“真凶仍在逍遥法外。”
青衣人轻笑一声:“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大多数人愿意相信的故事。现在这个故事,皇上相信,朝廷相信,北狄使团也相信。余大人又何苦执着?”
余尘握紧拳头:“为官者,当秉公执法,伸张正义。若连真相都可以篡改,公道何在?”
“公道?”青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余大人,你入朝为官也有些年头了,怎还如此天真?朝堂之上,利益交错,哪有什么绝对的公道?有时为了更大的利益,牺牲一些小公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马车停了下来。青衣人掀开车帘,外面竟是余尘的住处。
“余大人,我今日卖你一个人情,是希望你能做出明智的选择。”青衣人语气转冷,“此案已定,不必再查。你若执意追究,下次来的就不会是那三个废物了。”
余尘下车,望着马车消失在浓雾中,心中寒意更甚。这个青衣人能准确掌握他的行踪,知道他被追杀,甚至对他的调查了如指掌,其势力之大,远超想象。
回到房中,余尘点亮灯烛,开始整理所有证据。他必须尽快行动,否则不仅真相永埋,连林晏都可能陷入危险。
然而当他打开暗格时,整个人如遭雷击——里面空空如也!所有关于案子的卷宗、证物,全都不翼而飞!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有人潜入他的房间,拿走了所有证据!这意味着对方不仅势力庞大,而且对他的举动了如指掌。
就在他心神俱震之际,窗外突然射进一支弩箭,咚的一声钉在柱上,箭矢上绑着一封信。
余尘迅速开窗,外面夜色沉沉,不见人影。他取下信,展开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
“明日卯时,西山亭,独来。知你欲寻之物。”
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书。余尘皱起眉头,不明白这又是哪一方的势力。
次日卯时,余尘如约来到西山亭。晨雾弥漫,十步之外不见人影。亭中早已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
“余大人果然守信。”那人轻声道。
余尘愣在原地。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平凉侯府的大小姐,高莹!她今日未施粉黛,一身素衣,与平日那个娇纵傲慢的侯府千金判若两人。
“高小姐?怎么会是你?”余尘难掩惊讶。
高莹苦笑一下:“余大人可是认为,我这般闺阁女子,只知琴棋书画,不闻窗外事?”
余尘不语,算是默认。
“余大人正在查的案件,牵涉到家父,是吗?”高莹直截了当地问。
余尘警惕地看着她,不知这是否是另一个陷阱。
高莹似乎看出他的疑虑,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来:“这是大人丢失的部分卷宗,我冒险带出来的。”
余尘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他丢失的那些文件!他更加困惑:“为何帮我?”
高莹望向亭外弥漫的雾气,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无辜的人死去。家父...他已不是从前的那个父亲了。自与那青衣人往来后,他变得越发陌生,行事越发狠辣。”
她转回头,眼中已有泪光:“那几位大人的死,我都隐约知道一些内情。余大人,家父罪孽深重,但我希望你能给他一个公正的审判,而不是...而不是私下处决。”
余尘震惊不已。他没想到高莹会如此坦诚,更没想到她竟会大义灭亲。
“高小姐,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轻声问。
高莹点头,泪珠终于滚落:“我知道。但比起家族荣耀,我更希望父亲能迷途知返,至少...至少不要害死更多无辜的人。”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家父书房暗格中的毒药,与那几位大人所中之毒相同。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余大人,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接过瓷瓶,余尘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知道高莹交出这个证据需要多大的勇气,这意味着她很可能与家族决裂,甚至面临生命危险。
“高小姐,多谢。”他郑重道,“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公正审理此案,给你父亲一个辩白的机会。”
高莹凄然一笑,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余尘握紧手中的瓷瓶,知道这是决定性的证据。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这个巨大的罗网中保住这个证据,并将真相公之于众?
回到衙门,余尘立刻被赵德明叫去。值房内气氛凝重,除了赵尚书,还有两位面生的官员,看品服竟是大理寺的人。
“余尘,你来得正好。”赵德明面色阴沉,“这两位是大理寺的官员,有些关于案件的问题需要你配合回答。”
余尘心下警觉,面上却不动声色:“下官遵命。”
大理寺官员的问题尖锐而直接,明显是在针对他调查的方向。余尘谨慎应对,避重就轻,但心中明白,对方已经察觉了他的行动。
问话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两位官员离去后,赵德明屏退左右,长长叹了口气。
“余尘,我昨日的话,你似乎没有听进去。”赵德明语气中带着少有的疲惫,“大理寺已经接到密报,称你涉嫌伪造证据,诬陷朝中重臣。我勉强压了下来,但若你再一意孤行,我也保不住你。”
余尘抬头,直视上司:“尚书大人,下官确有确凿证据,证明平凉侯与多位官员之死有关。此事牵涉二十年前的河西军粮案,关乎朝廷纲纪,恕下官不能从命。”
赵德明猛地站起身,又缓缓坐下,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你...你竟查到了这个地步?”他压低声音,“余尘,你可知此案牵扯多大?不止平凉侯,背后还有...还有皇室成员!一旦揭开,将是朝堂地震,甚至动摇国本!”
余尘坚定道:“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姑息养奸。朝廷法度若因人而异,何以立信于天下?”
赵德明凝视他良久,最终挥了挥手:“去吧,你好自为之。记住,从今往后,你的所作所为,都与刑部无关。”
这话已是变相的撇清关系,却也暗含着一丝默许。余尘躬身行礼:“谢大人。”
走出值房,余尘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快行动,否则不仅证据难保,连林晏、高莹等知情人都可能遭遇不测。
是夜,余尘秘密会见了几个可信的部下,安排保护证人事宜。然而当他赶到高莹提供的几个关键证人住处时,却发现他们都已不见踪影。
最后一处,是当年负责检验军粮的小吏住所。余尘破门而入,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有明显打斗痕迹,墙角还有一抹尚未干涸的血迹。
来迟了一步!余尘心沉到谷底。对方已经先下手为强,将所有可能提供证词的人控制或灭口。
回到住处,余尘疲惫不堪。他知道自己已陷入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中,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如今证人尽失,仅凭高莹提供的毒药,难以直接指证平凉侯。
更糟糕的是,他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已被完全监控。无论他去哪里,做什么,对方都了如指掌。这意味着他身边可能有内奸,或者...他的住处已被严密监视。
余尘点亮灯烛,开始整理思绪。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二十年前的军粮案。如果能找到当年军粮调运的原始记录,或许能证明平凉侯故意延迟或克扣粮草,从而导致河西失守。
但这些记录保存在兵部档案库,戒备森严,寻常人难以进入。
就在这时,窗外又射进一支弩箭。余尘已经见怪不怪,取下箭上的信件展开。
“子时,兵部后巷,备马等候。——晏”
是林晏!余尘心中一紧。她为何要冒险约在兵部见面?难道她找到了什么关键证据?
子时将近,余尘如约来到兵部后巷。果然,一辆马车已等在那里。车帘掀开,林晏急切地招手:“快上来!”
余尘跃上马车,还未坐稳,马车就已启动。
“我们去哪?”余尘问。
林晏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兵部档案库。我买通了一个老吏,他说当年军粮案的记录可能被藏在秘阁中,寻常人不得见。今夜他当值,可以放我们进去半个时辰。”
余尘大吃一惊:“这太危险了!若是被发现...”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晏打断他,“我知道证人尽失,这是最后的机会。余尘,我必须知道真相,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望着她坚定的眼神,余尘知道劝阻已是徒劳。他握住她的手:“那好,我们一起面对。”
马车在离兵部不远的小巷停下。两人悄悄下车,在老吏的接应下,从一扇小门潜入兵部衙门。
档案库内烛光昏暗,纸墨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老吏低声道:“秘阁在那面书架后,机关是第三排左数第七本书。只能转动一次,错了就会触发警报。我只能帮到这里了。”说罢匆匆离去。
余尘和林晏相视一眼,走到那面书架前。第三排左数第七本——是一本《兵法概要》。余尘深吸一口气,轻轻转动这本书。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后,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室。室内堆满了卷宗,灰尘厚积,显然多年无人进入。
两人迅速搜寻,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标有“河西军务”的箱子。打开后,里面正是二十年前军粮调运的详细记录!
余尘快速翻阅,脸色越来越凝重。记录明确显示,平凉侯高崇当年故意延迟发粮,后又上报虚假数据,掩盖事实真相。更令人发指的是,他还克扣了大量粮草中饱私囊,导致前线将士粮尽援绝。
“果然是他...”林晏声音颤抖,眼中泪光闪烁,“我林家满门忠烈,竟毁于此等小人之手!”
余尘正欲安慰,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两人脸色顿变——被发现了!
“从这边走!”林晏拉住余尘,指向暗室另一侧的小门,“老吏说这里有暗道通向外面的。”
然而为时已晚。暗室入口处已经出现了数个身影,为首者正是那个青衣人!
“余大人,林小姐,真是意外相遇啊。”青衣人慢条斯理地鼓掌,“多谢二位带我找到这些...碍事的东西。”
余尘将林护在身后,冷声道:“阁下真是好算计。”
青衣人轻笑:“过奖。现在,请将那些卷宗交出来,或许我能给你们一个痛快。”
余尘心念电转,突然抓起几份关键卷宗塞入林晏怀中,低声道:“我挡住他们,你从暗道走!”
林晏抓住他的衣袖:“不!一起走!”
“必须有人把这些证据带出去!”余尘坚决道,“快走!”
青衣人显然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一挥手:“抓住他们!格杀勿论!”
余尘拔剑迎敌,剑光如练,暂时挡住了攻势。林晏含泪看了他一眼,转身冲向暗道入口。
就在她即将进入暗道的瞬间,一道银光闪过——竟是平凉侯高崇亲自带人从暗道另一头包抄过来!
“晏儿,你太让我失望了。”高崇面色阴沉,“我待你如亲生女儿,你却背叛我!”
林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侯爷...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高崇冷笑:“从你进入侯府的第一天起。我留你在身边,不过是为了监控你,看看还有哪些林家的余孽。没想到你竟能查到这一步。”
前后夹击,已无退路。余尘护在林晏身前,剑指高崇:“侯爷,你为私利害死忠良,如今又毒杀朝臣,天理难容!”
高崇大笑:“天理?在这朝堂之上,权力就是天理!余尘,你太天真了。今日你们死在这里,明日世人只会知道,你们是北狄细作,窃取机密时被当场击毙。”
青衣人悠然上前:“侯爷,何必多言?速战速决。”
刀剑相交,激战爆发。余尘武艺虽高,但面对众多高手围攻,渐渐不支。左肩中了一剑,鲜血迅速染红官袍。
“余尘!”林晏惊叫,却被两个黑衣人制住,无法上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更大的嘈杂声。紧接着,档案库大门被轰然撞开,大批禁军涌入!
“圣旨到!所有人住手!”洪亮的声音响彻档案库。
混战中的众人皆是一愣。只见禁军统领手持圣旨,大步走入,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皇上有旨,河西军粮案重启调查,相关人等即刻押送大理寺候审!抗旨者格杀勿论!”
高崇脸色惨白:“这不可能!皇上明明答应...”
禁军统领冷冷打断:“平凉侯高崇,你涉嫌贪腐军粮、陷害忠良、谋杀朝臣,还不束手就擒!”
局势瞬间逆转。青衣人见状,悄然后退,似乎准备溜走。但禁军早已封锁所有出口,将他团团围住。
“青衣先生,或者说...三王爷,”禁军统领语气讥诮,“您也不必伪装了。皇上很想与您聊聊,关于结党营私、操纵朝局的事情。”
青衣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却阴鸷的脸——正是当今皇上的三弟,靖王赵睿!
余尘和林晏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他们没想到此案竟然牵扯到了皇室成员!
在禁军的押送下,一干人犯被带出档案库。余尘因伤势不轻,被准许先行就医。林晏坚持陪同在侧。
走出兵部衙门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一夜惊心动魄,终于迎来了曙光。
“我们成功了。”林晏轻声道,为余尘披上外衣挡寒。
余尘望着渐亮的天色,却无多少喜悦:“恐怕这只是开始。靖王与平凉侯倒台,朝堂势力必将重新洗牌。而皇上选择此时出手,未必全为公道,更多是借此铲除威胁皇权的势力。”
林晏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真相大白,我林家沉冤得雪,那几位大人也能瞑目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余尘转头看她,晨光中她的侧脸柔和而坚定。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等此案了结,我向皇上请旨,为你家族平反。”
林晏眼中泪光闪烁,却笑着点头。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浑身是血,看到余尘等人,竟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余...余大人...”那人挣扎着抬起头,余尘这才认出他是自己派去保护高莹的部下!
“出什么事了?”余尘急问。
“高小姐...她...”那人气息微弱,“侯府起火...我们尽力了...但没能救出她...”
如晴天霹雳,余尘和林晏都愣在原地。
“是...是自杀...”那人用尽最后力气道,“她留下了一封信...说无颜面对世人...唯有以死谢罪...”
余尘闭上眼,心痛如绞。那个勇敢的女子,最终还是成为了这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
林晏泪如雨下,靠在他肩上无声哭泣。
晨光渐渐明亮,照亮了这个充满悲欢离合的皇城。雾锁楼台,月失光辉,但总有曙光穿透迷雾的时刻。
余尘揽住林晏的肩膀,望向远方。他知道,这场斗争远未结束,但只要坚守心中的正义,光明终将到来。
“我们走吧。”他轻声道,“还有很多事要做。”
两人相携而行,身影渐渐融入晨光之中。前方道路漫长,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有彼此,还有不变的信念。
雾散月明之时,终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