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临安,柳絮纷飞如雪,御街两侧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运河上舟楫相连,几无隙地,南来北往的货物在此集散,端的是“东南第一州”的气象。
林晏骑在马上,目光掠过这派繁华景象,眉头却微微蹙起。
距离他上一次回京,已有三年光景。三年间,临安城愈发锦绣堆叠,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巡街的兵士多了,市井交谈声低了,就连酒肆里纵情声色的太学生,眉宇间也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色。
“京城与三年前相比,似乎更加...热闹了。”身旁传来清朗的声音。
林晏微微侧首,看向与他并辔而行的余尘。年轻人第一次来到天子脚下,眼中难掩新奇,正不住地打量着四周景象,那张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惊叹。
“表象罢了。”林晏声音平淡,“记住我路上与你说的话,京城不比地方,一言一行皆需谨慎。”
余尘收敛了些许外露的情绪,郑重地点头:“属下明白。”
林晏不再多言,引着余尘穿过御街,转入一条稍窄但仍显宽阔的街道。越往深处行去,市井喧嚣渐次消弭,高墙大院依次排开,门前石狮肃穆,门楣上的匾额无不彰显着住户的身份——这里是朝臣权贵聚居之地。
最终,他们在一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上衔环兽首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门前匾额上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林府。
早有门房候在门外,见林晏下马,忙不迭地迎上来行礼:“三公子回来了!老爷和几位爷已在厅中等候多时了。”
林晏淡淡应了一声,将马鞭交给下人,整了整衣冠。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长袍,除腰间一枚白玉佩外别无饰物,与这高门大户的奢华气象格格不入。
他转向余尘:“你先随人去太学办理入学手续,安顿下来。若有要事,可递帖子到府上。”
余尘拱手应是,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林府那巍峨的门楣和面无表情的门房。他心知自己与这里的云泥之别,纵然与林晏有同僚之谊,却终究是外人。
林晏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破天荒地多解释了一句:“林家规矩重,不便留外客居住。太学学舍虽简朴,但于你而言更为适宜。”
“大人思虑周全,属下感激不尽。”余尘诚心道。他明白林晏此举实则是在保护他,不让他过早卷入林家这潭深水。
林晏微不可察地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步入府中。那扇朱漆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余尘隔绝在外。
门内别有洞天。飞檐翘角,回廊曲折,假山流水点缀其间,无一不彰显着世家大族的底蕴。林晏随着引路小厮穿堂过院,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笑——三年前他离京时,家中何曾如此殷勤相待?不过是如今局势有变,他这个在外历练的子弟突然又有了价值罢了。
正厅中,林氏族中长辈果然已齐聚。主位上坐着族长林老爷子,虽已年过花甲,鬓发斑白,但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下首依次是林晏的二叔林文渊、四叔林文博,以及几位族老。
“孙儿拜见祖父,问二叔、四叔安。”林晏依礼叩拜,举止从容,不见半分局促。
林老爷子打量他片刻,方缓缓道:“起来吧。三年不见,倒是沉稳了不少。”
“在外历练,总该有些长进,不敢辜负祖父教诲。”
寒暄几句后,气氛便微妙地沉寂下来。林文渊轻咳一声,率先切入正题:“晏儿此次回京,可知朝中局势?”
林晏垂眸:“侄儿在外,只知尽心王事,不敢妄议朝政。”
“如今已回京,是该关心一下了。”林文博接口道,“自去岁金使来朝,提出增岁币、割两淮之地,朝中战和两派争执不下。官家犹豫不决,宰相主和,枢密院主战,两相僵持...”
“这些事,晏儿想必已有耳闻。”林老爷子打断道,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晏,“我林家世代簪缨,值此危难之际,当以国事为重。你此次调回京中,任职大理寺,位置关键,须得谨慎行事。”
林晏神色平静:“孙儿愚钝,还请祖父明示。”
厅中一时寂静,几位长辈交换了眼色。最终林老爷子缓缓开口:“我林家历来以社稷为重,不偏不倚。然如今局势,非黑即白,容不得骑墙。你在大理寺,难免会经手与当前局势相关的案子,届时...”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须得权衡家族利益。”
林晏心中明了。所谓“权衡家族利益”,不过是站队的选择。林家虽表面中立,实则内部早已分裂——二叔与主和派交往甚密,四叔则与主战派过从甚亲。族长此举,无非是试探他的立场,看他这颗棋子该如何摆放。
“孙儿谨记教诲。”林晏不置可否地应道。
林文渊似乎对他的回避不满,进一步施压:“晏儿年纪也不小了,此次回京,婚姻大事也该定下了。苏尚书家的千金正值婚龄,才貌双全,与你也算般配。”
联姻。世家大族巩固势力的不二法门。林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侄儿初回京城,诸事未定,婚姻大事不敢仓促。”
“你——”林文渊还要再说,被林老爷子抬手制止。
“罢了,晏儿舟车劳顿,先下去歇息吧。晚间还有家宴,为你接风洗尘。”
林晏行礼告退,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几位长辈交换的复杂眼神——审视,算计,期待,忌惮。他心中明了,自己回到的不是家,而是战场。
另一边,余尘已抵达太学。比起林府的深宅大院,太学又是另一番景象。
作为大宋最高学府,太学占地广阔,斋舍俨然,讲堂宏丽。时值午后,随处可见身着襴衫的学子们或行色匆匆,或三五成群地讨论经义策论。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墨气,却也掺杂着难以忽视的等级森严。
余尘被引至学正处办理入学手续。那学正见他来自地方州县,态度便带了几分轻慢,直到看见他的荐书上有林晏的署名,才稍稍收敛。
“既是林推官举荐,便安排在崇志斋吧。”学正草草登记完毕,唤来一个老吏,“带他去斋舍安置。”
太学斋舍分为三等,崇志斋属中等,四人一室,陈设简陋但还算整洁。余尘被安排在靠窗的一个床位,同斋的另外三人尚未归来。
老吏将他带到后便要离开,临行前却犹豫了一下,回头低声道:“小哥初来京城,老朽多嘴一句:太学不比地方州县,这里的人事复杂得很。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能问,有些事...最好装作不知道。”
余尘心中一动,拱手道:“多谢老丈提点。不知指的是哪些事?”
老吏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方压低声音:“譬如...前些日子王博士那档子事。”
“王博士?”
“原是个国子博士,品阶不高,但人缘不错。几日前被人发现死在值房里,说是突发急病...”老吏声音更低了,“可有人私下说,死得蹊跷。但上官下令不得妄议,所以...”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脚步声,老吏立刻噤声,匆匆离去。
余尘站在原地,心中泛起波澜。他想起与林晏一路行来,曾在茶馆酒肆间零星听到些传言——某低阶官员意外身亡,疑点重重却无人深究。当时未曾在意,如今看来,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安置好行李,余尘决定外出熟悉环境。太学位于纪家桥附近,周边书铺、文房四宝店林立,也不乏茶肆酒馆。时近黄昏,学子们结束了一日的课业,纷纷结伴外出,街上顿时热闹起来。
余尘信步走入一家看似寻常的茶肆,拣了个角落位置坐下。邻桌几个太学生正在高谈阔论,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传入耳中。
“...此番策论,我必以《战守策》为题,力主北伐!”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说道。
立即有人反驳:“嘘!小声些!如今朝中局势未明,主战之言岂可公然宣扬?别忘了王博士的前车之鉴...”
“王博士不过是突发心疾,与政局何干?”
“你真信那是意外?他死前两日,还在与人议论边事,说主和派...”
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余尘竖起耳朵,也只捕捉到零碎片段:“...夜巡的见到有陌生人在那一带出没...”“...书房被翻动过...”“...上面压着不让查...”
余尘心中疑云渐生。这时,茶馆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衙役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走过,方向似乎是朝着太学而去。
茶馆内顿时安静下来,学子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不久后,一个小吏匆匆进来,对着掌柜耳语几句。掌柜的脸色微变,随即挂出笑脸,提高声音道:“各位客官,今日小店提前打烊,各位的茶钱就免了,还请海涵。”
众人心知有异,纷纷起身离去。余尘随着人流走出茶馆,只见太学方向已有衙役把守,禁止闲人靠近。
“出什么事了?”有人小声问道。
“听说太学里死了个学生...”回答者声音压得极低,“是淹死的,在荷花池那边...”
余尘心中一震,忽然想起老吏的警告和王博士的蹊跷死亡。这一切莫非有什么关联?
是夜,林府家宴。
宴设在水阁中,四面垂帘卷起,可见院中曲水流觞,灯火璀璨。林家主要人物齐聚一堂,歌舞笙箫,觥筹交错,表面上一派和睦气象。
林晏坐在晚辈席中,安静地用着菜肴,偶尔回应旁人的问话,大多时候保持沉默。他能感受到暗中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探究,嫉妒,算计。
酒过三巡,林老爷子忽然道:“晏儿,你如今在大理寺任什么职?”
“回祖父,任大理寺丞。”
“唔,寺丞好,能接触到实际案子,历练人。”老爷子颔首,“近日京城可有什么新闻?”
林晏心知这是试探,谨慎应答:“孙儿今日方回京,尚未赴任,不知衙中事务。”
坐在对面的林文渊忽然笑道:“父亲有所不知,我今日倒听说一桩奇事——太学里淹死了个学生。”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林文渊继续道:“更奇的是,据说这学生与不久前去世的王博士交往甚密。两人死因都颇为...蹊跷。”
林老爷子皱眉:“文渊,宴席之上,莫谈这些。”
“父亲教训的是。”林文渊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晏一眼。
宴席终了,林晏推辞了后续的饮茶闲谈,借口舟车劳顿请辞回房。
他的住所被安排在府中西侧的一个独立小院,虽不算宽敞,但清净雅致。三年前他离京时,住的还是共享院落中的偏厢房,如今的待遇提升,可见家族对他态度的转变。
林晏屏退下人,独自站在院中。夜凉如水,远处宴会的喧嚣隐约可闻,更衬得此处寂静。
他想起宴席上二叔的话,心中疑窦丛生。太学生溺亡,王博士猝死...这两件事是否真有关联?又是否与朝中战和之争有关?
沉思间,忽然有细微响动从墙外传来。林晏神色一凛,悄无声息地移至墙边。
“...确定是这里?”墙外有人低声问道。
“错不了,林府西院墙,第三棵柳树为记。”另一个声音回答。
接着是窸窣声响,似乎有人在墙根下埋放了什么。片刻后,脚步声匆匆远去。
林晏等待片刻,方才悄声出院查看。在第三棵柳树下,泥土有新翻动的痕迹。他四下观察确认无人后,迅速掘开松土,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铁盒。
盒中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明日巳时,丰乐楼,有人欲见王博士最后一面。”
林晏眉头紧锁。这明显是有人想借王博士之死引他出面。是试探,还是陷阱?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好,重新埋好铁盒,恢复原状。
回到房中,林晏沉思良久。京城果然如他所料,表面平静下暗流汹涌。他甫一回来,就已被人盯上。
忽然,他想起了余尘。那年轻人单纯直率,在这复杂险恶的京城中,犹如羊入虎口。白日里他刻意保持距离,是不愿将余尘过早卷入漩涡,但如今看来,或许已经迟了。
林晏铺纸研墨,欲写信提醒余尘谨慎行事,但沉吟片刻,又将纸笔收起。
此时与余尘接触,反而会引人注意,将他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不如静观其变。
他吹熄灯火,和衣卧下,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窗外,京城夜巡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这一刻,林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踏入一个巨大的迷局之中。而这场迷局的核心,似乎正是那看似意外死亡的国子博士。
次日清晨,余尘早早起身,欲往太学讲堂听课。途经荷花池时,见仍有衙役在那里巡查,几个太学生远远围观,窃窃私语。
他放缓脚步,隐约听到“...昨夜官府来人,捞走了不少东西...”“...说是失足落水,可谁信呢...”“...他与王博士一样,都好议论边事...”
余尘心中一动,正想再听仔细些,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回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年轻学子。
“余尘兄是吗?学正让你去一趟。”那学子说完便匆匆离去,神色有些怪异。
余尘心生疑虑,但初来乍到不便拒绝,只得转向学正办公的值房。
值房内却不见学正身影,只有一个书吏在整理文书。见余尘进来,书吏抬头问道:“有事吗?”
“方才有人传话,说学正找我。”
书吏露出困惑的表情:“学正今日告假,不曾来啊。”
余尘心中一沉,心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急忙告辞出来,匆匆赶往讲堂方向。
途经一条僻静小径时,忽然从假山后转出两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锦衣青年,面色倨傲,上下打量着余尘。
“你就是新来的余尘?那个林推官从地方上带来的?”青年语气轻蔑。
余尘稳住心神,拱手道:“正是在下。不知兄台是?”
“我是谁不重要。”青年逼近一步,“重要的是,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京城不是你们那小地方,有些人不是你能接近的,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余尘蹙眉:“我不明白兄台的意思。”
“不明白?”青年冷笑,“那我说明白点——离林晏远点,别再跟他有什么牵扯。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余尘心中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与林大人只是同僚之谊,并无特别交情。兄台多虑了。”
“最好如此。”青年冷哼一声,带着同伴扬长而去。
余尘站在原地,心跳如鼓。他这才明白,自己甫入京城,就已被人盯上。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林晏有关。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林晏昨日那不易察觉的疏离——那并非冷漠,而是一种保护。
然而京城如网,既已踏入,又岂能独善其身?
余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继续向讲堂走去。眼神却已与昨日不同,多了几分警惕与坚定。
与此同时,林府中,林晏正准备出门赴约。
他最终决定前往丰乐楼,一探究竟。既然有人设局,避而不见反而被动,不如直面危险,或许能寻得突破口。
临行前,他特意换了一身寻常文士服饰,不引人注目。穿过庭院时,却迎面遇上了四叔林文博。
“晏儿这是要出门?”林文博笑问,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他的衣着。
“去拜会几位旧友。”林晏淡然应答。
林文博点头,状似随意地道:“听说昨日太学淹死个学生?如今京城不太平,你出门小心些。”顿了顿,又补充道,“特别是那些与政局牵扯过深的人,最近似乎都不太顺遂。”
林晏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多谢四叔提醒,侄儿会小心。”
辞别林文博,林晏走出府门,心中疑云更浓。四叔这番话,是提醒,还是警告?
丰乐楼是御街旁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终日宾客如云,喧闹非凡。林晏择了个临窗的雅座,点了一壶茶,静静等候。
巳时整,楼梯口出现一个头戴帷帽的身影,四下张望后,径直向林晏走来。
那人在林晏对面坐下,缓缓摘去帷帽,露出一张憔悴但依然清秀的面容——是个年约二十的年轻女子。
“林推官?”女子声音微颤。
林晏颔首:“姑娘是?”
“小女子姓柳,是...是王博士的未婚妻。”女子眼圈微红,“冒昧相约,实属无奈,求林推官为我做主!”
林晏神色不动:“柳姑娘何出此言?王博士不是突发疾病身亡吗?”
“那不是真的!”女子激动起来,又慌忙压低声音,“明诚他身体康健,从无隐疾。那日他去太学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她哽咽片刻,强忍泪水,“而且他死后,书房被人翻动过,一些书信文稿不翼而飞。”
“你可曾报官?”
“报过,但官府以意外结案,不许再查。”女子眼中含泪,“明诚生前曾说,若他有不测,可找林推官相助。他说您为人正直,不畏权贵...”
林晏微微蹙眉:“我与王博士素昧平生,他为何如此说?”
“明诚读过您审理的那些案子,常说若朝中多几个像您这样的官员,大宋不至如此...”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他留给我的,说若他遭遇不测,就将此信交给您。”
林晏接过信,正要拆开,忽然楼梯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冲上楼来,为首者高喊:“奉命捉拿钦犯,闲人回避!”
酒客们顿时慌乱起来。林晏眼疾手快地将信收入袖中,拉起那柳姑娘:“从后门走。”
然而为时已晚,衙役已迅速包围过来,目标明确地直扑他们的座位。
“柳氏女!你涉嫌与金人勾结,窃取朝廷机密,还不束手就擒!”为首衙役大喝一声,伸手便要来抓那女子。
林晏挡在女子身前,沉声道:“且慢!我是大理寺丞林晏,你们是何人麾下?拿人可有文书?”
衙役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林晏在此,气势稍减:“林大人见谅,我等是开封府衙役,奉命捉拿此女。”说着出示海捕文书,上面果然盖着开封府大印。
林晏快速扫过文书,心下疑窦丛生——开封府何时直接经办起间谍案来了?这不合常理。
趁他迟疑的瞬间,那柳姑娘忽然挣脱他的手,冲向窗口。在众人惊呼声中,她回头看了林晏一眼,眼神复杂难辨,随即纵身跃下。
林晏冲到窗边,只见楼下街面上一片混乱,那女子倒在血泊中,几个便衣打扮的人迅速上前查看,随即摇头——显然已经气绝。
衙役们匆匆下楼处理现场,酒客们惊恐四散。林晏站在原地,袖中那封信忽然重如千钧。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明显是有人设局灭口。那柳姑娘究竟是自杀,还是被灭口?她留下的信是真相,还是另一个陷阱?
林晏不动声色地下楼,穿过骚动的人群。在街角转身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茶肆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悠然品茶——是他的二叔林文渊。
林文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举杯示意,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林晏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回礼,随即转身融入人群。
京城的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浊。而这场以死亡开局的迷局,才刚刚开始。
夜幕再次降临临安城,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帝都的轮廓。重楼深锁,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春深似海,淹没了多少无声的较量。
在林府书斋中,林晏借着烛光,终于展开了那封染血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令他瞳孔骤缩:
“新亭会,十日约,北使至,和议定。主战者,皆当死。”
信末还有一个模糊的印记,似是某种特殊徽记。
林晏凝视着那个徽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新亭会...那是主和派重臣秘密集会的别称。若信中所言属实,那么王博士和太学生的死,恐怕只是开始。
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酝酿。
而此刻的余尘,正站在太学斋舍的窗前,望着京城夜景。日间的威胁言犹在耳,他手中紧握着一枚玉佩——那是离乡前老师所赠,嘱他“守心如玉,不忘初心”。
京城的第一日,他已感受到无形的罗网正在收紧。而他和林晏,都已身在网中。
远处传来更夫击柝声,声声入耳,如同警钟。
夜,还很长。临安城的故事,才刚刚翻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