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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杍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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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火海惊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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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烟,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裹挟着火星的黑龙,在太学那原本肃穆庄严的楼宇回廊间疯狂扭动。空气不再是无形无质的媒介,它已沸腾、凝固,化作滚烫的、辛辣的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铁砂。热浪排山倒海,舔舐着每一寸尚未被火焰吞噬的木料和布帛,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呻吟,那是建筑在高温中骨骼崩裂的哀嚎。

“咳咳…咳…这边!人应该…在…咳…东侧廨舍最里!”余尘的声音在浓烟中艰难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感。他弓着腰,用浸湿的袖口死死捂住口鼻,但无孔不入的烟尘依旧蛮横地钻入,灼烧着喉咙与肺叶,视野里只剩一片疯狂摇曳、吞噬一切的橙红与翻腾的墨黑。脚下踩过滚烫的瓦砾,发出令人心惊的碎裂声。

林晏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在浓烟和火光中时隐时现,像一尊沉默而迅捷的礁石。他没有用湿布捂脸,只是微微眯起眼,那双眼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锐利得惊人,穿透了令人窒息的烟幕。“烟往上走,低处!”他低喝一声,猛地拽了余尘手臂一把,力道沉稳果断,不容置疑。两人几乎是贴着滚烫的地面匍匐前冲,灼热的地板透过单薄的衣料烙在皮肤上。头顶,燃烧的碎屑如血红的雨点般簌簌落下。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东侧廨舍那条狭窄过道的刹那,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令人魂飞魄散的巨响!

“轰——咔嚓!”

一根承重的巨梁,在烈火长时间的啃噬下终于彻底断裂!它带着山崩般的威势,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和无数碎瓦断木,如同一条暴怒的火龙,朝着两人头顶狠狠砸落!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死亡的气息比火焰更炽热、更直接!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余尘瞳孔骤然缩紧,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意识,想要向后疾退。然而脚下是滚烫的废墟,重心已失,那燃烧的巨木遮蔽了所有生路,死亡的重量压得他几乎窒息。完了!前世种种不甘与愤懑,如同走马灯般在灼热的视野边缘急速闪过,最终定格于一片刺目的毁灭红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境!

“躲开!”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在耳畔炸响!不是恐惧,而是凝聚了全部力量、近乎野兽般的嘶吼!

一道身影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和力量,猛地从侧面撞向他!是林晏!

巨大的冲击力让余尘完全失去平衡,狠狠摔向旁边一堆尚未完全燃烧起来的杂物堆。几乎是同一毫秒,林晏的身影如同磐石般死死钉在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双臂交叉高举过头顶,全身的肌肉在那一瞬间贲张绷紧,衣衫下的轮廓宛如钢铁铸就!

“砰!!!”

燃烧的巨梁带着万钧之力,结结实实砸在了林晏交叉格挡的双臂之上!

那声音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仿佛巨锤砸在朽木之上,却又带着骨骼承受极限的可怕呻吟。炽烈的火焰瞬间燎上了林晏的手臂、肩背,布料焦糊的气味混合着皮肉烧灼的恶臭猛地弥漫开来!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林晏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的双腿剧烈地颤抖着,脚下的地面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龟裂塌陷,但他那高举的双臂,却如同两根深深楔入大地的铁柱,硬生生在那毁灭性的重压下,撑起了一个狭窄却足以容纳生命的三角空间!燃烧的木料就在他头顶咫尺之处疯狂舔舐、爆裂,火星像熔化的黄金雨点般溅落在他身上。

余尘摔在杂物堆里,后背被硬物硌得生疼,眼前一片眩晕。然而,林晏在烈焰中为他撑起生路的景象,却像一道最刺眼的闪电,穿透了浓烟与眩晕,狠狠劈入他的脑海。那被火焰包裹的身影,那在重压下颤抖却绝不弯曲的脊梁…与前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同样在绝境中挡在他前方的影子骤然重叠!

一股冰寒彻骨又滚烫灼心的复杂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冷静的堤坝。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出声:“林晏——!”

林晏没有回应。他所有的意志和力量都凝聚在那双臂之上,对抗着千斤重压和噬骨的烈焰。汗水刚从毛孔渗出就被高温瞬间蒸干,皮肤在火舌下迅速卷曲焦黑。他猛地一咬牙,脖颈上青筋暴凸如虬龙,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非人的、源自生命最原始本能的咆哮!

“嗬啊——!”

随着这声咆哮,那看似已被压垮的身躯爆发出最后一股不可思议的蛮力!双臂猛地向上一掀!

轰隆!

燃烧的巨梁被这股爆发力硬生生掀开一个角度,沉重地翻滚着砸落在旁边的废墟上,激起漫天火星。通路,在死亡之吻下被强行撕开!

“走!”林晏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一把抓住刚从杂物堆里爬起的余尘的手臂,那力道依旧大得惊人,拖着他就朝刚才锁定的廨舍深处猛冲!他手臂外侧的衣袖早已化为灰烬,裸露的皮肤一片焦黑,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边缘处被高温灼烧后泛着令人心悸的蜡白色。

余尘被他拖着向前,目光却死死钉在林晏那惨不忍睹的手臂上。浓烟、热浪、皮肉焦糊的气味…感官的冲击与心底那猝然炸开的、名为震撼的惊涛骇浪混杂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前世根植的冰冷恨意,在这血与火的映照下,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控制的动摇和裂痕。那裂痕深处,涌动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冰冷刺骨的恐惧。

浓烟更重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脚下滚烫的温度指引着方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的恶臭。林晏拖着余尘,凭借记忆和本能,撞开一扇摇摇欲坠、门框边缘已燃起火苗的木门。

“咳…咳咳…呃…”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呛咳和呻吟声,从角落里传来。

一个身影蜷缩在墙根下。是那个线人。他背靠着墙壁,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粘稠的痕迹,在火光中泛着不祥的光。半边脸已被落下的燃烧物砸得血肉模糊,难以辨认,暴露出的皮肤呈现出骇人的炭黑和深红水泡。生命的气息正从他残破的身体里急速流逝,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暗红的血沫。

余尘挣脱林晏的手,踉跄着扑到线人身旁。他半跪在地,滚烫的地面灼烧着膝盖也浑然不觉,一把抓住线人那只尚算完好的手。那只手冰冷得如同寒铁,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喂!撑着点!谁干的?秘录在哪?”余尘的声音急切而嘶哑,几乎是在咆哮。线人是他们追查郑侍郎一伙贪墨军饷、构陷忠良的关键一环,这条线索绝不能断!

线人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似乎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在余尘脸上。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痰音,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秘…录…”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细若游丝,被周围火焰的咆哮完全淹没。

余尘立刻俯身,耳朵几乎贴到了线人沾满血污和灰烬的嘴唇上。林晏则沉默地守在门边,如同一尊受伤的石像,焦黑的手臂垂在身侧,警惕地倾听着门外火势的动向,每一次火焰的爆燃都让他紧绷的肌肉微微抽动。

“不止…一份…”线人的气息越来越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挤出来的,“…岳祠…地宫…入口…在…在…”

最关键的字眼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身体猛地绷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勒紧,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爆发出最后一点回光返照般的、极致的恐惧和不甘。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那只冰冷的手猛地反抓住余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同时,另一只藏在身下、同样满是血污的手,极其隐蔽又迅捷地将一个冰冷的、带着粘稠湿滑触感的硬物,狠狠塞进了余尘的手心!

“在…呃…”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绝望的气音。紧接着,他全身的力气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抓住余尘的手骤然松开,软软地垂落下去。瞪大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直勾勾地望着被浓烟和火焰笼罩的、地狱般的天花板,凝固着最后的不甘与惊怖。

死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

“轰隆——!!!”

一声比之前梁木断裂更加恐怖的巨响,仿佛整座建筑都在发出濒死的哀鸣!整个廨舍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的房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瓦片、燃烧的木块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气浪混合着致命的浓烟,如同决堤的熔岩,猛地从他们刚刚进来的门口方向倒灌而入!

“通道塌了!”林晏厉声嘶吼,声音被淹没在建筑的崩塌声里。他猛地侧身,用后背撞开几块砸落的燃烧物,动作迅捷得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但烟尘瞬间将他吞没,剧烈的呛咳声随之传来。

余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崩塌和狂暴的气浪冲得向后跌倒,后背重重撞在滚烫的墙壁上。他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手心。那个线人临死前塞给他的东西——冰冷、坚硬、带着粘稠湿滑的液体触感,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摊开手掌。

那是一枚小巧的金属钥匙。样式古朴,非金非铁,入手却异常沉重。钥匙柄上,刻着几道极其复杂扭曲的纹路,深深凹陷的沟壑里,填满了尚未干涸的、暗红的血污。这诡异的纹路…余尘的呼吸猛地一滞!这扭曲的线条,这怪异的组合…赫然与他们在岳祠深处那间偏僻侧殿墙上看到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古老符号,以及…前世那个改变了他和林晏命运的夜晚,在血腥战场上瞥见的某个标记,同出一源!

岳祠!地宫入口!

线人用生命传递出的信息碎片,被这枚染血的钥匙瞬间串联!一个深埋于京城中心、香火鼎盛的岳祠之下的隐秘地宫!这念头带来的震撼,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残酷。

“咳咳…呃…”余尘刚想开口,一股混合着焦糊、硫磺和某种刺鼻毒气的浓烟猛地灌入他的口鼻!那感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扎进气管,直刺肺腑!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四肢百骸的力量像是被瞬间抽干,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滚烫的墙壁向下滑倒,意识像被投入沸水中的冰块,迅速消融、模糊。

完了…还是…逃不出…这宿命般的火海吗…前世今生的画面在模糊的视野里疯狂搅动、重叠…不甘…太不甘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瞬间!

“撑住!”

一声低沉的、带着血气的嘶吼穿透了意识模糊的屏障!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从滑倒的状态拽了起来!

是林晏!

浓烟中,林晏的脸庞近在咫尺。那张向来冷硬如刀刻的脸,此刻被烟灰和汗水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在火光和浓烟的映衬下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星,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决绝和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

“哧啦!”

林晏看都没看自己焦黑的手臂,直接单手猛地撕下自己胸前一大片尚未燃烧的衣襟!动作粗暴得扯开了伤口,暗红的血瞬间渗出焦黑的皮肤,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旁边恰好有一小洼不知是之前救火留下的水还是其他液体,浑浊不堪。他毫不犹豫地将布浸入其中,捞起,用力一拧!

“捂住!”他低吼着,带着湿布浓重水汽和污浊气味的手,不容分说地将那湿冷的布狠狠按在了余尘的口鼻之上!动作近乎粗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

冰冷潮湿的触感猛地覆盖住口鼻,隔绝了部分致命的毒烟,让余尘濒临窒息的肺叶骤然吸入一丝带着污浊水汽的、救命的空气!意识被这强烈的刺激猛地拽回了一丝清明。他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那块湿布。

然而,还没等他站稳,林晏已经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沉腰屈膝,以一个极其稳固的姿态扎在了他面前!

“上来!”那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余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看着林晏那宽阔却布满灼伤、甚至还在渗血的脊背,一股强烈的抗拒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上心头。前世,他恨这背影入骨,恨这背影代表的权势、算计和不公!现在,这背影却要成为他唯一的生路?他怎么能…让林晏…

“少废话!想死吗?!”林晏似乎能感知到他的犹豫,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语气里充满了濒临极限的焦躁和不容置疑的暴烈。时间,真的不多了!身后的火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一切!

那一声厉喝如同鞭子,狠狠抽在余尘混乱的心神上。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不再犹豫,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猛地扑上了林晏的背!手臂环过林晏的脖颈,触手所及,是滚烫的皮肤和被火焰燎过后粗糙卷曲的焦痕,以及…尚未干涸的粘稠血迹。那触感,让余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林晏的身体在他扑上来的瞬间绷紧了一下,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显然触碰到了背上的伤口。但他没有丝毫停顿,双臂猛地向后一箍,牢牢锁住余尘的双腿,如同背负着一座山峦,却异常稳固地站了起来!

“抓稳!”林晏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猛地抬头,那双锐利的眼穿透浓烟,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摇摇欲坠的屋顶结构、火焰燃烧的路径、烟雾流动的方向。他在寻找火焰与建筑共同编织出的、那稍纵即逝的薄弱点!浓烟大部分向上翻卷,但靠近地面的某个角落,烟雾的流向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微微扰动,形成一丝极其微弱、却持续存在的向下抽吸的气流!

“那边!”林晏低吼一声,不再看路,而是完全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方向感和对空间结构的惊人记忆,朝着那个烟雾流向异常的位置发足狂奔!他不再闪避细小的落物,每一步踏下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燃烧的木块砸在肩头、火星溅在腿上,他浑然不顾,只是死死护住背上的余尘,用自己宽阔的后背作为盾牌!

“轰!”一根燃烧的柱子在他们冲过的瞬间轰然倒下,烈焰几乎燎着了余尘垂下的衣角!灼热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墙壁扑面而来!

“低头!”林晏暴喝,同时猛地侧身,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撞开前方一堆燃烧的杂物!焦黑的手臂再次承受重击,伤口崩裂,鲜血混着汗水蜿蜒流下。

前方,烟雾向下流动的迹象越来越明显!靠近墙角的地面,隐约可见一个被大量燃烧倒塌物半掩埋的、黑黢黢的洞口!那是一个废弃的通风口,或者排水沟?此刻,它是唯一的生机!

但洞口被燃烧的残骸死死堵住了大半,仅存的缝隙也被翻腾的火焰封堵!最后的火墙!

“闭气!”林晏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嘶哑!他没有任何减速,反而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双腿,朝着那翻腾的火焰和堵塞的洞口,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凶兽,义无反顾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撞了过去!

“砰!!!”

巨大的撞击声!堵塞洞口的燃烧物被这决死的冲击力撞得四散飞溅!灼热的火焰瞬间舔舐包裹了他们!

余尘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力从林晏的背上传来,紧接着是令人窒息的灼热和瞬间的失重感!他死死闭着眼,口鼻紧贴着那块早已被高温蒸得半干的湿布,手臂死死箍住林晏的脖子,仿佛那是连接着生与死的唯一绳索。

天旋地转!

然后是冰冷、潮湿、夹杂着淤泥和腐烂气息的空气猛地涌入!

还有…久违的、带着尘世喧嚣的嘈杂人声!

“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快!救人!!”

“水!拿水来!!”

混乱的呼喊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膜,模糊地传入耳中。

余尘感到身下猛地一震,林晏向前踉跄了几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带着背上的他,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摔在冰冷、湿滑、混杂着泥水和救火残留物的地面上。

“呃…咳咳…咳…”余尘被摔得七荤八素,剧烈的呛咳再次爆发,每一次咳嗽都撕扯着疼痛的肺部。但他挣扎着,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

身下,林晏一动不动地趴伏着。

余尘的目光落在林晏的背上,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背部的位置几乎被高温彻底碳化,边缘还在冒着微弱的青烟。焦黑的布料粘连着下方同样焦黑、甚至部分呈现出可怖蜡化状态的皮肤,边缘翻卷着,露出里面鲜红的、渗着组织液的嫩肉。大大小小的水泡遍布在灼伤的边缘,有些已经破裂,流出的液体混着血水和泥污,糊满了整个背部,惨烈得触目惊心!手臂外侧更是惨不忍睹,焦黑和深红交错,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他就是这样背着自己,用这具几乎被烤焦的身体,硬生生撞穿了地狱的火墙?

一股难以形容的洪流,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目睹惨状的惊悸、以及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刺骨的冲击,狠狠撞在余尘的心上。前世积累的、如同磐石般坚固的恨意,在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内部传来的、巨大而刺耳的碎裂声!那裂缝深处,涌动着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东西——冰冷的恐惧,滚烫的…某种他极力抗拒却又无法否认的悸动。

“林…林晏?”余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林晏身上翻下来,跪倒在他身边。

林晏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那张布满烟灰和血污的脸,苍白得吓人。

“大夫!大夫在哪?!”余尘猛地抬起头,朝着周围混乱的人群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刚才的呛咳而完全变了调,尖锐刺耳。他从未如此失态。

几个提着水桶、身上也沾满黑灰的衙役和太学仆役闻声慌忙冲了过来。

“快!担架!小心点!”有人指挥着。

余尘看着他们试图将林晏翻过身来,那焦黑一片的背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是狰狞得让人不忍直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那些可怖伤口时猛地僵住,指尖剧烈地颤抖着。那枚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心的、沾满线人血污的冰冷钥匙,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摊开手。

暗红的血污已经有些干涸,粘腻地附着在掌纹和钥匙上。那钥匙古朴沉重,柄上扭曲的纹路在周围晃动的火把光芒下,闪烁着诡异而幽暗的光泽。岳祠…地宫入口…线人最后的话语和冰冷的触感再次回响。

可此刻,他的目光却无法从那片焦黑的脊背上移开。他猛地攥紧拳头,将那枚染血的钥匙连同掌心的刺痛一起死死握住,仿佛要捏碎什么。

他不再犹豫,一把抢过旁边一个衙役刚打来的、相对干净的一桶水,将自己的手和那枚钥匙一起粗暴地浸入冰冷的水中,用力搓洗掉大部分血污。然后,他扯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衫下摆,浸透冷水。

“让开!”他哑声对围在林晏身边的衙役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他跪在林晏身侧,避开那些最严重的焦黑区域,用湿布极其小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生疏,开始擦拭林晏脸颊、脖颈上沾染的泥污和部分尚未粘连的灰烬。动作僵硬,每一次触碰都异常谨慎,仿佛在擦拭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瓷器。湿布避开翻卷的伤口边缘,只清理相对完好的皮肤。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小心碰到林晏滚烫的皮肤,那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他抿紧嘴唇,眉头紧锁,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死死盯着自己擦拭的地方,仿佛要将所有的混乱和内心的惊涛骇浪都强行压进这机械的动作里。那不易察觉的关切,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余大人…担架来了!让小的们…”一个衙役小心地提醒。

“嗯。”余尘低低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直到将林晏脸上大部分污迹擦去,露出苍白的底色,他才缓缓收回手,湿布被他攥得死紧,滴着水。他沉默地看着衙役们极其小心地将昏迷的林晏挪上担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和那惨烈的后背。

他撑着膝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双腿依旧发软,肺部还在隐隐作痛。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

那枚冰冷的钥匙静静地躺在他湿漉漉、微微泛红的掌心。线人的血污大部分被洗去,露出其下暗沉的金属本色,唯有那些深深凹陷的扭曲纹路里,还残留着无法洗净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脉,妖异而沉默。

岳祠…地宫入口…

线人以命相托的秘密,冰冷地躺在掌心。而那个背负着他闯出火海的人,此刻生死未卜。

他缓缓抬头,望向远处那座在混乱夜色与未熄火光映衬下、依旧巍峨矗立的太学楼宇残骸。浓烟依旧滚滚,如同巨大的、不祥的鬼幡,直插铅灰色的、压抑的夜空。

风暴,才刚刚开始。

太学那把冲天大火,烧掉的远不止是几栋百年学舍。

火光映红了半个京城的夜空,浓烟数日不散,如同一条巨大的、污浊的裹尸布,缠绕在帝国文脉的心脏之上。更令人心悸的,是随之传开的消息——余尘和林晏两位风头正劲的年轻官员,悍然冲入火海,最终虽狼狈逃出,但与他们一同困于火中的关键线人,却化作了焦炭!

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翌日清晨,紫宸殿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水银。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无形的硝烟味。龙椅上的天子,面沉如水,目光扫过阶下黑压压的臣工,最终落在跪在殿中的两人身上。

余尘和林晏。

林晏的脸色是一种失血后的蜡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换上了干净的官袍,但宽大的袍袖下,绷带层层包裹着的手臂依旧隐隐透出药味和血痕。他站得笔直,背脊挺得如同标枪,仿佛那足以摧毁常人意志的伤痛并不存在,唯有微微抿紧的嘴角和额角不易察觉的细密汗珠,泄露着一丝强撑的痕迹。

余尘跪在他身旁半步之后。他看起来比林晏稍好一些,但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昭示着那场火海的煎熬远未过去。他的目光低垂,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枚染血钥匙的冰冷棱角。

“陛下!”一声悲愤激昂的控诉打破了死寂。郑侍郎手持玉笏,越众而出,他脸上的沉痛仿佛真的死了至亲,“太学重地,百年文枢,竟遭此祝融之劫!臣等痛心疾首!经查,起火源头虽在旧库,然火势蔓延如此之快,死伤如此之惨重,皆因余尘、林晏二位大人,为追查所谓‘秘录’,不顾劝阻,强行羁押关键人证于太学廨舍,致使看守疏忽,人证为求脱身纵火!此乃玩忽职守,引火烧身,祸及文脉之滔天大罪!”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郑侍郎所言极是!”立刻有人附和,是兵部一位姓王的郎中,声音尖利,“线人既已羁押,为何不置于刑部大牢或京兆府狱?偏偏选在太学这等清贵之地!分明是办案不力,思虑不周,以致酿成大祸!如今线人焚身而死,死无对证,线索全断!此案还如何查下去?二位大人难辞其咎!”

“臣附议!”又一个声音响起,是都察院的一位御史,言辞更是诛心,“余尘、林晏,行事激进,素有酷吏之名!此次为求功绩,急于求成,视太学安危如无物,视朝廷法度如儿戏!致使天降灾殃,文脉受损,更令无辜学子受惊,朝廷颜面扫地!此等大过,若不严惩,何以正纲纪?何以安人心?何以慰太学诸生及罹难者在天之灵?!”

“请陛下明鉴!严惩余尘、林晏,以儆效尤!”数名官员齐声附和,声浪汇聚,带着不容置疑的“公理”力量,直指殿中二人。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无形的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狠狠碾在余尘和林晏的脊梁上。那些指责,半真半假,却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线人之死,成了他们无法洗脱的“罪证”;太学失火,成了他们急于求成的“恶果”。所有的矛头都精准地对准了他们,将他们推向了千夫所指的绝壁边缘。

余尘感到一股冰冷的怒意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郑侍郎那张看似悲愤、眼底深处却藏着阴冷得意的脸,扫过那些随声附和的、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面孔。他想开口反驳,想指出线人之死绝非意外,想质问为何羁押地点会泄露引来灭口之火!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证据!线人已死,死无对证!他手中只有一枚来历不明、指向岳祠地宫的染血钥匙!这能说什么?只会被斥为妖言惑众,攀诬构陷!他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山、仿佛在承受千钧重压的林晏,动了。

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余尘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强忍痛楚的疲惫,有洞悉局势的凝重,但更深处,是一种近乎磐石般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只会火上浇油。

然后,林晏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屈下了他那条未受伤的腿,双膝重重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背后的灼伤,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额角的冷汗瞬间渗出更多,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臣…林晏,”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异常清晰地在大殿中响起,带着一种认罪般的沉重,却又蕴含着某种不屈的力量,“与余尘大人…冲入火海,只为救人,未曾想…酿此大祸…线人殒命,太学遭劫…臣…万死难辞其咎!恳请陛下…降罪!”

他深深叩首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宽阔的肩背在官袍下绷紧,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鞭笞。

余尘看着林晏叩下的背影,看着他官袍下隐约透出的绷带轮廓,心头像是被滚油浇过。林晏在用这种方式,承担起最重的火力,保护那个关于地宫的、脆弱的秘密!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也跟着深深叩首。

“臣…余尘…同罪!恳请陛下…降罚!”

声音艰涩,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阶上,天子的目光如同深潭,在跪伏的二人和慷慨激昂的群臣之间缓缓移动。沉默持续着,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无形的压力在沉默中持续累积。

终于,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陛下,”老丞相手持玉笏,缓缓出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太学失火,人证罹难,此诚大不幸。余尘、林晏二位大人,羁押人证选址太学,确有思虑不周之责,此过难辞。”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郑侍郎等人:“然,冲入火海,舍身救人,亦是事实。功过是非,尚需详查。线人因何纵火?看守因何疏忽?此中关节,恐非‘急于求成’四字可蔽之。若因一时激愤,便严惩忠直,恐令办案者束手,令奸佞者窃喜,亦非朝廷之福。老臣斗胆,请陛下明察秋毫,暂缓惩处,待火场勘查及案情细究之后,再行定夺。”

老丞相的话,如同在汹涌的浊流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一片低低的议论。虽未完全推翻郑侍郎等人的指控,却为余尘和林晏撕开了一道喘息之机,更点出了“看守疏忽”、“奸佞窃喜”的疑点。

天子深邃的目光在老丞相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跪伏的二人,最终落回郑侍郎等人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帝王的审视,让郑侍郎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

“丞相所言,老成谋国。”天子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鼎之力,“太学大火,线人身死,案情重大。余尘、林晏,羁押人证选址不当,确有失职之过。然念其救人心切,奋不顾身,功过相抵,暂不褫职。”

郑侍郎等人脸色微变,正要开口。

“然!”天子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凌坠地,“此案未结!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详查起火缘由、线人死因及羁押疏漏!余尘、林晏,停职待参!非诏不得离府!全力配合三司查案!若再有疏失…”天子的话音顿住,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刃扫过二人,“二罪并罚,严惩不贷!”

“臣…遵旨!”余尘和林晏同时叩首,声音沉重。

“退朝!”

天子拂袖起身,龙袍带起一阵冷风。

风暴的中心,暂时归于一种冰冷的死寂。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停职待参,府邸形同软禁的牢笼,三司会审如同悬顶利剑。而他们的敌人,正在阴影中狞笑,步步紧逼。

余府书房的门窗紧闭得严严实实,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苦涩气味,混合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焦糊感。

林晏背对着余尘,褪下了半边官袍。烛光下,他背部的景象比在混乱的火场外更加清晰,也更加触目惊心。大片大片的皮肤呈现出焦炭般的漆黑,边缘翻卷着,露出底下鲜红糜烂的嫩肉,渗出的组织液混着暗红的血水,在烛光下闪着粘腻的光。水泡密密麻麻,如同可怖的疱疹,有些破裂后形成的创面更是狰狞。这几乎覆盖了整个上背和肩胛的灼伤,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呼吸不畅。

余尘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蘸满褐色药膏的棉布。他的动作极其僵硬,每一次抬手都仿佛重若千钧。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悬停在那些可怕的伤口上方,迟迟无法落下。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无声滑落。

林晏没有回头,似乎能感受到身后人的迟疑和那细微的颤抖。他微微吸了口气,背部的肌肉随之牵动,带来一阵剧烈的抽痛,让他闷哼出声,额上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

“我自己来。”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强撑的平静,伸手就要去拿余尘手中的药布。动作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别动!”余尘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一丝慌乱。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药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强行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趴好。”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命令道。

林晏的身体僵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放松下来,重新伏在软枕上。

冰冷的药膏终于触碰到了滚烫的创面。

“嘶…”林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牙关死死咬住,发出咯咯的轻响,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凸,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疯狂涌出,瞬间打湿了身下的软枕。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寸神经末梢。

余尘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晏身体的每一丝颤抖,那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像针一样刺着他的耳膜。他强迫自己稳住手腕,用最快的速度,尽可能轻柔却又不敢过分拖沓地将药膏涂抹在那些惨烈的伤口上。动作依旧生涩,但那份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对抗着眼前的惨状,也对抗着自己内心那堵正在剧烈摇晃的恨意之墙。

时间在压抑的喘息和药膏的涂抹中缓慢流淌。空气中只有林晏沉重的、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和棉布划过皮肤的细微声响。

当最后一片灼伤被药膏覆盖,余尘的额上也已满是汗水。他沉默地拿起干净的细麻布绷带,开始一圈圈地缠绕。动作依旧笨拙,却异常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创面,只在边缘施加必要的压力固定。

缠好绷带,打好结。余尘后退一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书架上,沉默地看着林晏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拉起褪下的半边衣袍,遮住那缠满绷带、依旧透出药味和血腥气的肩背。

烛火跳跃,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晃而巨大的阴影。

“钥匙。”林晏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没有回头,声音嘶哑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

余尘从怀中取出那枚钥匙。冰冷的金属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柄上那些扭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盘踞着,沟壑里残留的暗红血渍,更是为其增添了几分妖异和不祥。他将钥匙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声。

“岳祠…地宫入口…”余尘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线人拼死之言。此物,便是他最后所托。纹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晏,“与岳祠所见符号,同源。”

林晏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在烛光下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在剧痛和疲惫的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锐利的光芒。他拿起那枚钥匙,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纹路,感受着那细微的凹凸。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在解读某种失落的密码。

“祭祀大典…就在三日后。”林晏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那是岳祠一年之中,唯一一次人潮汹涌、守卫力量必然被极大牵制的时刻!尤其是入夜之后,仪典核心移至前殿,后庭僻静之处…守卫必然松懈!”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穿透摇曳的烛火,死死钉在余尘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半分重伤者的虚弱,只有孤注一掷的决绝和近乎搏命的疯狂!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林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趁大典前夜,人员繁杂,守卫重心全在前方!潜入岳祠,找到地宫入口!要么,揭开这血淋淋的真相,揪出幕后黑手!要么…”

他顿住了,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铁锈味弥漫在两人之间——要么,就带着这个秘密,一起葬身在那隐秘的地宫深处!这不仅是查案,更是一场赌上性命的豪赌!

余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猛地一沉。他看着林晏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看着他那缠满绷带、几乎被烤焦的肩背。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危险、愚蠢、自寻死路!重伤之躯,停职之身,强敌环伺,龙潭虎穴…这简直是送死!

然而,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却压倒了所有理智的呐喊。

线人临死前瞪大的、凝固着不甘与惊怖的双眼…在火光中为他撑起生路、焦黑模糊的脊梁…朝堂之上那铺天盖地的指责与冰冷的孤立…还有郑侍郎眼底深处那抹阴冷的得意…

退?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线人白死!真相永埋!他们二人,将成为这场巨大阴谋的替罪羔羊,永世不得翻身!

一股同样带着血腥味的狠戾,从余尘的心底最深处,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熔岩,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他眼中的迟疑、挣扎、顾虑如同薄冰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同样不顾一切的冰冷锋芒!那光芒,锐利得足以刺穿黑暗!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虚假的关切。一个字,便赌上了所有!生,或者死!真相,或者坟墓!

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爆开一个灯花。两人的影子被瞬间拉长、扭曲,投射在紧闭的门窗和满墙的书架上,如同两只即将扑向深渊的困兽,狰狞而决绝。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着整座京城。岳祠那飞檐斗拱的轮廓,在远处深沉的夜色里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等待着祭品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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