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前一天，子时未到，青云宗山门内外已被灯火烘得如白昼般热闹。
外院那条贯穿东西的青石板径旁，每隔五步便立着一根丈高的楠木杆，杆顶挑着一串玲珑剔透的灵石灯。灯罩是产自东海的薄胎琉璃，通透如冰，内里嵌着低阶荧光符，符力流转间，将灯内的下品灵石映照得泛出青白微光。
夜风拂过，灯串轻轻晃动，青白光芒层层叠叠漾开，远远望去，竟似一条蜿蜒的星河自九天坠落人间，将弟子们往来的身影都染得忽明忽暗。
灯火之下，人影攒动，喧闹声顺着风势飘得满山门都是。演武场东侧的空地上，临时用朱砂画出了一个丈许见方的 “切磋圈”，圈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外门弟子，层层叠叠围出半月形状。圈子中央，两名身着青衣的少年正斗得难分难解：左边少年手持一柄青钢剑，剑光如练，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右边少年则赤手空拳，双拳之上萦绕着淡淡的土黄色灵光，显然是土系灵根，拳风刚猛，与剑光碰撞时，总能溅起细碎的灵力碎屑，在空中炸开，像极了节日里绽放的火树银花。
“押左！我押左边那小子赢！你看他剑多快，再劈三招肯定能破了对方的防御！”
人群中，一个圆脸少年举着一袋灵石，涨红了脸大喊，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放屁！右边那个是双灵根，除了土系还有木系，灵力后劲足得很，撑到最后输的肯定是左边的！”
押注的叫喊此起彼伏，袋装的灵石在人群中传递，碰撞间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一场毫无章法却格外热闹的即兴赌局。
离切磋圈不远的老槐树下，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木台后坐着两个面色油滑的外门弟子，一人手里拿着账本，一人捧着木盒，正是宗门默许的 “赌注处”。此刻木台前围着七八个人，大多是押注切磋圈比试的弟子，账本上记录的名字多是些炼气三层以上的 “热门选手”，像 “李师兄”“王师弟” 之类，下注的灵石数量也从三五块到十几块不等，偶尔有押二十块的，便会引来周围人一阵惊叹。
林知遥便是在这时混进人群的。她刻意压低了斗笠，让笠檐遮住大半张脸，又将宽大的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手腕上因练术留下的薄茧。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快速扫过账本上的名字 —— 果然，从头到尾都没有 “林知遥” 三个字，毕竟她是出了名的杂灵根，修为也只在炼气三层，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小比中 “一轮游” 的炮灰，根本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待押注切磋圈的人少了些，她才缓步走上前，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刻意模仿着少年的音色：“我要押注。”
记账的弟子头也没抬，手里的毛笔在账本上顿了顿：
“押谁？多少块灵石？”
“押林知遥。” 她轻声说。
这话一出，旁边两个准备押注的弟子都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林知遥？你没搞错吧？那可是杂灵根，上去就是送菜的！”
记账的弟子也终于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疑惑：“你确定押她？这赌注开不了赔率，赢了也只能按一比一兑，而且大概率是输，何必浪费灵石？”
林知遥没有解释，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二十块下品灵石 —— 这是她这半个月来，完成宗门采集草药、清理妖兽巢穴等任务攒下的全部积蓄。
她将布包轻轻放在木台上，灵石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却没引来多少关注 —— 毕竟二十块灵石不算多，之前还有人押过三十块在热门选手身上。
“就押她，二十块。” 她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记账的弟子见她坚持，也不再多问，在账本最末尾的空白处，潦草地写下 “匿名，押林知遥，二十块”，便将布包收进木盒，给了她一张写着 “林知遥，二十块” 的木牌作为凭证。
林知遥接过木牌，随手塞进袖口，没有多做停留，转身便挤出了人群。她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议论声：“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押谁不好押林知遥？”
“估计是想赌个冷门，万一赢了呢？不过我看悬……”
那些嘲笑的声音落在风里，她却毫不在意，脚步轻快地走向柴房方向 —— 这二十块灵石，不仅是她对自己实力的底气，更是她为后续修炼攒下的 “启动资金”，她相信，明日过后，这二十块会变成四十块，甚至更多。
更远处，演武场边缘的观景栏旁，几个身着灰衣的年长外门弟子斜倚着栏杆，眼神轻蔑地扫过下方的切磋圈。他们袖口绣着三道银线，代表着炼气四层的修为，在一众炼气一二层的弟子中，俨然是 “前辈” 般的存在。几人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的储物袋，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显然是在等那些想走 “捷径” 的弟子上前 “孝敬”。
不多时，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攥着一袋灵石，小心翼翼地凑到为首的灰衣弟子面前，声音压得极低：“李师兄，明日小比抽签，您看能不能…… 能不能手下留情，别让我太早遇到您？” 那灰衣弟子斜睨了他一眼，手指敲了敲储物袋，发出 “哗啦” 的灵石碰撞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呵，好说，好说 —— 只是这‘留情’二字，得看你的诚意够不够。” 少年立刻会意，慌忙将手中的灵石袋递过去，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而灰衣弟子接过袋子，掂了掂重量，嘴角的笑意才浓了几分。
这一片嘈杂之上，柴房屋顶却是另一番景象 —— 静得能听见夜风掠过瓦片的轻响。林知遥已经独自坐在屋脊中央，后背对着下方的灯火通明，面朝山门深处的黑暗。她静静地看着远处，宽大的笠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
膝上横放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松木板，她右手捏着一根炭条，边看边低头在木板上快速游走，炭条划过木板，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在寂静的屋顶上格外清晰：
【project 小比 d-1（倒计时 1 天） 完成度 92% 已完成项：聚刃术稳定（0.2s \/ 次）、折魂术成功率提升（85%）、赌注下注（20 下品灵石，匿名押注自身，赔率 1:1）；待完善项：肉身恢复方案待优化；情绪：稳定】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抬手吹掉木板上的木屑，指尖沾了一层淡淡的炭黑，她随意在衣角一抹，便抬眼望向夜空。天幕是纯粹的深蓝，像一块被墨汁染透的绸缎，稀疏的星子缀在上面，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忽然，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尾焰短促却明亮，像有人拿一根烧红的银针，在黑布上猛地一挑，瞬间漏进一线刺眼的天光，又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林知遥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睁大，手指不自觉地跟着流星划过的轨迹，在虚空中悄悄描摹 —— 从流星出现的 “入口”，到中途加速的弧线，再到消失前的 “折转”，她将整条弧线拆成三段，在脑海中与自己的战术一一对应：“入口对应对手的破绽出现，加速对应聚刃术的爆发，折转对应折魂术的衔接……” 每一个节点都清晰无比，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一条尚未完全跑通、但已明确出口的代码分支，只待明日执行。
“喂，屋顶上的那个 ——”
下方忽然传来一声粗哑的叫喊，打断了她的思绪。林知遥低头望去，只见柴房门口站着几个少年，簇拥着一名身着灰衣的弟子。那灰衣弟子袖口绣着三道银线，显然也是炼气四层的修为，他手里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灵石袋，袋子在空中划出弧线，发出 “哗啦” 的声响，他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意，仰头望向屋顶：“明儿就是小比了，看你这孤零零的样子，要不要哥哥给你留个认输的机会？省得你上台后，被人折了手折了脚，哭鼻子找师尊！”
他身边的几个少年立刻跟着起哄：
“李师兄说得对！留什么机会啊？她一个杂灵根，能站上擂台就不错了，估计对手一招就能把她打趴下！”
“就是就是，到时候可别吓得尿裤子！”
笑声像一把被摔碎的玻璃，撒在夜风里，尖锐又刺耳，引得周围不少弟子侧目，看向屋顶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戏谑。
林知遥坐在屋顶上，身形没有丝毫晃动，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让斗笠檐下的阴影彻底遮住半张脸，只留下一点苍白的唇瓣。她右手缓缓抬起，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极轻的 “嘘” 的手势 ——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愤怒的表情，只有一个简单的手势，和一声轻得几乎要被风带走的 “嘘”。
可就是这个动作，却让下方的起哄声瞬间消失。那几个少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面面相觑，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那灰衣弟子抛灵石袋的动作也停住了，他看着屋顶上那个单薄的身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仿佛刚才那声 “嘘” 里藏着一把看不见的刀，正抵在他的喉咙上。
屋顶上，林知遥收回手，重新垂眸，指腹轻轻抚过锁骨下方挂着的玉佩。此刻感应到她指尖的灵力，玉佩表面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膜，光膜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极细的 “叮”，像有人在黑暗里，替她按下了战术推演的 “回车键”。
林知遥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足以将方才那些嘲笑碾成粉尘。她微微低头，嘴唇轻动，声音散在夜风中，只有自己能听见：“明日的比试擂台，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流星早已熄灭，屋顶重新恢复了寂静。而山门下的灯火、喧闹的赌注、隐秘的贿赂与刺耳的嘲笑，仍在继续，仿佛与她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林知遥抬手合上膝上的木板，将它竖靠在瓦脊上，木板立在那里，像给这漫漫长夜插上了一块小小的 “战碑”—— 碑上用炭条写着的 “project 小比，状态：就绪”，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夜风再次掠过屋顶，吹得她的斗笠轻轻扬起，露出一点清澈却坚定的眼眸。少女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一路从屋顶延伸到远处的擂台方向，像一条早已编写好的战术路径，笔直而清晰，只待明日小比开始，便正式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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