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区的光线很柔和。
林墨躺在靠墙的折叠床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魂力过度消耗带来的空虚感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刷着他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经脉深处隐隐的刺痛。
【宿主，您的魂力恢复速度比预期慢17.3%。】小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根据体征监测，部分经脉出现了轻微灼伤——您在最后时刻强行灌注魂力的方式，相当于用消防水管给绣花针灌水。】
“但绣花针缝上了。”林墨在心里回应。
【以损伤精密设备为代价。】小光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责备，【如果当时缓冲系统能多撑三秒，或者灵子纯度再高5个百分点，根本不需要您冒险。这是工程问题，不是拼命就能解决的。】
林墨没有反驳。
小光说得对。科研不是热血漫画，光靠意志力改变不了物理规律。今天那一分零七秒的光芒，是侥幸，是极限操作，是不可复制的奇迹。
而科研需要的是可重复、可量化、可推广的结果。
“数据复盘什么时候能完成？”
【刘明和苏晚还在整理原始记录。初步分析已经完成：】小光的语气切换到工作模式，【实验共暴露七个主要问题，按严重程度排序：一、灵子筛选效率过低；二、能量供应系统不稳定；三、固化模板适应性差；四……】
林墨静静地听着。
每个问题背后，都对应着一连串更小的技术细节。比如灵子筛选效率低，可能是因为谐振腔的相位控制精度不够，或者符文阵列的能量梯度设计不合理，又或者是灵子源本身的质量问题……
每一个“可能”，都需要新的实验去验证。
而每一次实验，都需要时间、资源，以及一点点的运气。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熟悉——是苏晚。
林墨睁开眼睛，看到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苏晚探进半个身子，手里端着个托盘。
“我看你没去餐厅。”她小声说，“刘明去食堂带了点粥回来，魂力恢复药剂我也拿来了，是研究院标准配给的那种。”
林墨撑着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眼前黑了一瞬，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谢谢。”
“别动。”苏晚快步走过来，把托盘放在床头的小桌上，“你现在应该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才对。三十四级魂力被抽干，还强行透支——普通魂师至少要躺三天。”
她打开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淡绿色的药丸。
“治疗系魂师特制的，专门针对魂力枯竭。虽然品阶不高，但对经脉修复有帮助。”
林墨接过药丸，就着温水服下。药效很快，一股温和的暖流从胃部扩散开，沿着经脉缓慢流淌，所过之处的刺痛感稍稍缓解。
“刘明呢？”
“在写实验报告。”苏晚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说要把所有数据都整理好，尤其是你最后那十七秒的操作记录——虽然大部分仪器当时已经离线了，但魂力微操接口有独立的缓存。”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林墨：
“你是怎么做到的？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精准控制捕获场内部的魂力场微调……就算是一般的魂帝，也未必有那种控制精度。”
林墨沉默了几秒。
“我不知道。”他如实说，“当时只是……觉得必须那么做。就像你知道怎么呼吸一样，不需要思考，身体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动。”
这个解释很模糊，但苏晚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科研人员都明白，有些突破性的时刻是无法用逻辑完全解释的。那是知识、经验、直觉，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某个临界点轰然碰撞的结果。
“我检查了次生魂晶。”苏晚换了个话题，“灵子逸散率比实验前增加了12%，内部结构出现了肉眼不可见的微裂纹。恐怕……撑不了几次实验了。”
林墨的心沉了一下。
那枚暗红色的晶体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灵子源。武魂殿材料库里倒是有不少魂兽材料，但都是经过处理的骨骼、皮毛、或者固化后的魂骨碎片。真正能持续逸散纯净灵子的“活源”，只有那一枚。
“还能用几次？”
“如果每次实验的强度都和今天一样……最多三次。”苏晚说，“三次之后，要么灵子逸散效率低到无法使用，要么直接崩解。”
三次。
林墨闭上眼睛。
三次实验，要解决七个主要问题。这就像用三发子弹，要命中七个移动靶。
“我们需要新的灵子源。”他低声说。
“我知道。”苏晚的声音也很轻，“但武魂殿的材料管控比想象中严格。我查过记录，所有从魂兽身上采集的‘活性材料’——包括魂兽晶核、未凝固的魂环残留物、还有活体魂兽组织——全部需要教皇厅或者供奉殿的特批。”
她停顿了一下：
“而且，我们现在的项目名义上只是‘基础魂导器优化研究’。申请魂兽材料……需要理由。”
理由。
林墨睁开眼，看着天花板。
他们需要一个能说服武魂殿高层的理由，一个既不会暴露真实研究方向，又能合法获取灵子源的理由。
这很难。
但也必须做到。
“实验报告怎么写？”他问。
“按实记录。”苏晚说，“但不提灵子固化的部分。重点放在‘魂力场稳定性控制’和‘符文阵列优化’上——这些都是魂导器研究的正常范畴。至于捕获场内部的异常现象……”
她顿了顿：
“我们可以解释为‘魂力场畸变导致的短暂光效’。”
很牵强，但勉强说得通。
魂导器实验中出现各种光影效果并不罕见，尤其是涉及高浓度魂力场的时候。只要不触及“人工制造魂环”这个禁区，就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教皇厅那边呢？”林墨问，“我们的项目进度报告，谁会看？”
“通常是研究院的学术委员会，由三位七级以上的魂导师组成。”苏晚说，“但如果有重大突破，或者申请额外资源，报告可能会被送到更高层——比如，教皇本人。”
林墨的手指微微收紧。
比比东。
那个在记忆中，既是野心家，又是悲剧人物的女人。
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完成了罗刹神考的前几考，正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颠覆千道流的统治。她敏锐、多疑，对权力有着近乎偏执的掌控欲。
如果他们的报告真的送到她面前……
“我们需要一个掩护。”林墨说，“一个足够大、足够重要，但又和我们的真实研究方向不冲突的项目。”
苏晚想了想：
“魂力储能装置如何？这是武魂殿现在最头疼的问题之一。高级魂导器对魂力供应的要求越来越高，但现有的魂力电池效率低、容量小、不稳定。如果我们声称在研究‘高密度魂力储存技术’，申请魂兽材料就有了合理理由——毕竟魂兽晶核本身就是天然的魂力容器。”
“可以。”林墨点头，“但这个方向必须有实质性的进展，否则很快会被拆穿。”
“刘明有基础。”苏晚说，“他之前参与过魂力电池的优化项目。虽然没做出突破性成果，但对现有技术的瓶颈很了解。如果我们分出一部分精力，真的做出一些改进……”
她没说完，但林墨明白意思。
双线作战。明面上研究魂力储能，暗地里继续人造魂环。用前者的成果换取资源和掩护，为后者争取时间。
很累，很冒险。
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重一些。
刘明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纸——是手写的数据记录和初步分析报告。他的眼睛里有血丝，但精神亢奋。
“初步复盘完成了。”他把那摞纸放在桌上，“好消息是，我们至少证明了这条路走得通。坏消息是……要走到终点，需要爬过七座山。”
林墨坐直身体，拿起最上面那份报告。
字迹有些潦草，但条理清晰。刘明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关键数据、异常现象、以及可能的改进方向。最后一页，是他手绘的谐振腔结构改进草图。
“这里。”刘明指着草图上的一个位置，“第二重圆环的符文排列有问题。按照标准设计，符文应该等间距分布，但我对比了实验数据——在转速超过每分钟两百转的时候，魂力场在第三象限和第七象限出现了不对称畸变。”
他翻到另一页数据表：
“你看，灵子筛选效率最低的时刻，正好对应着魂力场畸变最严重的时刻。我怀疑不是筛选算法本身的问题，而是我们用来执行筛选的‘工具’——也就是谐振腔——精度不够。”
林墨仔细看着那些数据。
确实。魂力场的畸变曲线和灵子筛选效率的下降曲线，在时间轴上几乎完全重合。这不是巧合。
“能修复吗？”
“需要重新设计符文阵列。”刘明说，“但这不是改几张图纸的问题——谐振腔的环体是整体铸造的，符文是铸造时直接成型在内部的。要改符文排列，就得重做一个新的环体。”
他顿了顿，补充道：
“材料费大概三百金魂币，铸造需要找至少五级的魂导师，工期至少半个月。而且……需要项目经费审批。”
三百金魂币。
对武魂殿来说不算大数目，但对他们这个刚成立三个月、还没出任何“官方认可”成果的小组来说，是一笔需要充分理由才能申请到的钱。
“先写申请报告。”林墨说，“理由就用苏晚刚才说的——研究高密度魂力储存技术，需要优化魂力场的稳定性和控制精度。”
“那灵子源呢？”刘明问，“次生魂晶撑不了太久。如果真要继续实验，我们需要替代品。”
林墨沉默了一会儿。
“我去想办法。”
他没说具体怎么想办法，但刘明和苏晚都没有再问。三个月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少年研究员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以及那种总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的……诡异能力。
“对了。”刘明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刚才实验室清洁的时候，在谐振腔底座下面发现的。”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块暗银色的金属片，大约指甲盖大小，表面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
林墨拿起金属片，对着光仔细看。
纹路不是装饰性的，而是某种……魂力感应回路。非常精细，比头发丝还细的线条纵横交错，构成一个复杂到令人眼花的图案。
“这是什么？”苏晚凑过来看。
“不知道。”刘明摇头，“但肯定不是我们设备上的零件。谐振腔是我亲手组装的，每一个部件我都记得。”
林墨的左眼里，小光突然出声：
【正在扫描……材质分析：秘银合金，掺杂微量星辰砂。纹路结构解析中……】
灰白色的瞳孔中，数据流开始滚动。
几秒钟后，小光的声音再次响起：
【解析完成。这是一个微型魂力监测器，工作原理类似蜘蛛的振动感应——当周围魂力场发生特定频率的波动时，它会将信息编码进一个极短距魂力脉冲，发送给接收装置。】
林墨的手僵住了。
监测器。
有人，在监视他们的实验室。
“能追溯信号接收端吗？”他在心里问。
【无法追溯。这是一次性单向发射器，信息发送后会自动焚毁内部回路。从磨损程度判断，它被放置在这里……至少一个月了。】
一个月。
正好是他们开始组装谐振腔的时间。
林墨缓缓放下金属片。
“怎么了？”苏晚察觉到他的异常。
“没什么。”林墨把金属片放回盒子，合上盖子，“可能是之前哪个项目组遗落的零件，不用管它。”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或者至少，怀疑他们在做什么。
所以才会放监测器。
会是谁？研究院的其他魂导师？武魂殿的情报部门？还是……更高层的人？
刘明和苏晚对视一眼，显然没有完全相信“遗落零件”的说法。但他们很聪明地没有追问。
在武魂殿，知道得太多，有时候不是好事。
“那……我先去写经费申请报告了。”刘明站起身，“苏晚，那些数据图表你帮我核对一下？”
“好。”
两人先后离开休息室。
门关上后，林墨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宿主，】小光轻声说，【需要启动反监测扫描吗？我可以尝试检测实验室范围内的所有魂力异常。】
“不。”林墨在心里说，“如果对方能悄无声息地放监测器，反扫描只会打草惊蛇。”
【那我们怎么办？】
“继续研究。”林墨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但得更小心。从今天起，所有关键数据不留纸质记录，只用你的加密数据库存储。实验日志写两份，一份公开的、删减过的版本，一份真实的、只有我们能看的版本。”
【明白。】小光顿了顿，【另外，关于灵子源……我检索了武魂殿的公开材料目录。发现一个可能的选择。】
“说。”
【死亡魂兽的‘魂晶残骸’。】小光调出一个资料页面，【魂兽死亡后，如果魂环未被吸收，部分魂力会凝结成不稳定的晶体碎片。这些碎片灵子逸散率极高，但极难保存，通常被视为废料处理。武魂殿的材料库里，应该有不少这样的‘废料’。】
林墨坐了起来。
魂晶残骸。
不稳定的、被视为废料的东西——这意味着管控不会太严，获取难度低。
“灵子纯度呢？”
【远低于次生魂晶，杂质极多。但如果我们的筛选系统能优化，或许可以从中提取出可用的部分。】
“筛选效率需要提升多少？”
【以现有技术，需要提升至少八倍。】小光毫不留情地说，【但如果我们能解决谐振腔的魂力场畸变问题，再优化符文阵列的设计……理论上有希望达到五倍提升。配合魂晶残骸的巨大基数，应该能支撑后续实验。】
林墨思考着。
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先用“魂力储能研究”申请经费，优化谐振腔。然后用优化后的设备，去处理那些没人要的魂晶残骸，提取灵子。
只要操作得当，一切都可以在“合法”的框架内进行。
但前提是——那个在暗中监视他们的人，不会提前察觉真相。
“小光。”他在心里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的研究真的暴露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系统沉默了很久。
【根据对斗罗大陆当前社会结构、力量体系、以及武魂殿内部权力斗争的分析，】小光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最坏的结果是：您会被视为‘威胁现有秩序的危险分子’，由供奉殿或教皇厅直属的执法队秘密处理。刘明和苏晚作为共犯，难逃一死。所有研究资料被收缴，相关记忆被强制清除或修改。】
“概率呢？”
【在当前阶段，如果继续以目前的方式隐蔽研究，暴露概率约为23%。如果采取更激进的隐蔽措施，可以降到15%以下。但如果要大规模应用魂晶残骸，暴露概率会回升到28%左右。】
三成左右的概率，赌上三条命。
林墨闭上眼睛。
他想起前世在实验室爆炸中粉身碎骨的痛。想起更久以前，在辐射中等死时的那种平静的绝望。
死亡，他并不陌生。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小光，”他轻声问，“你怕死吗？”
系统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几秒，那个一贯话痨、爱吐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是辅助系统。我的核心指令是‘协助宿主完成既定目标’。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牺牲，那只是逻辑推演的必然结果。】
它顿了顿：
【但宿主，我检索了您过往的所有记忆记录。在核灾中放弃生命的那个决定，从生存概率学上看是不理性的。可您还是那么做了。】
“因为活着没有意义了。”
【那么现在呢？】小光问，【现在活着有意义吗？】
林墨睁开眼睛。
休息室的窗户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武魂城的上空，魂力驱动的照明光球逐一亮起，把这座城市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冰冷。
但在那些光与暗的交界处，在那些高塔的阴影里，在那些普通人看不到的角落——
有东西正在生长。
很慢，很难，随时可能夭折。
但它在生长。
“有。”林墨说。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现在活着，有意义。”
【那么，】小光说，【我会尽一切可能，让您继续活着。直到完成您想完成的事。】
林墨笑了。
很淡的笑，但发自内心。
“谢谢。”
【不客气。另外，我必须提醒您——您的身体状态仍然很差，建议立刻睡觉。明天还要应付研究院的质询会议呢。】
“质询会议？”
【刘明刚才忘了说。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发来通知，明天上午十点，要听取你们项目的‘阶段性进展汇报’。】小光的语气变得幸灾乐祸，【三位七级魂导师，十二位六级魂导师组成的评审团。宿主，祝您演讲愉快。】
林墨：“……”
他突然觉得，死亡也许不是最可怕的事。
面对一群挑剔的老魂导师解释“为什么三个月花了这么多钱却只做出了一个会发光一分钟的玩具”，可能更可怕。
但……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那个装着监测器的小盒子。
但至少，他还活着。
还能继续研究。
还能继续点亮那些微弱的光。
这就够了。
林墨躺下来，拉过毯子盖好。
窗外，武魂城的夜晚刚刚开始。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实验室里，一颗曾经熄灭过一次的星火，正在小心翼翼地、顽强地，重新燃烧。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闭上眼睛，沉入睡眠。
而在实验室外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透过单向观测窗，静静地注视着休息室内的一切。
那双眼睛里，有好奇，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期待。
人影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有夜风穿过走廊，带着武魂城特有的、混合着魂力与金属的气息。
漫长的一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