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黑得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北京城。
风也停了。空气凝滞，带着一股暴雨来临前的沉闷和压抑。
韦小宝坐在秘密据点的密室里，面前摊着一张简陋的草图，上面用炭笔粗略地勾勒出京西野狐峪、废弃皇庄的地形，以及暗哨、巡逻路线的大致标记。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中闪烁不定的光芒。
沐剑声的踪迹找到了。人还活着，但正在地狱里煎熬。
皇庄。龙潭虎穴。五十多名精锐守卫，一半是吴三桂的沙场老卒，一半是青鸾会的冷血杀手。还有獒犬，暗哨，机关。
硬闯，是送死。他韦小宝再惜命，也不会让手下弟兄去填那个无底洞。
必须借力。借刀杀人。驱虎吞狼。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九难师太。
这位独臂神尼，高深莫测，是敌是友尚且难辨。但她与吴三桂，已是死敌。青鸾内斗，她的人正被清洗。救沐剑声，等于砍断吴三桂一条臂膀，更是对叛徒的迎头痛击。她，有出手的理由。
风险极大。与九难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这是唯一可能撕开皇庄铁幕的利爪。
“双儿。”韦小宝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决绝，“想办法，给九难师太递个信。约她老地方见。要快，要隐秘。”
双儿领命，像一道影子般滑了出去。
第二个，是沐王府的旧部。
沐剑声是他们的少主，是沐王府的希望。救他，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这股力量，或许不够强大，但绝对可靠，绝对拼命。他们熟悉京城，熟悉暗杀潜伏，是一把藏在暗处的匕首。
“方姑娘。”韦小宝看向一旁忧心忡忡的方怡，“沐王府在京里，还有多少能用的老人？敢拼命、信得过的。”
方怡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有！还有一些叔伯，散落在各处，一直暗中打探小公爷的消息。只要是为了救小公爷，他们万死不辞！”
“好！”韦小宝点头，“联络他们。但记住，千万小心，绝不能让吴三桂的爪牙嗅到味道。”
方怡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步伐坚定。
现在，只剩下等待。等待九难师太的回应。等待沐王府旧部的集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沙漏里的沙子，每一粒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韦小宝坐不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各种可能：九难师太会不会答应？她会带多少人？沐王府的旧部能集结多少力量？皇庄的守卫会不会有变动？万一行动失败……
他不敢再想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不能回头。
第二天黄昏。双儿回来了，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
“公子，信送到了。师太答应了。子时，兰若寺。”
韦小宝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至少，第一步走通了。
同一天深夜，方怡也带回消息：沐王府在京的七位老弟兄，愿意参与行动。个个都是好手，精通暗杀和潜伏。
力量，像细流一样，开始汇聚。
第三天。子时。兰若寺。
破败的大殿，依旧鬼气森森。月光被乌云遮住，只有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
韦小宝带着双儿，提前到了。他站在那尊面目狰狞的佛像前，心跳有些快。
脚步声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九难师太来了。依旧是一身灰衣，独臂，面容清癯冰冷。但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白衣如雪的阿珂。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朵开在寒夜里的雪莲，清冷的目光扫过韦小宝，无喜无悲。
另一个是个精悍的汉子，穿着普通的布衣，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这是九难师太绝对忠诚的青鸾旧部之一。
“师太。”韦小宝躬身行礼。
九难师太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韦小宝脸上，像是要看出他心底所有的算计。“韦小宝，你的消息，确实？”
“千真万确。”韦小宝将皇庄的情况、沐剑声的处境，以及吴三桂逼问“信物”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没有隐瞒。
九难师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韦小宝能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在听到“青鸾叛徒”和“吴三桂”时，变得愈发冰冷。
“吴三桂……”九难师太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寒意，“他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戕害忠良，清除异己，与国贼何异！”
她看向韦小宝，目光深邃：“沐王府世代忠烈，沐剑声不该受此磨难。此事，我管了。”
韦小宝心中大定：“多谢师太！”
“不必谢我。”九难师太冷冷道，“各取所需而已。你要救人，我要清理门户，打击吴三桂。说说你的计划。”
韦小宝将草图摊在地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讲解他的计划。语速很快，条理清晰。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指着草图，“前门，由沐王府的七位老弟兄负责。子时三刻，准时在庄前放火，制造混乱，佯装强攻，吸引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
“后山险峻，但有处悬崖，守卫相对薄弱。师太，请您带领这位兄弟，从后山潜入，清除沿途暗哨，直插腹地，为我们打开通道，并负责断后。”
“地牢在内院主宅之下。我，双儿，还有阿珂姑娘，”他看了一眼阿珂，阿珂目光微动，但没有反对，“我们三人，凭借轻功，趁乱从侧面潜入，直扑地牢，救人！”
“得手后，发信号。师太您在后山接应，沐王府的弟兄从前门佯败撤退。我们从中路突围，在预定地点汇合。”
计划并不复杂，但关键在于时机、配合和绝对的执行力。
九难师太听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计划可行。但变数极大。守卫的反应，地牢的机关，都可能出意外。”
“我知道。”韦小宝舔了舔嘴唇，“所以，要快！要狠！一旦动手，就不能有任何犹豫！”
九难师太看向阿珂：“珂儿，你随韦小宝去地牢。万事小心。”
阿珂轻轻点头：“是，师父。”
她又看向那名精悍汉子：“赵三，你跟我从后山走。”
“属下明白！”赵三抱拳，声音低沉有力。
“好。”九难师太最后看向韦小宝，眼神锐利，“韦小宝，记住，这不是游戏。刀剑无眼，生死一线。你若临阵退缩，或心怀鬼胎，我第一个杀你。”
韦小宝心头一凛，脸上却堆起笑容：“师太放心，救人如救火，我韦小宝虽然怕死，但答应的事，绝不反悔！”
联盟，在危机四伏的暗夜中，勉强结成。像一根脆弱的蛛丝，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野狐峪。废弃皇庄。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潜伏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庄内灯火零星，巡逻的脚步声和獒犬偶尔的低吠，更添几分肃杀。
庄外，不同的方向，几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沐王府的七条汉子，像七块冰冷的石头，伏在庄前不远处的草丛里。手里紧握着刀剑，眼神里是压抑了太久的仇恨和决绝。
后山悬崖下，九难师太和赵三，如同两只壁虎，悄无声息地贴在冰冷的岩石上，仰头望着那陡峭的崖壁。
庄院侧面的阴影里，韦小宝、双儿、阿珂，如同三道凝聚的杀气。韦小宝深吸一口气，看了双儿和阿珂一眼。双儿眼神坚定，阿珂目光清冷，但握剑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子时三刻到！
“动手！”韦小宝低喝一声，如同发出进攻的号令！
几乎同时——
庄前，猛地亮起冲天火光！伴随着震耳的喊杀声和锣响！沐王府的七条汉子，如同猛虎出柙，点燃了早已备好的柴堆，挥舞着刀剑，向庄门发起了决死的佯攻！
“有敌袭！前门！快支援前门！”庄内顿时一片大乱！呼喝声、脚步声、兵刃出鞘声乱成一团！大部分守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吸引了过去！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
后山，九难师太身形如鬼魅般掠起，独臂在崖壁上几点，已如大鸟般翻上崖顶！剑光一闪，一名躲在岩石后的暗哨哼都未哼便软倒在地。赵三紧随其后，手中一对短戟挥舞，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另一名暗哨。两人如同两把尖刀，撕开了后山的防线，向内院疾插！
侧面，韦小宝三人动了！
神行百变！三道身影快如闪电，借着墙根屋角的阴影，像三道青烟，直扑内院主宅！韦小宝一马当先，双儿护在左翼，阿珂紧随右后。
内院守卫果然被前门吸引，但仍有四名高手，牢牢把守在地牢入口处。两人持刀，一人握棍，一人腰悬链子镖，眼神警惕。
“杀！”韦小宝没有任何废话，低吼一声，身形骤然加速！双手齐扬！
嗤！嗤！嗤！嗤！
四道寒光，如同死神的请柬，激射而出！飞刀！例不虚发！
太快！太突然！
两名持刀汉子咽喉中刀，眼睛瞪得滚圆，捂着脖子倒下。握棍的汉子手腕被穿透，铁棍“当啷”落地。只剩那使链子镖的汉子，惊骇暴退！
阿珂动了！白衣如雪，剑光如练！一招“长河落日”，剑尖颤抖，瞬间封住了那汉子的所有退路！
双儿短剑如毒蛇出洞，直刺那名手腕受伤的汉子心窝！
眨眼之间！四名守卫，两死两伤！干净利落！
韦小宝一脚踹开地牢沉重的铁门！一股浓烈的霉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地牢内阴暗潮湿，石阶向下延伸。深处，隐约传来铁链摩擦的声音和压抑的呻吟。
三人冲下石阶。牢房不多，但阴森恐怖。最里面一间，铁栅栏后，一个身影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墙上，衣衫褴褛，浑身血迹，垂着头，气息微弱。
“大哥！”随后跟来的沐剑屏（按计划她应在庄外接应，但显然不放心跟了进来）看到那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到栅栏前。
是沐剑声！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那轮廓，不会错！
“快！打开！”韦小宝急道。
双儿掏出早已备好的铁钳，用力剪断铁锁。方怡也冲了进来，和沐剑屏一起，扶住奄奄一息的沐剑声。
“沐兄！撑住！我们来救你了！”韦小宝一边警惕着身后，一边喊道。
沐剑声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妹妹和韦小宝等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是……是你们……多谢……”
“走！”韦小宝不容分说，背起沐剑声。沐剑声很轻，像一片羽毛，可见受了多少折磨。
此时，庄内的守卫已经彻底反应过来！前门是佯攻！中计了！
“地牢！有人劫牢！”呼喝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发信号！”韦小宝对双儿喊道。
双儿掏出一枚哨箭，用力吹响！尖锐的哨音刺破夜空！
后山方向，立刻传来一声长啸回应！九难师太他们已经就位！
“冲出去！”韦小宝背着沐剑声，一马当先！双儿、阿珂一左一右护持！方怡和沐剑屏紧随其后！
刚冲出地牢，就被闻讯赶来的七八名守卫堵住！刀光剑影，瞬间笼罩过来！
“挡我者死！”韦小宝眼中凶光毕露！飞刀再次出手！同时脚下步法变幻，神行百变施展到极致，在刀光中穿梭！
阿珂剑法展开，如行云流水，守得密不透风，每一剑都指向敌人要害！双儿短剑狠辣刁钻，专攻下盘！
沐王府的七条汉子，在发出信号后，也且战且退，向预定汇合点撤去，吸引了大量追兵。
混战！血战！
韦小宝背着一个人，行动受限，但飞刀依旧精准，每每在关键时刻解围。阿珂的剑，双儿的短剑，织成一道死亡之网。不断有守卫惨叫着倒下。
但敌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好手！特别是几个穿着青鸾会服饰的杀手，身形诡异，出手狠毒！
激战中，阿珂为了替韦小宝挡开侧面袭来的一刀，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双儿肩头也被棍风扫中，闷哼一声！
韦小宝眼睛都红了！他知道不能恋战！
“向后退山撤！”他大吼一声，拼着后背空门大开，硬受了一记拳风，喷出一口鲜血，却借力向前猛冲！同时一把飞刀射出，毙掉一名逼近的刀手！
阿珂和双儿拼死护住两翼！
眼看就要冲到通往后山的小径！
突然，一道凌厉的刀光，如同匹练，从斜刺里斩出！直劈韦小宝背上的沐剑声！
这一刀，快！狠！准！出自一名一直隐在暗处的青鸾叛徒头目之手！
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影，如同从天而降！剑光一闪！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那势在必得的一刀，被一柄古朴的长剑稳稳架住！
九难师太！她及时赶到了！独臂持剑，稳如泰山！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叛徒！受死！”她厉喝一声，剑势如虹，反攻过去！那青鸾头目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走！”九难师太挡住追兵，为韦小宝他们开辟了生路！
韦小宝不敢怠慢，背着沐剑声，在双儿和阿珂的搀扶下，冲上后山小径。赵三正在小径尽头接应。
身后，杀声震天。九难师太一剑在手，如同杀神，竟无人能越雷池一步！
一行人狼狈不堪，借着夜色掩护，沿着预定路线，拼命奔逃。直到彻底甩掉追兵，到达汇合地点——一处早已废弃的山神庙。
庙内，沐王府的七条汉子也陆续赶到，人人带伤，但眼神亢奋。小公爷救出来了！
苏荃早已在此等候，立刻上前为沐剑声和受伤的众人救治。
沐剑屏守在兄长床边，看着沐剑声惨不忍睹的模样，泪如雨下，紧紧抓着韦小宝的手，泣不成声：“韦大哥……谢谢你……谢谢你……”
方怡看着韦小宝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情愫。
韦小宝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后背火辣辣地疼，嘴里全是血腥味。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沐剑声，又看了看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庙门外沉沉的夜色中。
救出来了。
但代价不小。彻底激怒了吴三桂。京城的天空，从此将布满更浓的乌云。
九难师太收剑归来，灰衣上沾着点点血迹，气息依旧平稳。她看了一眼韦小宝，眼神复杂，没有说话。
阿珂默默包扎着手臂的伤口，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倦意。
联盟，在血与火中，暂时维系。
但前方的路，是更深的深渊，还是绝处逢生的契机？
韦小宝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场玩命的游戏，他已经没有退出的资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