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
浓得化不开的夜雾,缠绕着紫禁城的飞檐斗拱,将月光滤成一片混沌的苍白。值夜的灯笼在雾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如同鬼眼。
韦小宝蹑手蹑脚,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贴着冰冷的宫墙根移动。他的心跳得又快又轻,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怀里,那本无字的蓝皮簿子和绘着宫苑图的丝帛,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胸口发疼。
师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四十二章经》……巨宝……动摇国本……
每一个词都让他又怕又馋。怕的是这差事凶险无比,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馋的是那“巨宝”二字——他韦小宝这辈子,最爱就是黄澄澄、白花花的宝贝!
海大富那间屋子,他暂时不敢回。那老乌龟眼睛太毒,自己刚经历了天地会拜师这遭,心神未定,难保不被看出破绽。
他得先自己摸点线索。
丝帛上标记的几个地点,离他最近、也最可能藏东西的,就是位于皇宫西北角的文渊阁。那里存放着前朝留下的无数典籍卷宗,鱼龙混杂,正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雾,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避开几队巡逻的侍卫,凭着这几日在宫里乱窜摸熟的小路,七拐八绕,渐渐接近了那片黑沉沉的建筑群。
文渊阁比别处更加寂静,仿佛连雾气在这里流淌得都更缓慢、更凝滞。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锭的微涩气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腐朽的气息。
侧门虚掩着。守夜的老太监不知躲到哪里打盹去了。
韦小宝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
里面是一片书的海洋。巨大的书架顶天立地,投下重重阴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只有远处角落的一盏长明灯,散发着微弱得可怜的光晕,反而让偌大的空间显得更加幽深诡秘。
他掏出丝帛,就着那点微光,辨认着其中一个标记的大致方位——甲字库,西南角。
甲字库是文渊阁里最偏僻的一个库房,据说堆放的都是些前朝杂书、无用旧档,平日根本无人踏足。
门上的铜锁早已锈蚀。韦小宝从头发里摸出一根细铁丝——这是他在扬州跟一个老贼学的手艺,虽然久未使用,但捣鼓几下,那锈锁竟“咔哒”一声轻响,弹开了。
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咳嗽。他捂住口鼻,闪身进去,反手轻轻掩上门。
里面漆黑一片。他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勉强借着从高窗漏进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向前。
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卷帙,裹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密布。脚下踩着的不知是什么,软绵绵的,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他按照记忆,摸索到西南角。那里堆放的似乎是一些前朝宫廷的流水旧档和地方志书,更是无人问津。
宝贝会藏在这里?韦小宝心里直打鼓。他开始胡乱翻检,动作不敢太大,灰尘却已扑簌簌落下,弄得他满头满脸。
一无所获。
都是些发黄脆硬的破纸。
时间一点点过去,焦虑和失望开始蔓延。他觉得自己这趟怕是白来了,还冒着天大的风险。
正懊恼间,手指忽然触碰到一堆书册后面,一个硬硬的、冰冷的东西。
不是书卷的触感!
他精神一振,小心翼翼拨开碍事的卷宗,摸索过去。
那似乎是一个嵌入墙体的铁柜,柜门上挂着一把小巧却异常坚固的铜锁。
有门!
韦小宝心跳加速,掏出铁丝再次尝试。但这把锁结构精巧,他捣鼓了半天,满头是汗,却怎么也打不开。
越是打不开,他越是心痒难耐!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他环顾四周,想找件称手的家伙硬撬,却忽然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像是……文渊阁的大门被推开了?
有人来了!
韦小宝浑身汗毛倒竖,瞬间屏住呼吸,像石雕一样僵在原地,侧耳倾听。
极轻极缓的脚步声,正朝着甲字库的方向而来!
不是巡夜的太监!巡夜的不会这么小心,也不会来这种鬼地方!
是谁?
海大富?还是……其他也在找这东西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库房门外!
韦小宝魂飞魄散,慌不择路,猛地缩身钻进了旁边一个堆放废弃帐幔的巨大破木箱里,拉过满是霉味的幔布盖住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出。
库房的门被推开了。
没有灯光。来人似乎也能在极黑暗中视物,或者对这里极其熟悉。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随即径直走向西南角——正是那个铁柜的方向!
韦小宝从破木箱的缝隙里,死死盯着外面模糊的黑暗。他看到一个修长的黑影,站在铁柜前,似乎在端详那把锁。
然后,那人伸出手,指尖寒光一闪,似乎用了一根特制的细针,插入锁孔,轻轻拨弄了两下。
咔。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库房里清晰可闻。
锁,开了。
韦小宝看得目瞪口呆!这人手法比他高明太多了!
黑影拉开铁柜门,在里面摸索了片刻,似乎取出了什么东西,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冷静得可怕。
最后,他重新锁好柜门,竟朝着韦小宝藏身的破木箱走了过来!
韦小宝吓得心脏几乎停跳,拼命往里缩,恨不得钻进木头缝里。
黑影在木箱前停留了片刻。韦小宝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箱板,落在他身上。
但他并没有揭开箱盖,只是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冷哼,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又鄙夷的东西。
随即,脚步声再次响起,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离开了库房。门被轻轻带上。
一切重归死寂。
韦小宝又在箱子里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连滚带爬地钻出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都被冷汗和霉味浸透。
他惊魂未定地爬到那铁柜前,不甘心地用力拉了拉那把锁——纹丝不动。
那个人……是谁?他拿走了东西?还是只是来看看?
《四十二章经》还在里面吗?
无数疑问在他脑子里盘旋,却得不到答案。
他只知道,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他不敢再久留,像丧家之犬一样溜出文渊阁,重新没入浓雾之中。
怀里的丝帛和簿子,此刻感觉更加沉重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黑黢黢的建筑轮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这经书……果然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