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倔的土坯房又矮又小,里头黑漆漆的。
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旱烟味,混着干草药跟动物皮毛的怪味儿,一头扑过来,能把人呛个跟头。
肖东跟着走进去,眼睛还没适应里头的暗,就被孙老倔那沙哑的嗓子喊住了。
“东子,你看墙上。”
肖东抬起头。
墙上挂着一串串他叫不出名的干枯植物,旁边还用草绳绑着几块灰扑扑的、看着跟普通石头没差的东西。
孙老倔从墙上取下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浑浊的老眼在昏暗里,透着一股让人看不透的精光。
“你以为打猎,是把山里的活物都杀光吗?”
“那是蠢货干的事。”
他把那块石头递给肖东,声音压的极低,跟传授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
“这叫盐碱石。山里的畜生,特别是狍子、黄羊这些玩意儿,过冬前缺了这个就活不了。跟人一样,不吃盐没力气。”
“你把它砸碎了,跟这些草料混一起,搁在山里。它们闻着味儿就过来了。吃惯了你给的盐,这片山,在它们眼里,就比别处都好。”
肖东拿着那块粗糙的石头,脑子里“嗡”的一下。
他立马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打猎。
是用最原始的法子,把这片山林变成自家的天然牧场。
孙老倔看着他那瞬间亮起来的眼,又吧嗒了一口烟,慢悠悠的补充。
“王富贵他们那些枪,一响,狍子群肯定得跑。但只要你这盐给的足,它们就算跑,也跑不远。过几天,馋这口了,还得偷偷摸回来。”
“你今天保不住那片山谷,但你能保住那群狍子,不离开这片大山。”
肖东心里头因为王富贵冒出来的那股杀气,一下就散了。
跟着来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兴奋。
“孙大爷,我懂了。”
他拿着那块石头,手都有了力量。
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里头藏着的,是祖祖辈辈传下来、跟这片大山打交道的顶尖智慧。
肖东从孙老倔家冲出来,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他不再是准备去拼命的狼,而是运筹帷幄的将。
“大牛,铁蛋。”
“把家伙都放下,拿上铁锹跟我走。”
王大牛跟李铁蛋你看我我看你,虽然脑子犯迷糊,但还是立马照办。
肖东拿着孙老倔给的小半袋盐碱石,带着两个后生,再次冲进后山。
他没去那个藏着狍子群的山谷,而是在山谷外围,那片狍子们活动的必经路上,选了几个隐蔽的地点。
“挖!”
他指着一处背风的土坡,下了命令。
三个人,在紧迫的时间里,挥汗如雨。
他们挖了几个半米深的浅坑,把盐碱石砸碎了,混上孙老倔给的那些气味独特的草料,均匀的撒在坑里。
“东哥,这就行了?”王大牛抹了把汗,看着那几个不起眼的土坑,满脸疑惑。
“行了。”
肖东拍了拍手上的土,脸上带着一股掌控全局的自信。
“咱们走,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
……
与此同时,王富贵家。
院子里热闹起来。
王富贵领着派出所的刘猛,还有两个穿干部服的男人,神气活现的进了院。
潘丽丽正在厨房里头,冷眼看着弟媳张翠在案板上笨拙的处理着一块猪肉。
她手里的菜刀“剁剁剁”的响,像是要把心里的烦躁都发泄出去。
“弟妹,我听你姐夫说,你把肖家那熏肉的方子,都学到手了?”潘丽丽头也没抬,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张翠正在努力的回忆张杏芳教她的手法,闻言吓了一跳,手里的刀都差点滑了。
她连忙摆手,脸有点红:“哪儿能啊,姐。杏芳嫂子人好,就教了我些皮毛,怎么洗肉,怎么用盐抹匀。我就想着回娘家的时候,也能给家里人露一手,让他们尝尝鲜。”
潘丽丽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翠。
“就这些?”
她哼笑一声,语气里全是讥讽:“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你姐夫可跟我吹,说你把人家看家的本事都学会了,回来咱们自己开熏坊,卖到镇上去,发大财呢。”
“啊?”张翠彻底慌了,一张脸涨的通红,急的快哭出来,“没……没有的事。我哪有那本事,姐夫他……他那是瞎说的。姐你可别信,我就是想学着好好过日子……”
潘丽丽看着她那副天真又烂漫的蠢样,心里那股子火气更旺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那个男人王富贵,就是个被蝇头小利迷了眼,成天做着一步登天白日梦的蠢货,还想拉着她弟弟一起下水。
就在这时,王富贵的大嗓门从院子里传了进来。
“丽丽,泡茶啊,愣着干嘛。刘所长他们都来了!”
潘丽丽没动,只是冷冷的擦了擦手。
王富贵领着刘猛,还有那两个镇政府的闲职人员杨金鹏跟赵家伟,大摇大摆的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脸上堆满了得意。
“刘所,您放心,地方都探好了,保证让你们过足瘾。”他点头哈腰,活脱脱一个地主的做派。
见潘丽丽没动静,王富贵觉得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脸上有点挂不住,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马主任今儿个咋回事,说好了的,关键时候掉链子。”
潘丽丽听到马主任的名字,心头那股压着的火,“噌”一下就窜上了天灵盖。
她想起那天在镇政府杂物间,肖东那冰冷的眼神和马主任那屈辱的惨叫。
她冷笑一声,故意把声音提的老高,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敢来吗?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脸皮厚得能挡枪子儿?”
这话,让刘猛几人都愣了一下,院子里的气氛立马有点尴尬。
王富贵一张肥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敢跟潘丽丽发作,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对刘猛他们打着哈哈:“我这婆娘,瞎说话,别当真,别当真。”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的招呼着几个镇上来的贵客,又喊上了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懒汉,一行人乌泱泱的,扛着两杆黑漆漆的土枪,拿着砍刀,往后山的方向涌去。
那架势,哪儿是去打猎,分明是去抢劫。
潘丽丽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特别是自己男人那副狐假虎威的小人嘴脸,心里那股子厌恶,怎么也压不住。
她转过头,看着后山的方向,眼神复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还是在期待着什么。
山路上。
王富贵领着刘猛一行人,跟着潘小勇留下的记号,一路朝着那片山谷进发。
刘猛带来的两个人里,那个叫赵家伟的,是纯粹的办公室干部,头一回进这深山老林,兴奋的跟个猴儿似的,嘴里头的大呼小叫就没停过。
而另一个人,杨金鹏,就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了。
他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扛枪的姿势很稳,脚步也轻。那双眼睛不像赵家伟那样看热闹,而是在冷静的扫视周围的林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跟这群咋咋唬唬的游客完全不搭的沉静。
王富贵跟在旁边,只顾着点头哈腰的介绍,压根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反差。
“刘所,杨哥,赵哥,前面那片山谷,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