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失神后,一股被逼到墙角的邪火,轰的一声就从潘丽丽的心底烧到了脑袋。
她不能就这么认了。
她是谁?她可是村长王富贵的女人,是这个桃花村说一不二的潘主任!怎么能被一个穷的叮当响,靠着俩女人过活的泥腿子,用几句话就逼成这样?
“肖东!你做梦!”
她的嗓子劈了,声音又尖又薄,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十块钱?你怎么不去抢?我告诉你,村里的账上一个子儿都没有,这钱我不会出,村里也绝不可能出。”
她想用村集体的名义来压他,这是她最后的武器。
“还有那拖拉机,那是集体的财产,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要一半的使用权?你这是挖集体主义墙角,是想造反吗?我告诉你,这事要是传到镇上去,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色厉内荏的咆哮着,试图用自己最熟的大帽子,重新抢回场面上的主动。
然而,肖东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那眼神里没一点波澜,就好像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带着点儿懒得搭理的冷漠。
等潘丽丽自己吼得都快喘不上气了,他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几句话就把她所有的挣扎都堵了回去。
“潘主任,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他的声音很平,却像冰锥子。
“这十块钱,不是村里出,是你,或者说,是王富贵出。”
“是你男人没本事,把村里唯一的大家伙给弄坏了。现在,他要为他的无能,付出代价。”
“你……”潘丽丽的脸,瞬间血气上涌,又青又红。
“至于挖墙角?”肖东嘴角撇了撇,那讽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用拖拉机运山货,把山里的死物变成活钱,是往咱们村里添砖加瓦。
他王富贵呢?让这机器烂在这,眼睁睁看着扶贫名额飞走,那才叫真的,挖我们桃花村所有人的墙角。”
“你……”
“你什么你?”肖东眼神一横,跟刀子似的,“潘主任,我没时间跟你在这磨叽。扶贫的干部,后天就到。这车,修,还是不修,你现在就给我一句准话。”
“你要是觉得我这两个条件不划算,门在那边,你现在就能走。我绝不拦你。”
“到时候,扶贫的名额黄了,你弟弟的婚事泡汤了,全村人戳断脊梁骨骂的,是你潘丽丽跟王富贵,不是我肖东。”
他每个字都像小刀子,不往深了捅,就专挑潘丽丽最疼的软肋下手。
她被这番话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跟死人脸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
是啊。
她还有的选吗?
她没有。
从她踏进这个院门开始,她就没了任何选的余地。
她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身后是万丈深渊,眼前,是那个男人递过来的,唯一的,却淬满了剧毒的救命稻草。
她看着肖东那张平静的脸,看着他那双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一股子说不出的无力感,一下子就把她整个人给抽空了。
她一直当宝贝的口才,她丈夫给她的权力,她在这个村子里经营多年的威风……
在这一刻,在这个男人绝对的实力跟深沉的算计面前,都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潘丽丽闭上眼,那股子屈辱让她眼皮子都剧烈的抖个不停。
当她再睁开眼时,那股子高傲跟不屑全没了,眼睛里空洞洞的,只剩下麻木。
她看着肖东,嘴唇动了半天,才从干裂的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我……同意。”
这三个字,好像用光了她全身的力气。
说完,她整个人都软了,晃了两下,差点瘫地上。
“好。”
肖东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平平淡淡的,不带一点赢了的喜悦,好像这结果他早就料到了。
他转过身,看着石桌边上紧张的手心全是汗的陈梅,沉声说:“梅姐,立字据。”
陈梅的身体,猛的一震。
她看着肖东,又看了一眼那个失魂落魄,好像瞬间老了十岁的潘丽丽,一股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的麻痒感,瞬间从后脊梁窜上了头皮。
她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记账,只是管钱。
而立字据,是参与权力的制定。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背后记记流水账的寡妇了。
她要亲手,为这个家,为这个男人,起草一份能把整个桃花村的天都给换了的……契约。
她的手因为太激动而抖得厉害,可那双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亮。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小心的,从那本摊开的破账本封皮夹层里,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已经发黄的麻纸。
这是她当初用来包嫁妆里那根银簪子的纸,后来簪子没了,纸却被她留了下来,想着总有一天会用到。
她没想到,会用在今天,用在这样一个能改命的时刻。
她回到石桌旁,在潘丽丽那能杀人的目光注视下,将黄麻纸郑重的铺开,用一块小石头压住桌角。
肖东没有马上开口。
他只是走到张杏芳的身边,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因为害怕跟震惊而躲在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女人。
他伸出手,用那粗糙的指头,轻轻的,蹭掉了她脸上那颗还没干的泪珠子。
“杏芳嫂子,别怕。”
他的声音,头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能让人安心的温柔。
“抬起头,挺直腰。好好看着,好好学着。”
“看着我是怎么,把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一个一个,全都踩在脚下的。”
张杏芳猛的抬起头,那双总含着泪水的眼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了面对敌人时的冰冷跟算计,只有一种让她心安,也让她心悸的,绝对的强大跟庇护。
她的一颗心,在这一刻,咚咚咚的,就快要从嗓子眼里撞出来了。
肖东没再多说。
他直起身,重新走回石桌旁,那点温情瞬间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酷跟决断。
他看着桌上铺开的黄麻纸,对着早已准备好的陈梅,用一种不容置疑,像是在下命令的语气,缓缓开口:
“写。”
“协议。”
“第一条:经双方友好协商,由甲方肖东,为乙方桃花村村委会,修理拖拉机一台。乙方需支付甲方技术服务费,共计人民币……”
他的声音,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清晰的回响。
每个字,都像一把大铁锤,狠狠的,敲在潘丽丽那碎了一地的尊严上。
可对陈梅跟张杏芳来说。
这每一个字,都是新世界的乐章,是她们好日子的……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