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东人影没了,消失在晨雾里,但那股子叫目标的气场,还跟道无形的墙似的,把祖宅的院子跟外面的悠闲整个隔开了。
这里,不再是俩女人争风吃醋的后院。
这里是战场。
陈梅看着那背影走远,昨晚吹牛打气刚吊起来的心,不单没落下,反倒被一种更实在更急人的焦虑给抓紧了。
二十块。
一个月。
她走到院子中间,瞅了眼那只弄了一半的野山羊,又瞅了瞅远处关的死死的西偏房——张杏芳的屋门,深吸了口气。
她进自己屋,从装嫁妆的瓦罐底下,摸出本陪嫁过来的空白账本。纸都黄了,却干净的很。
她又从灶房灶膛里,翻出根没烧透的木条,在磨刀石上小心的磨尖了头。
没笔,就用炭条。
没墨,就用最原始的法子刻。
陈梅回到石桌边,郑重的摊开账本。
她学着记忆里私塾先生的样,用那根破炭笔,在头一页,一笔一划,特郑重的写下仨字——流水账。
然后,她翻开新的一页,画上了横竖的表格。
日期,事项,收入,支出,结余。
当她在那歪歪扭扭的线条下面,写下“初始资金:零”这几个字,一种混着神圣跟沉重的使命感,让她拿炭笔的手都开始发抖。
这个家,这个事业的根基,就从这个零开始了。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西偏房的门开了。
张杏芳跟个做错事的娃,低着头从里头出来。
她手里,死死攥着把磨的锃亮的菜刀。
“梅...梅姐...”她走到陈梅跟前,声儿小的跟蚊子叫,“东子说...让我拿只鸡练手...我...我不敢...”
她眼里全是害怕。
那不是鸡,那是家里没多少的活物,是能下蛋的宝贝。万一她搞砸了,做坏了,那不就是天大的罪过?
陈梅抬起头,看着她那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心里那股子因为嫉妒生的怨气,莫名其妙的,就散了些。
她想起肖东昨晚的话,生产总管。
也想起自个儿的身份,掌管财政。
她放下炭笔,站起来,脸上硬是挤出一种她自个儿都感觉陌生的,管事人的严肃派头。
“杏芳,你怕什么?”她的声音,比平时硬气不少,“东子说了,让你做,你就做。搞砸了,算我的。但你要是不敢做,那就是你的错。”
她走到院角的鸡笼旁,想都没想的,从里面抓出了一只还在咯咯叫的肥母鸡。
她将鸡塞到张杏芳那冰凉的手里,用一种不许反驳的语气说:“去吧。拿出你当生产总管的本事来。这不只是一只鸡,这是我们肖记的第一个产品。必须成功,不能失败。”
生产总管,肖记,产品......
这些陌生的,却又带股子魔力的词,跟一把把小锤子,敲在张杏芳心上。
她看着手里的鸡,又看了看陈梅那双异常严肃的眼睛,那股子刻在骨头里的胆怯,居然真散了点。
她用力的点了下头,不多废话,抓紧菜刀,转身,走进了那间属于她的战场——灶房。
看着张杏芳的背影,陈梅的心里,也悄悄的发生着某种变化。
她和她,好像不再是抢一个男人注意力的对手了。
她们,是...战友。
......
肖东没去昨天发现野山羊的山坡。
他的目标很明确。
要快速变现,赚第一笔启动资金,靠那些大块头不现实。
他要的是皮毛。
是那些在镇上皮货商手里,能直接换成响当当票子的,最值钱的硬通货——狐狸。
他跟个最老道的猎人一样,直奔后山北面那片乱石嶙峋的区域。
不到半天,一只皮毛油光水滑,品相极佳的火狐狸,就让他给拿下了。
顺手,他还用弹弓,打下几只在林间找食的肥硕野鸡。
他没回家。
直接剥了狐皮,收拾好野鸡,拿张大荷叶一包,奔着山下的青石镇就去了。
青石镇不大,但因为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集市,显得格外热闹。
肖东没在吵闹的集市上停,他目标明确,直奔镇东头那几家挂着兽皮招牌的皮货铺子。
他走进最大的一家,一个留着八字胡,眼珠子贼溜溜转的商贩,立刻迎上来。
“哟,兄弟,有货?”
肖东点了下头,把荷叶包打开,那张火红的,几乎没一点毛病的狐皮,一下就抓住了商贩的眼球。
“嚯,好皮子。”商贩眼睛一亮,但那点惊喜很快就被一种老江湖的精明给盖过去了。
他拿起皮子,装模作样的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然后撇了撇嘴,扔回桌上。
“皮是不错,可惜啊,就是小了点,颜色也稍微暗了些。这个季节的皮子,就这样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用一种爱搭不理的腔调说:“三块钱,不能再多了。爱卖不卖。”
旁边几个铺子的老板也凑过来,看着像在看热闹,其实是在用眼神交流,无声的结成了一个价格同盟。
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个穿着破旧,一脸风霜的年轻人,就是个不懂行的乡下穷小子,三块钱,足够打发他了。
然而,肖东的反应,却让他们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他没气,没吵,价都懒得还。
他只是淡淡的瞥了那个八字胡一眼,然后,就那么默默的,把狐皮拿荷叶重新包好,转过身,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走。
他那平静的有点过头的样子,让八字胡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
“哎,小子,别走啊,价钱好商量...”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句。
可肖东,连头都没回。
他拎着荷叶包,穿过吵闹的街道,直接走到了青石镇最气派,也是唯一的二层小楼跟前。
福满楼饭店。
他刚站到门口,一个穿干净白衬衫的年轻服务员就迎上来:“同志,吃饭还是住店?”
“我找你们老板。”肖东的声音,平静又有力。
很快,一个穿件半新蓝色涤卡夹克,挺着个油腻啤酒肚的中年胖子,从楼里走出来,正是福满楼的刘老板。
他上下打量一眼肖东,见他一身打补丁的旧衣服,满脚泥点,眉头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什么事?”
肖东没着急回答。
他当着刘老板的面,不紧不慢的,把那荷叶包,慢慢打开。
“哗——”
当那张火红的,在阳光下仿佛烧着火的狐皮,完完整整的展现在刘老板面前时,这位见多识广的老板,眼睛瞬间就直了。
“老板,您是识货的人。”
肖东的声音,不卑不亢。
“一张品相这么好的火狐皮,要是挂在您这大堂最显眼的位置,逢年过节,请贵客吃饭,那可比门口挂多少金字招牌,都更能显出福满楼的气派跟实力。”
刘老板的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
他必须承认,这小子,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这皮...什么价?”他故作镇定的问道。
“不卖。”
肖东这回答,又把所有人干懵了。
他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还剩下的几只野鸡,说道:“这皮,我可以送给刘老板,就当交个朋友。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今儿晚上,我想在您这福满楼,摆一桌最好的,就用这几只最新鲜的野鸡。我请客,您掌勺,顺便呢,帮我请几位镇上有点头脸的人物,怎么样?”
这话一出,刘老板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双眼睛,平静,深邃,却又带种让人看不透的自信跟谋略。
他一下就懂了,这小子,根本不是来卖皮子的。
他是来...做局的。
而就在刘老板心思转转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小兄弟,小兄弟留步。价钱好商量,好商量啊。”
是那个八字胡皮货商。
他带着几个同行,一路小跑的追了过来,脸上哪还有刚才的牛气,只剩下巴结跟着急。
他们都看出来了,这小子手里的,是尖货。要是真让福满楼给截了胡,他们这损失可就大了。
八字胡挤到跟前,看了一眼刘老板那放光的眼神,心里一横,咬牙道:“小兄弟,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皮子,我出...五块。五块钱。”
“我出五块五。”旁边另一个商贩立刻加价。
“六块。”
一场小小的竞价,就在福满楼的门口,戏剧性的上演了。
肖东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刘老板。
最终,那张被八字胡估价三块钱的狐皮,被他以七块钱的天价,卖给了另一个皮货商。
成交的那一刻,八字胡的脸都绿了。
而肖东呢,把那沓崭新的,沉甸甸的钞票揣进口袋,然后对着一旁若有所思的刘老板,抱了抱拳。
“刘老板,看来今晚这酒席吃不成了。不过这几只野鸡,就算我给您赔个罪。改天,等我肖记的熏肉果酒做好了,再来叨扰您。”
说完,他将那几只野鸡往那年轻服务员怀里一塞,转身,在所有人又复杂又疑惑的目光里,甩开大步,消失在了街尾。
刘老板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又低头瞅了瞅那几只肥鸡,眼睛里,闪着一种叫兴趣的光。
肖记?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