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E考试的日子如期而至。
考场设在卡塞尔学院庄严肃穆的英灵殿。高大的穹顶，彩绘的玻璃窗，以及墙壁上悬挂的历代屠龙英雄的画像，都让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屏息的沉重感。
新生们按照学号依次入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紧张和不安。这可是决定他们在卡塞尔命运的关键考试，血统评级将直接关系到他们未来能接触到的资源、任务乃至地位。
路明非平静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的座位靠窗，阳光透过彩窗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到了那个坐在前排、腰杆挺得笔直、如同大理石雕像般的楚子航，也看到了不远处正对着他挤眉弄眼、试图传递某种“鼓励”信号的芬格尔——这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混进来充当了临时的工作人员。
监考的是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教授。曼施坦因一脸严肃，强调着考场纪律，而古德里安则显得有些兴奋和期待，目光频频落在路明非身上，仿佛在等待什么奇迹的发生。
试卷发了下来，不是传统的题目，而是一张张空白的八开白纸，以及一盒崭新的铅笔。
“考试开始后，我们会播放一系列龙文录音。”曼施坦因教授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你们所要做的是，将听到龙文时脑海中产生的‘灵视’景象，用绘画的形式表现出来。不必追求艺术性，只需尽可能准确地描绘你所见。记住，诚实是唯一的准则，任何作弊行为都将被视为对龙族血统的亵渎！”
随着他话音落下，低沉而古老的龙文吟唱，通过隐藏在各处的音响系统，开始在大殿中回荡。
第一个龙文响起。
瞬间，整个英灵殿内的气氛变了。
新生们身体或僵硬或颤抖，脸上浮现出痛苦、迷醉、恐惧等各种神色。他们纷纷抓起铅笔，在纸上疯狂地涂抹起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片急促的交响。
楚子航的动作最快，也最稳定。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下笔精准而迅速，勾勒出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仿佛要将看到的景象直接烙印在纸上。
其他新生也形态各异，有的画得满头大汗，有的甚至因为灵视景象过于冲击而低声啜泣。
只有路明非。
他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立刻动笔。
他也在“听”，也在“看”。
那古老的龙文如同钥匙，开启了一扇扇通往龙族历史片段的大门。在他的“眼前”，巨龙咆哮，城市倾覆，古老的仪式在星空下举行……无数的幻象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路明非的意识，如同风暴眼中的灯塔，岿然不动。
他冷静地“分析”着这些信息流。这个龙文对应的是天空与风一系的权柄，那个片段描绘的是黑王尼德霍格吞噬世界树的某个象征性场景……他甚至能分辨出这些“录音”中蕴含的精神力量的强弱和偏向。
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场龙族历史的“资料片展播”。
他拿起铅笔，开始在白纸上作画。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线条流畅而准确，仿佛不是在描绘狂乱的幻象，而是在进行严谨的考古临摹。他画下咆哮的龙首，画下倒塌的巨柱，画下祭祀的火堆……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精准地复现了灵视中的核心要素，却又剥离了其中扰人心神的精神污染。
他画得很快，但给人的感觉却异常沉稳。与其他新生那种仿佛被附身般的狂乱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教授在考场内巡视。当古德里安看到路明非那平静的表情和稳健的笔触时，脸上露出了欣慰和自豪的笑容，低声对曼施坦因说：“看！我就说他是真正的S级！多么稳定！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
曼施坦因则微微蹙眉。路明非的表现确实稳定得过分了。这种级别的龙文吟唱，即便是A级学生也会感到不小的压力，或多或少会流露出一些情绪波动。可路明非……他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在完成一项普通的课堂作业。
这不符合常理。
龙文录音一段接一段地播放。路明非面前的画纸一张接一张地填满。他像一个高效的绘图机器，精准地输出着“标准答案”。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到来。
终于，在播放到某一段特定的、旋律更加诡异、力量感也截然不同的龙文时，路明非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来了。
专门为他准备的“特别节目”。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龙文都要冰冷、怨毒、充满了诱惑与毁灭气息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毒蛇，穿透了常规的信息流，精准地朝着他的精神世界噬咬而来。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
不再是宏大的历史场景，而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他仿佛置身于幽深的海底，又像是漂浮在宇宙的真空。巨大的、苍白的骨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那是八岐大蛇的残骸，是白王血裔的终极象征。一个充满了怨恨与不甘的意志，如同潮水般试图淹没他的意识。
“来吧……拥抱这份力量……”
“你与我……本是一体……”
“背叛者……终将归来……”
充满了蛊惑与诅咒的低语，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这是白王圣骸的残留意识，或者说，是隐藏在卡塞尔学院地下的、那枚圣骸对他这个特殊存在的本能吸引与侵蚀。
上一次，就是这玩意差点让他崩溃，最终依靠路鸣泽的力量才勉强抵御。
但这一次——
路明非手中的铅笔，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英灵殿的穹顶，看向了那力量来源的虚无之处。
在他的精神世界深处，那道早已构筑好的、坚不可摧的“防火墙”悄然启动，将那股冰冷怨毒的精神冲击牢牢隔绝在外。同时，那个属于“导演”和“主审官”的超然视角，被提升到了极致。
他没有抗拒这股力量带来的“影像”，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姿态，开始“审阅”这段“特别放映”。
他看到那苍白的骨骸，看到那扭曲的怨念，感受到那试图同化一切的冰冷意志。
然后，他在心里，给出了自己的“影评”：
“画面构图单调，缺乏新意，重复使用黑暗和骨骸元素，视觉疲劳感严重。”
“配乐（精神低语）过于聒噪，充斥着单一的负面情绪，缺乏层次感和艺术性。”
“主题思想陈旧，依旧是老套的力量诱惑与毁灭论调，对观众（我）缺乏足够的吸引力。”
“综合评分：不及格。建议回炉重造，或者……直接下映。”
当这个“影评”在他心中定稿的瞬间，他调动起一丝精纯的精神力，并非对抗，而是如同一个挑剔的观众按下“差评”按钮，将这份充满了路明非式吐槽风格的“反馈”，沿着那股精神力量来的路径，原路“发送”了回去！
这一下，如同石沉大海，又像是点燃了某个火药桶的引信。
那原本汹涌而来的、充满了蛊惑力的精神力量，猛地一滞！
仿佛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放映员”被这突如其来的、毫不客气的“差评”给搞懵了，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冰冷的怨毒气息骤然加剧，试图以更强的力量碾压过来。
但路明非只是加固了自己的“防火墙”，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审阅”姿态。他甚至开始尝试，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分析”和“解析”这股力量的构成方式，就像在拆解一个精密的机械装置。
他“看”到了这力量中蕴含的、属于白王的独特权柄碎片，看到了那扭曲的、不甘的意志核心，也看到了它与自己血脉深处某种隐晦联系的“接口”。
他没有试图去触碰那个“接口”，只是将其记录下来，作为未来的“研究素材”。
这场无声的交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外人看来，路明非只是在听到某段龙文时，握笔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在画纸上勾勒——他画下了一片深邃的黑暗，以及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扭曲的苍白影子，笔触依旧稳定，只是画面内容比其他人的更加抽象和……诡异。
那股来自白王圣骸的冲击，在路明非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审阅”和那记精准的“差评”反馈下，如同撞上了礁石的浪花，徒劳地翻涌了片刻，最终悻悻地退去了。它似乎意识到，这个目标的“精神防御”和“意志形态”，与它认知中的任何混血种都截然不同，常规的侵蚀手段完全无效。
路明非感受到那股力量的退潮，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个哈欠。
“就这？”他在心里撇了撇嘴，“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他继续完成着后续的龙文“听写”，仿佛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暗战从未发生。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新生们如同虚脱一般，大多瘫倒在座位上，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只有少数如楚子航这样的人，还能保持着基本的镇定。
工作人员开始收卷。
古德里安教授迫不及待地冲到路明非身边，拿起他桌上那一叠画纸，只看了一眼，就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完美！太完美了！看看这线条！这构图！对龙文精髓的把握无与伦比！曼施坦因，你快来看！”
曼施坦因教授也走了过来，仔细地翻看着路明非的画作。他的表情从严肃逐渐变为震惊，尤其是在看到那张描绘着黑暗与苍白骨骸的画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路明非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浓浓的探究。
路明非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脸上带着一丝考试后的疲惫（伪装出来的），和一点恰到好处的、对自身表现的不确定。
“教授，我画得……还行吗？”
曼施坦因教授没有回答，只是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沉声道：“所有试卷会立刻送往诺玛处进行封闭评阅。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目光依旧停留在路明非身上：“路明非同学，你的表现……很特别。”
路明非谦逊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这场“观影”和“审阅”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卡塞尔学院对“S”级的常规认知范畴。
他很好奇，诺玛和那些教授们，会如何定义他这种“特别”？
是更高的“S+”？还是……如同上一次那样，因为无法理解而定义为“未知”？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在乎。
因为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通过了这场考试，并且给那位不请自来的“特别放映员”，留下了一份印象深刻的“观影反馈”。
走出英灵殿，阳光有些刺眼。
芬格尔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师弟，牛逼啊！我刚才可看见了，你稳得像尊佛！最后那段‘群魔乱舞’的时候，好多人都快尿了，就你跟没事人一样！怎么样？感受到S级的强大了吧？”
路明非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学长，你说……如果一场电影特别烂，观众有没有权利给差评？”
芬格尔一愣，不明所以：“啊？差评？当然有啊！烂片还不让人骂了？”
“那就好。”路明非点点头，双手插进兜里，慢悠悠地朝着宿舍方向走去，留下芬格尔在原地一头雾水。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3E考试的帷幕已经落下，但他知道，他在这座学院真正的“导演”生涯，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第一个因为他今天的表现而被深深震撼和吸引的“观众”——楚子航，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廊柱下，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正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冰冷的目光中，第一次染上了名为“凝重”和“强烈好奇”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