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萝拉的到访，在“锈蚀公寓”这潭死水里，激起了远比她想象中更剧烈的涟漪。
她一饮而尽那杯浑浊之水的举动，通过老巴尔克那张藏不住事的嘴，迅速传遍了整栋破楼。
当晚，又有三位代表，怀着忐忑与试探，敲响了巴尔克的房门。
他们挤在狭小的房间里，像一群受惊的土拨鼠，小心翼翼地向奥萝拉询问着关于“茶话会”的细节。
奥萝拉没有隐瞒。
“没有昂贵的门票，不需要华丽的礼服。”
“我只准备了一些来自我们家乡晨曦星的粗茶，和一些自己烤的麦饼。”
“我们不谈政治，不谈结盟，只聊聊家乡，聊聊我们这些‘旋臂人’，在神堡过得怎么样。”
她的坦诚，和那份发自内心的平等姿态。
让这些被压抑了太久的底层代表，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三天后，“旋臂风情茶话会”如期举行。
地点没有选在任何豪华酒店。
而是就在奥萝拉她们居住的A-07号公寓。
李辰的灵能分身和赤练早已回避，将整个空间留给了奥萝拉和她的客人们。
公寓里没有播放高雅的星际古典乐。
取而代之的，是晨曦星上风吹过麦浪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的也不是名贵的香薰。
而是烤麦饼和某种旋臂特有植物泡出的茶水，那股朴素又带点苦涩的清香。
出乎奥萝拉的意料，来的人比她想象中多得多。
除了“锈蚀公寓”的十几位代表，还有从其他d级、E级文明聚居地闻讯赶来的。
足足有五六十人。
他们局促地站在公寓门口。
看着里面明亮干净的环境，很多人甚至不敢踏入。
是老巴尔克第一个走了进去。
他拿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麦饼，狠狠咬了一口，眼眶又红了。
“是家乡的味道……”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他们拘谨地走进公寓，学着巴尔克的样子，拿起食物和茶水。
气氛一开始很沉闷。
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和喝水的声音。
他们太久没有尝过这种“正常”的食物了。
很多人吃着吃着，就无声地流下眼泪。
奥萝拉没有打扰他们。
她只是安静地为大家添上茶水，端上新的麦饼。
直到一个来自“棘背人”文明的代表，一个浑身长满骨刺，看上去很凶悍，此刻却抱着一杯热茶瑟瑟发抖的生物，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凯琳女士……那个贸易市场……真的……真的能建成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公寓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几十双充满了期盼与恐惧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奥萝拉。
“会的。”奥萝拉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可是……可是勇达里姆和格莱博赛……”
棘背人代表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们不会让我们这些‘垃圾’，分到一点好处的。”
“他们会把市场建在自己的地盘，然后用更高的税收，把我们最后一点血都吸干！”
“我们只会变得比现在更惨！”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人心中那个名为“希望”的脆弱气泡。
悲观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是啊，蛋糕太大了，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们。”
“我们只是他们脚下的尘埃。”
一个来自水生文明的代表，他的皮肤因为缺水而变得干裂。
他痛苦地说：“我的母星，再过五十个标准年，就会彻底干涸。我本以为，这个市场能让我买到足够的水循环设备……”
“现在看来，都是幻想。”
绝望，比病毒传播得更快。
公寓里的气氛，从刚才的温暖，瞬间跌入了冰点。
他们渴望那个市场，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没资格上那张华丽的餐桌。
这种希望就在眼前，却又注定无法触及的痛苦，足以将人逼疯。
奥萝拉看着他们，她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却发现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终于深刻地理解了。
李辰口中那“可以被无限利用的贪婪”，背后是何等深沉的绝望。
就在这时，她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一条来自李辰的，加密信息。
只有四个字。
“时机，到了。”
……
同一时间。
公寓的另一个房间里。
李辰的灵能分身正通过一只微型机械蚊子传回的实时画面，看着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赤练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那些代表们或悲伤或绝望的脸，眉头紧锁。
“老板，我不太明白。”
“你费这么大劲，把这群‘失败者’聚在一起，听他们哭诉自己有多惨？”
“这有什么用？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李辰没有回头。
他指着屏幕上，那个因为母星缺水而皮肤干裂的代表。
“赤练，你觉得，在他眼里，一杯干净的水值多少钱？”
赤练想了想：“在神堡，一杯水不值钱。但在他的母星，可能比他的命都值钱。”
“很好。”
李辰又指向那个担心文明被饿死的棘背人。
“那在他眼里，一块能让他所有族人吃饱的麦饼，又值多少钱？”
“……能换他的一切。”赤练终于有点明白了。
李辰关掉了监控画面。
“所以，这不是在浪费时间。”
“这是在确认我们的‘商品’，在‘目标客户’心中的价值。”
“现在我确认了，这份价值，高到足以让他们赌上一切。”
他转过身，对赤练露出了一个让她背后发凉的笑容。
“赤练，在军事上，有一种战术，叫‘垃圾时间’。”
“当双方实力差距悬殊，胜负已定时，剩下的时间，就叫垃圾时间。”
“现在，在神堡所有人看来，我们和两大集团的博弈，就已经进入了‘垃圾时间’。”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出局了。”
李辰走到房间中央，伸出一根手指。
“所以，我要用他们眼中的‘垃圾时间’，和他们眼里的这群‘垃圾’。”
“打一场，必胜的‘垃圾战争’。”
他打开通讯，对奥萝拉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去吧，我的女王。”
“召开破晓同盟的第二次新闻发布会。”
“是时候，掀桌子了。”
……
两大集团的争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他们为了争取几个关键的b级文明摇摆票，争得不可开交。
神堡所有主流媒体的记者，都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将镜头和版面全部对准了他们。
就在此时。
一条毫不起眼的消息，出现在了公共信息平台的角落里。
【破晓同盟，将于一小时后，在A-07号公寓，召开第二次新闻发布会。】
这条消息，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只有几个被主编派去盯梢破晓同盟，以防他们有什么“遗言”要发表的三流小报实习记者，无精打采地赶了过去。
发布会现场，在A-07公寓宽敞的客厅里。
只摆了不到十张椅子。
现场门可罗雀。
那几个实习记者坐在下面，交头接耳。
“搞什么鬼？破晓同盟这时候开发布会？”
“还能干嘛，估计是想宣布退出竞争，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
“也是，再撑下去也没意义了。就是可惜了凯琳女士，那么聪明漂亮的一个人，哎。”
就在他们的议论声中。
奥萝拉走上了临时搭建的简易讲台。
她身后，是晨曦星的动态全息投影。
那颗美丽的，充满生机的蓝色星球，在星海中静静旋转。
她换回了那身纯白色的外交官制服，神情没有丝毫颓败，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
她清了清嗓子，面对着下面稀稀拉拉的镜头，和几张无精打采的脸，用平稳而清晰的声音，宣布。
“破晓同盟，将正式参与‘泛星系贸易市场’选址的最终角逐。”
台下的记者们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
“噗……还角逐呢？拿什么角逐？”
奥萝拉没有理会他们的嘲笑，继续宣布。
“我们的候选地点是——”
“破晓同盟首都，晨曦星。”
台下的嗤笑声更大了。
一个记者甚至笑出了声，他以为自己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他大着胆子，举手提问，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
“凯琳女士，请恕我直言，您是在开玩笑吗？”
“一颗名不见经传的c级文明母星，凭什么，和A级文明经营了数万年的首都‘黄金御座’，和全银河的商业中心‘水晶之巢’去竞争？”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奥萝拉平静地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那几个可怜的镜头。
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凭我们，比他们更懂得两个字。”
“分享。”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记者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奥萝拉深吸一口气。
她抛出了李辰交给她的，那颗足以炸翻整个神堡，炸翻整个银河的，重磅炸弹。
“根据补充条款，市场所在地，将享有百分之十的永久性贸易税减免特权。”
“我在此，代表破晓同盟，向全银河系所有智慧文明，郑重承诺——”
她的声音，通过那几个简陋的镜头，传向了未知的远方。
“如果【晨曦星】，最终当选为‘泛星系贸易市场’的指定地点……”
“我们承诺，将这百分之十的永久交易税减免权限，通过一套完全公开、绝对透明、不可篡改的智能合约算法……”
奥萝拉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石之声。
“与所有在本次议会投票中，支持【晨曦星】的文明！”
“进行永久性的，利益共享！”
一句话，让整个发布会现场，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那几个刚才还在嗤笑的记者，此刻全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手中的录音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