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靠着墙，眼皮耷拉着，蓝色晶石的光晕透过眼皮带来一丝暖意。
归序紧挨着他的膝盖，那团光晕起伏微弱得像快要熄灭的烛火。
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碎片，那点顽固的温热成了此刻唯一的实感。
半小时的休整时间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漏完，带着压抑的沉默。
没人真能睡着，空气里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比外面裹着的浓雾更让人喘不过气。
老周守在入口，眼珠子瞪得溜圆，恨不得把外面的雾气瞪穿。
阿雅的笔尖在纸页上划出细密的沙沙声，偶尔停下，视线扫过晶石，或者落在林怀安脸上，带着未散尽的惊悸和一丝研究者的好奇。
“小鹿”蜷得像只虾米，眼皮却在轻微颤动。
“刀子”杵在阴影最浓的角落，像块长在那里的石头，只有偶尔调整重心时，衣料摩擦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声响。
陈寻是第一个动的。
她站起身，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把短刃像有自己想法似的又滑回她掌心。
“走。”一个字，砸碎了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像上了发条。
老周利索地扒开挡门的破烂，探头左右看看，缩回来比了个手势。
“往哪走？”阿雅看向林怀安，这几乎成了习惯。
碎片在他那儿，那个叫归序的光团也只认他。
林怀安睁开眼，眼底那点迷糊被压下去，换上一层冷冽的光。
他站起来，归序的光晕也跟着浮起，虚虚贴着他胳膊。
“先出去。”他说，“刚才那影像里塞信的地方，看着像我们路过的那段破城墙。去那儿看看，兴许有线索，或者下一块碎片。”
他没提自己觉得眼熟的细节，只给了方向。
在这鬼地方，留一手没坏处。
陈寻点头：“行。老周，记路线看结构还是你。阿雅，盯着周围，有啥不对劲立刻说。‘刀子’，”她头也没回，“断后。”
“刀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音，算是应了，慢腾腾晃到队伍尾巴上。
“小鹿”也默默站起来，揪着阿雅的衣角。
队伍再次钻进能闷死人的浓雾里。
一离开石室范围，那鬼祟的低语声立刻缠上来，阴魂不散。
这次林怀安走在陈寻后面。
归序飘在前面，幽蓝的光晕似乎比之前凝实了点，能照出七八米远，让人心里踏实了些。
林怀安能感觉到，祂在石室里确实缓过来一点。
靠着老周那不太靠谱的方向感和林怀安对影像里角落旮旯的记忆，他们在迷宫似的雾里深一脚浅一脚。
雾气像活的，裹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建筑，时不时给你变个样，心理压力大得能压弯脊梁骨。
走了大概一刻钟，前面雾里冒出段黑黢黢的高大影子，是那段破城墙。
“就这儿了。”老周压低嗓门，指指前面。
城墙近看更破败，大石头垮得到处都是，爬满了黑绿色的苔藓和叫不出名的藤，一股子湿漉漉的霉烂味儿扑面而来。
“确定是这儿？”陈寻左右环顾，雾墙厚重，看不透，安全感为零。
林怀安走到墙根下，脑子里回放影像。
那官吏站的角度，塞信的位置……
他目光锁定在一处墙垛下面，那儿有几块石头堆得稍微齐整点。
他冲陈寻示意了一下。
陈寻上前，用短刃小心撬动石头。老周在旁边端着钢筋警戒。
阿雅举着探测器，屏幕上一片雪花，偶尔跳出几个乱码。
“刀子”站在几步外，背对众人面朝雾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但那微微侧过来的脑袋暴露了他没放松警惕。
石头一块块搬开，后面露出个黑窟窿，不大，刚够塞只手进去。
“有货！”陈寻动作一顿，小心地从里面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硬方块。
油布烂了边角，露出底下金属的一角。陈寻把它递给林怀安。
林怀安接过，入手沉，冰凉。
他慢慢揭开油布，里面是把古里古气的青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模糊的花纹，还有个让他心头一紧的标记。
那是一个线条扭成麻花的抽象蜘蛛网。
“蛛网……”他低声念出来，心脏往下沉了沉。
这阴魂不散的组织，古城完蛋前就有他们了？这钥匙是那官吏留的？他是蛛网的人，还是从蛛网那儿偷来的？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真相碎片猛地烫了一下。
他赶紧掏出来，碎片上的符号白光乱闪，亮得扎眼。
“退后！”陈寻厉喝，一把将他往后拽。
老周也抄起武器，阿雅连着退了好几步。
只见那撬开的墙缝里，浓雾像开了锅一样翻涌，墨汁似的黑暗从里面渗出来，飞快凝成个高大扭曲，没个正形的影子。
这影子比之前遇到的雾怪更阴冷，更让人绝望，它没眼睛，可所有人都觉得被什么东西恶意地舔了一遍。
“是它！就那个暗红的……”老周声音发颤，认出这气息了，跟偷袭林怀安那个同源，但眼前这个更大，更实在。
影子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周围的低语声猛地放大，像无数根针扎进脑仁。
阿雅闷哼一声，腿一软差点跪下，探测器屏幕瞬间血红。
“小鹿”直接抱头缩成一团，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咽。
陈寻强忍着脑袋要裂开的疼，刀横在身前，脸色白得吓人，这怪物的精神压迫太凶了。
影子蠕动着，像滩活了的黑油，直奔拿着钥匙和碎片的林怀安，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黑线。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飘在林怀安前面的归序动了。
幽蓝的光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涨，不再是光，而是凝成一道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厚实屏障，狠狠撞上扑来的黑暗。
“轰！”
林怀安只觉得胸口印记像被烙铁烫了，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他死死咬着牙，攥紧了钥匙和碎片。
幽蓝和黑暗绞在一起，互相啃噬，湮灭。
归序的光晕撞完后明显暗了下去，边缘都模糊了，像要散开。
但祂死死挡在林怀安前面，把那片黑暗拦在外面，寸步不让。
那影子对归序的力量极为顾忌，被拦下后发出更尖利的无声嘶嚎，黑暗翻滚着想绕过蓝色屏障。
“打它！这东西怕归序！”林怀安忍着剧痛喊。
陈寻第一个反应过来，她顶着精神上的恶心，身形一闪，短刃带着风声直捅影子相对实在的核心。
刀刃上附着她硬挤出来的精神力，划过黑暗时，居然带起一溜幽蓝火花，那是残留的归序力量在和影子较劲。
有用！
老周见状，也吼了一嗓子给自己鼓劲，抡圆了武器就往影子上砸。
他这打法笨，但力气大，砸在影子上发出噗噗闷响，虽然造不成真伤，但能搅和它动作。
阿雅挣扎着举探测器想找弱点，干扰太强，屏幕花成一片。
“它的核心……核心能量在乱跳！”
“刀子”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脸藏在雾气里看不真切，眼神复杂地扫过跟影子拼命的陈寻和老周，又看看光快熄了却还死扛的归序，最后目光落在林怀安手里的钥匙和碎片上，指间的飞刀转了几圈，到底没扔出去。
就在这时，黑暗影子彻底怒了，它放弃跟归序硬刚，猛地散成好几股，像黑色的毒蛇，分头咬向陈寻、老周，还有……看着最软的阿雅和“小鹿”！
它的算盘打得响，牵住能打的，直接捏软柿子，逼林怀安露破绽。
陈寻和老周被迫回防，一下子手忙脚乱。
一股黑蛇直冲阿雅。
“小鹿”吓得叫出声，下意识把阿雅往后一推，自己完全暴露在黑蛇前面。
眼看那冒着冰冷恶意的黑蛇就要舔上“小鹿”，林怀安瞳孔缩成针尖，几乎能看见她瞬间干瘪的样子。
危急关头，一直怂得不行的“小鹿”，眼里猛地闪过一道凶光。
她不退反进，迎着黑蛇，双手在胸前快出残影地结了个怪手印，嘴里蹦出一串短促古怪的音节。
那音节不像人话，带着股老古董的味儿和奇异的力量波动。
音节落下的瞬间，她胸前那个石头似的吊坠猛地冒出微弱的土黄色光。
光不强，但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感觉。
黑蛇撞上黄光，像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发出闷响，攻势一顿。
虽然黄光也跟着狂闪，差点崩掉，“小鹿”更是脸一白，嘴角淌下血丝，显然代价不小，但她确实扛住了这要命的一击。
这变故太快，所有人都愣了，连那黑暗影子都卡壳了一下。
陈寻和老周趁机砍断缠他们的黑蛇，迅速后退，跟“小鹿”和阿雅凑到一块。
陈寻看“小鹿”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
“你……”阿雅扶着摇摇晃晃的“小鹿”，脸上写满了懵。
“小鹿”抹掉嘴角的血，那双老是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现在只剩冷静和疲惫，哑着嗓子说：“先弄死它！”
声音不抖了，反而有种跟脸蛋不符的沉稳。
林怀安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鹿”果然藏得深！
她不仅装了，用的还是某种术法，这完全超出了他对印记能力的理解。
但危机还没解除。
黑暗影子只是被“小鹿”的突然爆发搞蒙了，它很快重新聚拢，更疯了，浓稠的黑暗几乎变成固体，精神压迫强得让归序的蓝色屏障开始狂闪，明灭不定。
归序的光晕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像风里残烛。
林怀安清楚地感觉到祂传来的虚弱和痛苦，那股守护的劲儿还在，可力量快流干了。
这样下去不行，归序会完蛋的！
林怀安脑子转得飞快。
影像，钥匙，蛛网标记，影子对碎片的渴望，对归序的忌惮……
碎片！
他猛地想起阿雅早前的话，碎片可能不只会招灾，也能克灾。
他毫不犹豫地把手里那块白光乱闪的真相碎片，狠狠按向身前归序那快熄的光晕。
“归序！吃了它！或者……用它！”
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后果，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也可能是唯一的活路。
他只能赌，赌这些碎片里的“信息”或者“情感”能量，对归序是补药，或者对那影子是毒药。
碎片碰上归序光晕的刹那，原本淡得快没的幽蓝光晕，像冷水泼进滚油，猛地炸锅了。
碎片上的白光被瞬间吸干，跟幽蓝光搅成一团，激烈碰撞。
一股远超之前但极不稳定的恐怖能量从归序核心爆开。
林怀安被这股力量推得踉跄好几步，震惊地看着归序。
那团光晕眨眼缩到拳头大，颜色变成深得发黑的暗蓝，里面像有雷暴在酝酿。
紧接着，它不再维持光晕样，猛地拉长变形，化成一道边缘窜着不稳定白光的深蓝箭矢。
这箭矢完全由能量构成，散发着让那黑暗影子都哆嗦的毁灭气息。
它没了归序平时的温和依恋，只剩下破坏欲。
“咻——！”
深蓝箭矢撕开浓雾，带着一股不要命的劲儿，瞬间捅穿了那庞大的黑暗影子。
一声像撕布似的轻微响动传来。
黑暗影子的动作彻底定格，它那没形的身子上，被箭矢穿过的地方，多了个边缘烧着幽蓝和白电光的窟窿。
窟窿周围的黑暗像遇到克星，迅速消融。
影子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不甘和怨毒的哀嚎，整个身子从里向外崩解，化成几缕黑烟，最终彻底散在雾气里，只留下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
影子一没，那让人脑仁疼的低语声也猛地减弱，变回之前那种只是烦人的程度。
现场死静。
所有人都盯着深蓝箭矢消失的地方，又看向因为能量耗尽重新变回一团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掉的幽蓝光晕的归序，说不出话。
这一下的威力，超乎想象。
而更让他们心里翻江倒海的，是“小鹿”之前的突然变身，和林怀安那不要命的操作。
林怀安小心翼翼地把虚弱到极点的归序接引回身边，感受着祂那几乎摸不到的细微波动，心里沉甸甸的。
祂为了保他们，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他抬起头，目光先盯在脸色惨白的“小鹿”身上。
“现在，能说道说道了吧？”陈寻的声音冰碴子似的，短刃虽回了鞘，手还按在刀柄上，眼神刀子一样剐着“小鹿”。“你到底是哪路神仙？”
老周也攥紧了钢筋，眼神里全是怀疑和警惕。阿雅扶着“小鹿”的手松了点，下意识退后半步。
“刀子”不知啥时候转过了身，抱着胳膊，看戏似的，嘴角挂着点玩味的笑。
被几双眼睛盯着，“小鹿”，或者说，这个不再装怂的女孩，慢慢站直了。
她擦干净嘴角的血，那张娃娃脸上，现在是一片跟年龄不符的平静，甚至有点冷。
“鹿灵。”她开口，声音清脆，但没半点温度，“‘信使’的内部成员。”
信使？
鹿灵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怀安手上那把刻着蛛网标记的钥匙上。
“混进你们队，是为了这钥匙，还有确认‘收藏家’的状况。”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们‘信使’，一直盯着‘蛛网’的动静，还有……像‘收藏家’这样的特殊存在。”
收藏家？她说归序？林怀安下意识把身边微弱的光晕往身后挡了挡。
陈寻眉头拧成疙瘩：“具体想干嘛？”
“记录，观察，必要的时候……引导。”鹿灵话很省，“我们跟‘蛛网’那套抢东西控场子的不一样。我们觉得，想活下去，得先搞明白。”
她看了眼林怀安：“你刚才那手挺险，但……成了。‘收藏家’好像能吞掉碎片里的能量，有点意思。说不定，这就是‘信任之链’别的玩法。”
她的话信息量爆炸，不仅交代了自己是谁想干嘛，还暗示了林怀安和归序之间可能有更深的勾连。
“所以你之前全是装的？”老周忍不住问，感觉感情被欺骗了。
鹿灵没直接答，只淡淡说：“该装就得装。在‘蛛网’眼皮底下，不小心活不长。”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一直看戏的“刀子”。
“刀子”感受到她的视线，嗤笑一声，终于开腔，嗓子哑得像破锣：“好一场无间道。那么，‘信使’的小姐，你现在亮牌子，是想咋地？把我们几个一锅端了，还是拉我们入伙，跟你一块当观察员？”
鹿灵摇头：“我的活儿是确认钥匙和‘收藏家’状况，现在活儿差不多完了。后面的路，各走各的，或者……暂时搭个伙。‘蛛网’在城里的人比你们想的多，他们盯上的，不止几块碎片。”
她停了下，看着林怀安：“你，和‘收藏家’，是他们重点照顾对象。”
林怀安攥紧了钥匙，冰凉的触感让他脑子格外清醒。蛛网，信使，特别的归序，真相碎片，信任之链……
所有这些扭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似乎就在网中央。
他看了眼身边弱得快要消失的归序，又看了看眼神锐利的陈寻，一脸懵的老周，表情复杂的阿雅，以及深藏不露的鹿灵和立场成谜的“刀子”。
队伍那点本来就脆的信任，在鹿灵掀牌子的瞬间，已经碎成渣了。
前面的路，看着更绕了。
陈寻靠近林怀安，声音压得极低：“水越来越浑。那个‘刀子’不对劲，他藏着掖着。现在这‘鹿灵’也摸不透。我们得把眼睛擦亮。”
林怀安默默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紧挨着他的归序的光晕上。
这会儿，他能完全信得过的，好像只剩这个为了护他们差点把自己搞没的存在了。
祂这虚弱样，让他心里揪着疼，也让他更铁了心要护住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