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室休整了几个小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透过通风口的缝隙，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林怀安肩膀的疼痛缓解了一些，但精神的疲惫不是短时间内能恢复的，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沾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他拿出那点所剩无几的压缩干粮，犹豫了一下，还是分给了陈寻一小半。
老李和小王则眼巴巴地看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他们自己的补给早在之前的混乱中丢得一干二净。
林怀安看着他们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把手里本就不多的干粮又掰了一半递过去。
老李接过干粮，连声道谢，和小王狼吞虎咽起来，噎得直伸脖子。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林怀安咽下干涩得如同沙砾的食物，费力地喝了口水，润了一下快要冒烟的喉咙。
“我们需要尽快找到读取数据的设备，还要弄清楚‘情感回响之冢’的具体信息和位置。时间不等人。”
陈寻点了点头，动作利落地检查着自己剩余的装备。
“设备是关键。我知道附近有个黑市据点，以前跟……跟某个线人交易过情报。”
她的话语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门路。
“但也很危险，蛛网的触角很可能也伸到了那里，说不定已经有我们的画像在流通了。”
“危险也得去。”林怀安语气坚决，没有半分犹豫。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归序，那团幽蓝光晕依旧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和那种令人不适的“注视”，像个甩不掉的、沉默的影子。
“带着祂，估计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意，想低调都难。”
“未必是坏事。”陈寻冷静地分析，她的思维方式总是更倾向于实际效用。
“黑市那种地方，混迹其中的人最懂得趋利避害。看到这么个……看不透底细的东西跟着我们，反而可能不敢轻易动歪心思。只要我们不主动招惹麻烦，祂或许能起到一点震慑作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有可能引来更麻烦的家伙，比如蛛网的高层，或者某些对异常现象特别感兴趣的疯子。”
事不宜迟，他们决定立刻出发。
离开前，陈寻展现出了惊人的专业素养，她仔细地清理了他们停留过的所有痕迹，包括脚印，食物残渣甚至是身体倚靠墙壁留下的细微印记，仿佛他们从未在此存在过。
老李和小王表示想继续跟着他们，毕竟外面世界太危险，他们两个没什么战斗力的人单独行动，生存几率微乎其微。
林怀安看了看他们惊恐未定又带着期盼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多两个人，虽然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至少能帮忙望望风，或者在某些需要人手的场合搭把手。
再次回到地表，白天的废弃工业区显得更加破败和空旷，残垣断壁在灰白的天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像是一片巨大的死去的骨骼。
他们沿着这些断壁残垣小心前行，陈寻在前面带路，她的脚步轻盈而警觉，如同在丛林间潜行的母豹，眼神不断扫视着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险。
归序的光晕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在白天的光线下，不像夜晚那么幽深显眼，但那团缓慢变幻的蓝色光球，依然透着无法掩饰的诡异，与这个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中途还绕开了一处疑似有变异生物巢穴的坍塌厂房，他们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地下停车场入口的地方。
地下停车场入口处堆积着不少碎石和废弃的金属框架，看起来像是被遗弃了很久。
陈寻示意大家停下，自己先上前检查。
她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面和墙壁的痕迹，手指轻轻拂过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刮痕。
“有人经常从这里进出，”她低声说道，“痕迹很新，而且不止一拨人。”
林怀安点点头，怀中的归序似乎对这里的环境产生了某种反应，光晕微微波动着。
祂似乎能感知到这里聚集的复杂情绪。
“跟紧我。”陈寻说着，率先走进昏暗的入口。
通道向下延伸，起初是一片漆黑，只能依靠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辨认脚下的路。
走了约莫五六分钟，前方隐约出现了光亮和人声。
随着他们继续前进，那光亮越来越明显，人声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由厚重铁皮和钢筋加固的闸门前，门前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守卫。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守卫，双手抱胸，冷冷地打量着他们这一行人。
“新来的？”马隆的声音粗哑，“规矩懂吗？”
陈寻上前一步：“入场费多少？”
马隆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在林怀安怀中的归序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一人一件‘有价值’的东西，”马隆说，“什么是‘有价值’，由我说了算。”
老李和小王顿时面露难色，他们身上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陈寻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金属打火机，上面刻着精细的花纹。
“这个，”陈寻将打火机递过去，“从一个‘欢愉之屋’副本里带出来的，能点燃一些寻常火焰点不着的东西。”
马隆接过打火机，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花纹，点点头：“算一件。”他的目光又转向林怀安，“你们还有四个。”
林怀安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
那是他祖父留下的，笔身已经有些磨损，但依旧能正常使用。
马隆接过钢笔，在随身携带的一张破纸上划了几笔，看着那清晰的墨迹，再次点头：“算一件。”他的目光移向老李和小王，“你们两个呢？”
老李和小王面面相觑，最后老李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压得皱巴巴的香烟，只剩下三根。
“这个……这个行吗？”老李小心翼翼地问道。
马隆嗤笑一声：“垃圾。”
他的视线又转向小王，小王紧张地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就在这时，林怀安感到怀中的归序动了动，一道微弱的蓝色光丝从光晕中伸出，轻轻触碰了一下马隆手中的打火机。
马隆突然感到手中的打火机微微发热，上面的花纹似乎亮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他惊讶地看了看打火机，又看了看林怀安怀中的光晕，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算了，”马隆突然改变了态度，将打火机和钢笔都还给陈寻和林怀安，“你们进去吧。”
他对着身后的另一个守卫做了个手势，厚重的闸门缓缓打开。
陈寻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物品，对马隆点了点头。
林怀安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归序，跟着陈寻走进了黑市。
闸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看起来是由数个相连的防空洞改造而成。
头顶是交错支撑的金属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灯具，发出昏暗但不间断的光亮。整个空间被划分成数个区域，摊位林立，人声鼎沸。
与寻常市场不同，这里交易的物品千奇百怪：散发着微光的奇异植物、刻满未知符文的石板、被封在透明容器中蠕动的微小生物、闪烁着电光的破损设备……
甚至还有一些被束缚在笼子里，看起来无害化的小型生物。
“这里就是‘残垣黑市’，”陈寻低声解释道，“什么都卖，什么都可以买到，只要付得起代价。”
老李和小王睁大了眼睛，显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林怀安则更加关注怀中的归序，祂似乎对这里杂乱的情感气息感到不适，光晕明灭不定，时而收缩时而扩张。
“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陈寻说，“然后分头打听消息。老李，小王，你们两个一组，主要打听读取数据的设备在哪里可以弄到。我和怀安一组，打听‘情感回响之冢’的情报。”
老李和小王连忙点头，他们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打听消息这种事情还是能做的。
“小心点，”陈寻提醒道，“这里的人不可信，别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也别轻易相信任何人给出的价格。”
分组后，老李和小王朝着一个看起来像是交易电子设备的区域走去。
陈寻则带着林怀安朝着人流量最大的中心区域移动。
林怀安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摊位和人群。
这里的人穿着各异，有的看起来和寻常人无异，有的则带着明显的副本残留特征，皮肤上闪烁着电光，眼睛呈现不自然的颜色，肢体被机械替代……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交易时也多是低声交谈，快速完成，然后各自离开。
整个市场充斥着一种紧张而隐秘的氛围。
在一个贩卖各种奇怪食材的摊位前，林怀安注意到一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瘦瘦小小的，躲在一个正在交易的女人身后，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兔子。
女孩的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惊恐，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市场里的一切。
当她的视线扫过林怀安怀中的归序时，眼睛微微睁大，似乎被那团幽蓝的光晕吸引了。
归序的光晕也朝着女孩的方向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光丝朝着女孩怀中的布兔子延伸过去，在触碰到兔子时轻轻绕了一圈，然后又缩了回来。
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兔子，又抬头看了看林怀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怎么了，阿雅？”正在交易的女人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低头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把脸埋进母亲的衣角里。
林怀安感到怀中的归序平静了一些，光晕的波动不再那么剧烈。
祂似乎从那个布兔子上感受到了一种纯净的情感，让祂在杂乱的情绪海洋中找到了一处安宁的港湾。
“那个女孩……”林怀安轻声对陈寻说。
陈寻瞥了一眼：“别多管闲事。在这里，每个人都有故事，但不是每个故事都值得去探究。”
林怀安点点头，但目光还是在那对母女身上停留了片刻。
女孩紧紧抱着布兔子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珍藏的那些小物件。
在如今这个世界，能够保留这样一份纯真的情感，实在是难得。
他们继续向前走，来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区域，这里聚集着更多的人，摊位也更加密集。
有的摊位上摆放着各种武器和防具，有的则是一些看起来像是从副本中带出来的奇异物品。
在一个贩卖各种书籍和资料的摊位前，陈寻停下脚步。
摊主是一个戴着一副破旧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低头翻阅一本封面模糊的书籍。
“有什么可以帮助二位的吗？”摊主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们在找关于某个特定地点信息，”陈寻说，“价格好商量。”
摊主这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打量了一下陈寻和林怀安，目光在林怀安怀中的归序身上停留了一瞬。
“特定地点？”摊主慢悠悠地说，“那要看是多‘特定’了。如果是大家都知道的地方，价格便宜。如果是某些不那么容易找到的地方，价格就不好说了。”
陈寻和林怀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情感回响之冢，”陈寻压低声音，“我们想知道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信息。”
摊主的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放下手中的书，身体微微前倾：“那个地方啊……信息可不便宜。而且，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付得起价钱？”
林怀安感到怀中的归序又开始了不稳定的波动，显然对这个摊主散发出的狡黠和贪婪感到不适。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试图给归序一些安抚。
“我们自然付得起，”陈寻冷静地说，“只要你提供的信息有价值。”
摊主笑了笑，从摊位底下拿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翻了几页：“情感回响之冢，传闻中是所有副本的源头，也是终结。那里聚集了来自各个副本的最强烈的情感残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情感漩涡。”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继续说：“据说，进入那里的人，要么被情感漩涡吞噬，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要么……找到掌控情感的方法，获得无法想象的力量。”
林怀安屏住呼吸，这些信息与严观的理论不谋而合。
“怎么去那里？”陈寻问道。
摊主合上笔记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问题，价格可就更高了。不过……”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归序身上。
“如果你们愿意用那个小光球来交换，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
林怀安立刻后退一步，把归序护得更紧。陈寻也皱起了眉头。
“不可能，”林怀安斩钉截铁地说，“换一个条件。”
摊主耸耸肩：“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关于情感回响之冢的入口信息，整个黑市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就在这时，林怀安感到胸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那是他第一个副本留下的印记在发出警告，意味着附近有潜在的危险。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几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正盯着他们这边看。
那几个人看起来不像普通的黑市访客，他们的眼神太过专注，也太过专业。
“我们该走了，”林怀安低声对陈寻说，“有人盯上我们了。”
陈寻也注意到了那几个人，她对摊主点了点头：“我们会考虑你的提议。”
摊主笑了笑，重新拿起那本模糊封面的书，不再理会他们。
陈寻和林怀安迅速离开摊位，混入人群中。
那几个人见状也跟了上来，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是蛛网的人吗？”林怀安低声问道。
“不确定，”陈寻说，“但肯定不是善茬。我们得甩掉他们。”
他们在拥挤的市场中穿行，试图利用人群作为掩护。
但对方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始终紧跟不舍。
就在他们思考对策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是那个叫阿雅的小女孩。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林怀安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林怀安低头看去，女孩示意他跟着自己。
虽然心有疑虑，但胸口的刺痛感越来越明显，暗示着身后的危险正在逼近。
看了一眼陈寻，得到她的默许后，林怀安跟着小女孩拐进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陈寻紧随其后。
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粗糙的岩石墙壁。
走了约莫两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隐蔽的小门。
小女孩推开门，示意他们进去。
林怀安和陈寻迅速进入门内，小女孩也跟着进来，轻轻关上门。
门外传来了追赶者的脚步声，他们在通道口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追赶。
最终，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怀安松了口气，这才有机会打量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储藏室，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的一盏小灯。
“谢谢你，”林怀安对小女孩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条，递给林怀安，然后转身打开门，飞快地跑掉了。
林怀安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
“后日破晓，东区废弃水塔。带上光球，独自前来。——一个朋友”
陈寻凑过来看了看纸条，眉头紧锁：“这可能是个陷阱。”
林怀安看着纸条，又想起刚才归序对那个小女孩和她的布兔子的反应，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归序对那个女孩没有敌意，反而很平静。”
他把纸条收好，看了一眼怀中的归序。
光晕此刻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蓝色，平稳地波动着，似乎对当前的环境感到很安心。
“我们得去一趟，”林怀安说，“这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突破口。”
陈寻看起来仍然不太放心，但也没有反对：“那就按照计划，先找到落脚处，明天一早你去赴约。我会在远处接应，以防万一。”
林怀安点点头，再次感谢那个神秘的小女孩和她的纸条。在这个充满危险和不确定的世界里，任何一丝希望都值得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