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湘西尸蛊
第5章：林中的绿眼
（起）
巫咸国古老意志带来的震撼，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白溪寨每个人心中激荡起久久不息的涟漪。寨墙外，阴阳师布阵的狼藉现场还散发着焦糊与血腥的气味，残余的东洋术士和黑巫似乎被那惊天动地的一击所慑，暂时偃旗息鼓，退到了更远处的浓雾之中，但那股如芒在背的威胁感并未消失。
寨内，祭坛下的临时居所里，气氛凝重而微妙。
岜沙祭司盘膝坐在蒲团上，原本就苍老的面容似乎又添了几分疲惫，方才支撑结界、又感应到祖灵意志的爆发，对他的消耗极大。但他那双透过傩面依然清澈的眼眸，此刻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复杂光芒，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方圆。
苏半夏坐在方圆身旁，依旧有些心神不宁，那双灵动的眸子时不时看向方圆，又看向沉默的祭司，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穿越灵魂的低语——“继承者…血脉…钥匙…禁地…归来…”。她自幼听奶奶讲述巫咸国的传说，知道那是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国，其力量与秘密深埋于湘西的群山之下，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其残留的意志，更没想到，这意志会主动与方圆沟通。
石岩等寨民则肃立在一旁，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祖灵显现的敬畏，以及对方圆这个“外乡人”愈发深刻的好奇与一丝隐隐的依赖。
“方…小友。”岜沙祭司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难以言喻的肃穆，“祖灵的低语…你也听到了。‘继承者’…看来，后土祭坛的认可，并非偶然。你与我巫咸一脉的因果，比老夫想象的，还要深厚。”
他缓缓取下头上的傩面，露出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目光灼灼：“祖灵意志沉寂无数岁月，此刻苏醒并给予指引，意味着最终的变故即将来临。它所指的‘禁地’，并非他处，正是我白溪寨世代守护，亦是通往落魂涧核心区域的唯一相对‘安全’的路径——‘巫咸遗冢’。”
“巫咸遗冢？”方圆眉头微蹙，这个名字带着不祥的气息。
“那并非简单的墓地。”岜沙祭司语气沉重，“据古老的《傩神祭文》记载，那是巫咸国最后一批祭司与勇士，在国运崩毁、奢比尸肆虐之时，以自身血肉与灵魂为引，构筑的最后一道封印壁垒，旨在将奢比尸的绝大部分力量封锁在落魂涧深处。遗冢之内，不仅埋葬着先辈的英灵，更可能残留着巫咸国真正的核心传承，以及…彻底净化或者掌控‘尸蛊之源’的关键。”
他看向方圆：“祖灵低语中的‘钥匙’…老夫猜测，或许与‘巫咸神血’的真正显化有关，也可能…与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或者那缕后土菁华息息相关。而‘血脉’…”他的目光转向苏半夏，带着一丝柔和与期盼，“半夏丫头，你奶奶未曾细说，但你这一支祝由传承，血脉之中，确实流淌着极其稀薄的巫咸祭司之血。这也是为何你的祝由术，对此地灵草、对尸蛊煞气，有着超乎常人的感应与克制。”
苏半夏愕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仿佛能感受到血液中那微不可查的、来自远古的呼唤。
“也就是说，要解开祖灵的指引，进入巫咸遗冢，我和半夏，是关键？”方圆总结道，心中念头飞转。这似乎与举行傩神大祭的目标并不冲突，甚至可能相辅相成。遗冢内，或许就有能确保大祭成功、或者无需大祭也能解决尸蛊神尊的方法。
“可以这么理解。”岜沙祭司点头，“但遗冢入口，被强大的古老禁制封锁，非特定时机、非特定‘钥匙’与‘血脉’无法开启。而且，入口所在…位于寨子后山那片最危险的原始老林深处，那里毒瘴弥漫，猛兽凶戾，更是…黑巫们经常活动、布置陷阱的区域。”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更重要的是，祖灵意志的爆发，黑巫与阴阳师必然也感应到了。他们绝不会坐视我们探索遗冢。接下来的路途，将比之前搜集五毒精粹，凶险十倍不止。”
一时间，屋内陷入沉默。前路已然明确，但遍布荆棘，且强敌环伺。
方圆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比。他没有退路，陈青鸾需要救治，赤犬的仇要报，守护灵脉、阻止九条家族阴谋的职责更不能放弃。这巫咸遗冢，无论是希望之地还是绝命陷阱，他都必须去闯一闯。
“既然如此，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方圆站起身，“祭司大人，请您坐镇寨子，稳固结界。我和半夏，即刻准备，前往后山，寻找遗冢入口！”
苏半夏也立刻站了起来，眼神虽然还有一丝怯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肩负起血脉责任的决然：“方大哥，我跟你去！我对后山的草药分布和部分危险区域比较熟悉！”
岜沙祭司深深地看着他们，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一切小心！石岩，你挑选两名最机警、最熟悉后山地形的猎手，带上足够的解毒药和驱虫粉，随方小友和半夏一同前往！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引路和预警，若非必要，不要参与战斗！”
“是！祭司大人！”石岩慨然应命。
（承）
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
方圆、苏半夏，在石岩和两名绰号“山猫”、“老藤”的资深猎人带领下，从寨子后方一个极为隐蔽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片被浓密植被覆盖、雾气终年不散的原始老林。
一踏入林中，光线瞬间黯淡下来。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垂落，厚厚的落叶堆积，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腐朽的气味。空气中的雾气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那是常年积累的瘴气与腐烂植物混合的味道，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跟紧我的脚步，千万别乱碰周围的植物！”石岩压低声音提醒，他手持一把涂抹了特殊药粉的开山刀，小心地在前方开路。山猫和老藤则一左一右，警惕地注视着两侧和头顶的动静，他们手中拿着淬了毒的吹箭和猎叉。
苏半夏走在方圆身边，手中握着一根点燃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驱瘴香”，淡淡的烟雾缭绕，将周围令人不适的瘴气隔绝开一小片区域。她不时蹲下身，辨认着地上的草药，或者在一些不起眼的树干、岩石上，发现一些古老模糊的刻痕。
“方大哥，你看这个。”苏半夏指着一块半埋在苔藓下的青石板，上面刻着一个抽象的、头戴羽冠的人形图案，周围环绕着波浪般的纹路，“这是古巫咸祭祀水神的符号，奶奶的笔记里有提到过。看来这条路，确实通往古巫咸的重要地点。”
方圆点头，混沌双瞳全力运转，不仅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更在仔细感知着空气中能量的流动。他能感觉到，越是深入林中，那股源自大地的、古老而苍茫的意志残留就越发明显，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具象化爆发，却如同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向。
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另一股阴冷、污秽、充满怨毒与饥饿的邪异能量，如同蛛网般遍布林间，与那古老意志相互纠缠、对抗。那是尸蛊神尊（奢比尸）的力量辐射，显然，这片区域早已被其侵蚀。
沿途，他们看到了不止一处战斗的痕迹。被利爪撕裂的树干，散落在地的、带有齿痕的骨骸（有些明显是人类的），以及一些破碎的、带着黑巫风格的布条和法器碎片。显然，这里不仅是险地，更是黑巫与林中原生危险生物，或者其他不明势力交锋的战场。
“沙沙…沙沙…”
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摩擦落叶的声音，从左侧的密林中传来。
所有人瞬间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石岩打了个手势，山猫如同真正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那片阴影之中探查。
片刻后，他返回，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是‘腐尸滕’…好几棵，缠住了两具应该是黑巫的尸体，正在消化…我们绕过去。”
腐尸滕，一种可怕的肉食性植物，能分泌强腐蚀性黏液，并用藤蔓将猎物缠绕至死吸收。众人小心翼翼地改变路线，避开了那片死亡区域。
然而，越是深入，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
（转）
穿过一片布满巨大蕨类植物的潮湿洼地后，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空地上方，因为树木稍显稀疏，投下些许惨淡的天光，照亮了空地中央一片奇异的景象。
那里，矗立着几尊残缺不全的石雕。石雕的风格古朴蛮荒，刻画的是一些半人半兽、或者头戴奇异冠冕的形象，虽然风化严重，但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庄严神秘的气息。这些石雕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圆圈中央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一种黝黑的、仿佛琉璃般光滑坚硬的物质，上面隐约可见残留的、巨大而复杂的阵法纹路。
“这里…好像是古巫咸的一处露天祭坛？”苏半夏不确定地说。
而方圆的注意力，却被石圈边缘，一株极其特殊的植物所吸引。那植物通体呈暗紫色，只有一尺来高，形态似兰非兰，叶片狭长，叶脉却如同流淌的银色血液般闪烁着微光。最奇特的是，它顶端结着一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朱红色果实！
一股极其精纯而浓郁的灵性气息，从那果实上散发出来，甚至隐隐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阴冷尸煞之气。
“那是…‘星云朱果’？！”苏半夏失声低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奶奶说这只是传说中的灵物，早已绝迹！据说它能解百毒，增修为，甚至能滋养魂魄！是炼制‘破障丹’的主药！如果能得到它，或许对青鸾姐姐的蛊毒有奇效！”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陈青鸾的状况虽然被后土菁华暂时稳住，但绝魂蛊如附骨之疽，始终是心头大患。这星云朱果，无疑是天降甘霖！
然而，就在苏半夏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想要靠近那株灵植时——
“吼呜——！”
一声低沉、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如同闷雷般从空地对面的密林中响起！
紧接着，一对、两对、三对…整整六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在对面漆黑的林影中亮起！那光芒充满了冰冷、残忍与饥饿的意味，牢牢锁定了空地中的不速之客！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六头体型硕大、形态狰狞的野兽，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它们外形似狼，却比寻常野狼大了整整一圈，肌肉贲张，皮毛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仿佛被尸气浸染。它们的獠牙外露，滴落着粘稠的涎液，利爪如同黑铁铸就，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那双完全被幽绿色邪火占据的眼眸！没有丝毫野兽应有的野性，只有纯粹的、被操控的恶意与杀戮欲望！
这些不是普通的狼，而是被尸蛊煞气深度侵蚀、发生异变的尸狼！而且，从其散发出的凶戾气息判断，每一头的实力，都不亚于一名精锐的黑巫战士！
它们呈扇形散开，堵住了众人前进和后退的最佳路线，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幽绿的目光在那株星云朱果和方圆等人之间来回扫视，显然，它们将这片古老的祭坛，视为了自己的领地，而那朱果，则是它们看守的宝物。
石岩、山猫、老藤三人瞬间额头见汗，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如临大敌。他们常年狩猎，深知狼群的可怕，更何况是这种明显异化、煞气缠身的尸狼！
苏半夏也吓得后退一步，紧紧抓住了方圆的衣袖。
方圆将苏半夏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那六头蓄势待发的尸狼。他能感觉到，这些尸狼体内的幽绿邪火比之前遇到的尸傀更加凝练、活跃，与这片区域弥漫的尸蛊神尊力量联系也更加紧密。击杀它们，恐怕会立刻引来更强大的存在。
但星云朱果近在眼前，对救治陈青鸾至关重要，不可能放弃。
战斗，一触即发！
（合）
为首的尸狼王，体型最为庞大，肩高几乎齐腰，它似乎失去了耐心，前爪刨地，发出一声更加暴戾的咆哮，后腿猛地发力，如同离弦之箭般，率先朝着站在最前方的方圆扑来！血盆大口张开，腥风扑面！
与此同时，另外五头尸狼也同时发动了攻击！三头扑向石岩三人，另外两头则狡猾地绕向侧翼，目标直指被保护在中间的苏半夏！配合默契，分工明确，仿佛经过严格训练！
“保护好半夏！”方圆低喝一声，面对尸狼王的扑击，他不退反进！身形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足以咬碎钢铁的利齿，右拳混沌之气包裹，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向尸狼王的腹部！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尸狼王发出一声痛吼，被砸得翻滚出去，但它在地上灵活一滚便翻身站起，腹部只是微微凹陷，竟似没有受到重创！其防御力远超预估！
而另一边，石岩三人也已与三头尸狼交上手！猎叉与利爪碰撞，火星四溅！山猫的吹箭命中一头尸狼的眼眶，但那尸狼只是晃了晃脑袋，幽绿的眼火闪烁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扑击！它们的痛觉似乎也被大幅度削弱了！
“它们的弱点是眼睛和那团绿火！攻击其他地方效果不大！”石岩奋力架住一头尸狼的扑击，大声提醒，手臂已被震得发麻。
绕向苏半夏的两头尸狼，被方圆提前布下的混沌气墙暂时阻挡，但它们疯狂地用利爪和身体撞击着气墙，发出砰砰的巨响，气墙荡漾起剧烈的波纹，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苏半夏强忍着恐惧，双手结印，翠绿色的祝由灵力化作数道充满生机的荆棘藤蔓，从地下钻出，缠绕向那两头尸狼的四肢，试图限制它们的行动。藤蔓上的生机之力似乎对尸狼身上的煞气有一定的克制，让它们的动作变得迟缓了一些，发出烦躁的低吼。
战场瞬间陷入胶着。尸狼防御强悍，不畏伤痛，力量巨大，极其难缠。方圆虽能压制尸狼王，但短时间内也无法将其击杀。石岩三人更是险象环生，全靠丰富的狩猎经验和默契配合勉强支撑。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动静太大，必然引来更多的敌人！
方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准备不惜消耗，动用更强大的力量先解决尸狼王时——
异变突生！
那株静静生长在祭坛边缘的“星云朱果”，似乎被周围激烈的战斗和弥漫的煞气所刺激，顶端的朱红色果实，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七彩光芒！
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扫过整个空地！
被这七彩光芒照到的尸狼，动作瞬间一滞，眼中的幽绿邪火如同被泼了水的篝火，剧烈地摇曳、黯淡下去！它们发出了痛苦与恐惧交织的哀嚎，仿佛这光芒对它们有着致命的伤害！
就连那头凶悍的尸狼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灼伤了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攻势骤停！
机会！
“动手！”方圆岂会错过这绝佳时机！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一头动作僵直的尸狼侧面，并指如剑，混沌之气高度凝聚，精准无比地刺入其眼眶，直接搅碎了那团幽绿邪火！
“噗！”尸狼应声倒地。
石岩三人也精神大振，抓住机会，猎叉和吹箭纷纷瞄准尸狼的眼睛和张开的口腔等薄弱处发动猛攻！
转眼间，又有两头尸狼被解决。
尸狼王见势不妙，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竟不再恋战，转身就欲逃入密林！另外两头残存的尸狼也紧随其后。
“想跑？”方圆眼神一冷，正欲追击，彻底清除后患——
“咚！”
一声沉闷得仿佛直接敲击在心脏上的鼓声，毫无征兆地，从森林的极深处传来！
这鼓声苍凉、厚重，带着一种原始的蛮荒气息，更蕴含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鼓声传来的方向，正是他们所要前往的、巫咸遗冢所在的大致方位！
在这鼓声响起的瞬间，那株星云朱果散发的七彩光芒如同受到压制般，迅速收敛。而原本仓皇逃窜的尸狼王和剩余尸狼，却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与鼓舞，逃窜的速度更快，眼中刚刚黯淡下去的幽绿邪火，竟有重新燃起的趋势！
与此同时，方圆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缕“后土菁华”以及苏半夏身上的巫咸血脉，都在这一刻，产生了强烈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共鸣！
森林深处，那敲响战鼓的…是什么？
（第八卷第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