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局势如同一张被无形之手越收越紧的巨网,内里是柳青源蠢蠢欲动的野心与阴谋,外部是日渐猖獗、不断侵蚀疆土的魔物阴影,沉重的压力几乎凝成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呼吸维艰。崔清芷意外觉醒那万年罕见的坤元体,以及那如同活物般缠绕在她纤细手臂上、散发着不祥幽光的诡异“魔纹”,更是让萧厉肩头的担子陡然增添了千钧之重。他眸光沉静如深潭,心底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时间,已成为最奢侈的敌人。他必须争分夺秒,找到破除父王体内魔种、治愈其日渐枯萎生机的方法,同时,也要为崔清芷寻得一线抑制甚至根除那可怕魔纹的契机。所有的线索,在抽丝剥茧后,最终都顽强地指向了北方——那片被永恒冰雪覆盖、充满了未知与传说的神秘国度:雪域国,以及洛璃口中那或许蕴藏着最终答案的渺茫希望之地——“冰原秘境”。
幽暗的密室,仅靠几颗镶嵌在壁上的月光石提供着微弱照明,空气里弥漫着珍稀药材的苦涩与极寒冰莲散发的清冷异香。洛璃盘膝坐在一个简易的聚灵阵中,经过冰莲之力再次压制体内蠢动的双心蛊,并进行了短暂的调息后,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终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但眉宇间那抹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疲惫与痛苦却无法掩去。双心蛊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又似一柄悬于顶门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众人危机的迫近。
“冰原秘境…”洛璃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对故乡圣地的深深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它并非寻常认知中的洞天福地,没有固定的山川入口,也非隐匿于某片冰川之下。它的存在,更接近于一种…游离于现实与虚无之间的奇异叠层。”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努力保持着清晰,“唯有在特定的时间,当古老的‘指引之星’——在我们雪域的古语中尊称为‘艾尔尼斯’——运行至天穹特定的神圣方位,其洒落的星辉与极地深处磅礴的元磁之力产生玄妙共鸣时,通往秘境的门户,才会在无边无垠的冰原某处,短暂地显现于世。”
“每一次门户显现的地点都毫无规律可言,仿佛是随冰原之心跳动而随机产生的脉点。其持续的时间也长短不一,短或许仅有几个时辰,长则可能持续数日。一旦错过…”洛璃的语气沉重得如同冰原上万载不化的玄冰,“或许就需要再等待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轮回。据圣地传承的古籍秘卷记载,下一次‘艾尔尼斯’到达那唯一正确的方位,就在…半月之后。”
半月!这个时间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上!紧迫得令人窒息,恰好与黑石城那场吉凶未卜的祭天大典前后紧邻!
“那秘境之中的冰灵族…”萧厉追问,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洛璃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敬畏,有疏离,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惧意。“冰灵族…他们并非雪域国的子民,甚至…不能完全算是我们的盟友。他们是一个比雪域国历史更为悠久、更为古老的守界遗族,世代隐居秘境最深处,守护着秘境的核心以及那传说中的‘定界石’。他们个体实力强大无比,对冰系法则的掌控已臻化境,举手投足皆可引动天地寒威…但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们对于人族,乃至所有非我族类的外来者,都抱有根深蒂固的戒心和近乎绝对的排斥。”
“排斥?”赵铁柱忍不住粗声插话,眉头拧成了疙瘩,“可不是说需要那啥‘人间真情’才能激活石头吗?咋还排斥人呢?”
洛璃苦涩地轻轻摇头,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笑:“那或许是对外界流传的一种简化,或者说…是一种经过美化的说法。冰灵族遵循着一套古老而严苛到极致的法则,他们认为,唯有灵魂本质极度纯净、意志坚如万载玄冰、内心澄澈毫无污秽与执念之人,才有资格接近定界石,并得到其古老意识的认可。所谓的‘人间真情’,或许只是灵魂纯净坚定的一种可能的外在表现,但绝非唯一标准,甚至…可能并非最主要的标准。”
“他们的试炼…”洛璃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更倾向于直接拷问闯入者的灵魂本源,以极致严寒和幻境之力,检验其纯净度与坚韧度。情感,尤其是强烈而炽热的人间情感,在他们看来,有时反而是一种波动不稳、容易沾染尘埃、引人堕落的‘杂质’。漫长岁月中,并非没有怀揣至诚至真情感的人试图寻求他们的帮助,但绝大多数,连第一道最基础的‘净魂寒阶’都无法踏过,甚至…灵魂被彻底冻结,肉身化为冰雕,永远留在了秘境之中,成为了警示后来者的残酷路标。”
此言一出,密室内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原本心中存有一丝“以情动人”侥幸的众人,心情瞬间沉入谷底。希望不仅渺茫,更被涂抹上了一层极度危险的色彩。
“也就是说,”龙四海缓缓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面色前所未有的严峻,每一条皱纹都刻满了凝重,“我们不仅要抓住那转瞬即逝、飘忽不定的入口时机,还要面对一群极度不欢迎外人、实力强大莫测、且考验标准近乎苛刻残酷的守界遗族?”
“是的,龙前辈。”洛璃肯定地点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映出一丝自身难保的黯然,“而且,因为我体内双心蛊的存在,我的灵魂早已被魔气持续污染,绝非纯净之魂,恐怕…根本无法通过他们的试炼,甚至极有可能刚一踏入秘境,就会被冰灵族敏锐的感知视为‘秽物’,直接发动最无情的攻击。”
希望之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萧厉沉默了片刻,密室中只剩下几人沉重的呼吸声。然而,他深邃的眼眸中却并未因此泛起丝毫动摇的波澜,反而有一种越是绝境越向前的锐利锋芒在凝聚。“即便如此,这也是我们目前所能抓住的,唯一的一线希望。”他的声音平稳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纯净坚定的灵魂力量么…”他内视自身识海,那柄由《观心诀》日夜淬炼、斩灭过无数心魔杂念、熠熠生辉的金色念刃微微震颤,或许…这种经由极致磨砺与提纯的精神力量,可以算作是一种另类的“纯净”与“坚定”?
“我们必须一试。”他最终斩钉截铁地做出决断,“洛璃姑娘,请你将所知的关于秘境入口可能出现的大致区域范围、以及冰灵族试炼可能涉及的更多细节,尽可能详细地告知于我。龙叔,李叔,黑石城…这危如累卵的局面,仍需你们二位尽力周旋,在我回来之前,务必稳住局势,保护好清芷,绝不能让柳青源的奸谋得逞。”
“公子放心!”龙四海与李伏波同时抱拳,声音铿锵有力,眼中闪烁着愿为之肝脑涂地的忠勇,“只要老臣等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那奸贼踏过雷池半步!”
“公子,带我一起去!”赵铁柱急声道,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握拳,骨节发白,“俺老赵别的不行,一把子力气,皮糙肉厚,还能替你挡挡风雪,劈开冰障!”
萧厉的目光扫过他焦急而诚挚的脸庞,又落在一旁静静站立、眼神怯怯却盈满担忧与关切的崔清芷身上,缓缓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此行非比寻常,非力可敌,人多未必有益,反而可能徒增变数。铁柱,你留下,你的重任是保护好清芷,守住李将军府。这是命令。”
赵铁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萧厉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重重一抱拳,闷声道:“…是!公子保重!”
事不宜迟,萧厉未有片刻耽延,稍作准备,将洛璃竭力绘制出的、标注了数个可能区域的简陋冰原地图贴身收好,又带上了龙四海等人搜罗来的所有高效御寒丹药,辞别众人,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孤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暗流汹涌的黑石城,向着北方那片浩瀚无垠、死寂冰冷的极寒冰原疾驰而去。
越是向北,天地间的颜色便越是单调,最终只剩下望不到尽头的惨白与冰蓝。酷寒如同拥有生命的巨兽,吞吐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吐息。狂风永无止境地咆哮,卷起地面坚硬如铁的冰碴雪粒,抽打在脸上,锋利的刀片更加刺痛。大地被厚达数丈、不知积累了多少万年的冰雪覆盖,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生命的气息稀薄得几乎不存在。在这极致的严寒之中,连那无孔不入的魔气侵蚀似乎都变得迟缓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自然环境本身带来的、更为直接和暴烈的生存挑战。
萧厉持续运转着体内精纯的灵力,在周身形成一层无形的护罩,艰难地抵御着无孔不入的极致严寒。同时,他将神念最大限度地扩散开来,如同无数无形的触须,一边极度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险——无论是被魔气异化的冰原魔物,还是本就强大凶悍的雪原原生妖兽;一边则仔细地、不放过任何一丝涟漪地感应着周围天地元气的细微变化,搜寻着那可能转瞬即逝的秘境入口空间波动。
依据洛璃那并不精确的指引,他在茫茫无边的冰原上如同大海捞针般搜寻了数日。期间经历了数次毁天灭地般的狂暴风雪,能见度降至极限,天地一片混沌;甚至遭遇了几头在暴风雪中外出觅食、强悍无比、堪比炼气后期修士的冰原妖熊,皆被他以强横实力配合精妙战术有惊无险地渡过,剑刃上沾染的妖血顷刻间便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某个星辉显得格外清冷、极光如同巨大幕布在天际摇曳的深邃深夜,当那颗散发着独特淡蓝色光辉的“艾尔尼斯”星辰,精准地运行至远方一座如同利剑般直刺苍穹的尖锐冰峰正上方时,萧厉敏锐的神识终于捕捉到,前方一处深不见底、仿佛大地伤疤般的巨大冰川裂谷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奇异空间波动!
他心中一震,立刻催动身法,化作一道流光疾驰而去。
只见裂谷最深处,一点微弱的蓝光最初如同萤火,随即迅速扩大、变亮,最终化作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璀璨冰晶和神秘星光交织构成的巨大漩涡!漩涡之后的空间光影扭曲,隐约可见另一个世界的景象:那里的冰雪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流淌着柔和的光泽,散发出一种远比外界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也更加危险的磅礴气息。
秘境入口!果然如期显现!
时机稍纵即逝!萧厉眼中决然之色一闪而过,再无半分犹豫,身形猛地一纵,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毅然决然地投入了那冰冷而神秘的冰晶星光漩涡之中。
一阵强烈至极的天旋地转与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从躯壳中抽离、投入了一条由光芒与寒冷构成的湍急河流。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无比,这股力量猛地将他“吐”了出来。
双脚触及实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寒意瞬间穿透灵力护罩,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迅速稳住身形,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完全陌生的天地。脚下的“大地”并非普通的冰雪,而是某种晶莹剔透、堪比最纯净水晶的奇异玄冰,能够隐约映照出人的身影。天空并非外界熟悉的蔚蓝或漆黑,而是永恒地流淌着如梦似幻的极光色彩,绿、紫、粉、蓝…交织变幻,美轮美奂,却散发着一种足以冻结万物的寂灭寒意。空气中的冰系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入了无数冰针,带着强烈的排外锋芒,试图钻入经脉,冻结一切非本源的异种能量。
他还来不及细细观察这片神奇而危险的秘境,数道冰冷、锐利、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视线,已然如同实质的冰锥,从不同方向牢牢锁定了他!
前方不远处,原本空无一物的晶莹冰面上,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五道身影。
他们身形与人类大致相似,却更加修长挺拔,仿佛冰原上历经风霜打磨的寒松。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甚至能隐约看到皮下的血管,却泛着一种淡淡的、冰冷的蓝色光晕。他们的眼眸是最为纯粹的冰蓝色,没有任何眼白与瞳孔之分,如同两潭万古不化的寒冰,深邃、冰冷,毫无情绪波动。他们身着由某种不知名的、天然形成符文脉络的奇异冰晶编织而成的贴身铠甲,手持完全由寒冰能量凝聚而成的长矛或法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强大而内敛,冰冷而纯粹,萧厉只略一感知,便心下凛然——这五名突然出现的冰灵族战士,每一个所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竟都不弱于人类的炼气后期修士!
为首的是一名女性冰灵族,她的容貌完美得如同最顶尖的匠师耗尽心血雕琢出的冰雕艺术品,无一处不精致,却也无一处不冰冷。她的眼神冷冽如万载寒冰的核心,只是淡淡一瞥,便足以让人的血液为之冻结。她用一种古老而晦涩、音节清脆如冰凌碰撞的语言开口,声音悦耳,却带着一种能将灵魂都冻僵的寒意:
“外来者,止步。此地非汝等污浊之躯应涉足之圣境,即刻循原路离去,尚可保全性命。”
萧厉立刻稳住心神,压下因环境骤变和对方强大气场带来的心悸,依照洛璃事先反复教导模拟的古老礼节,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微微躬身,用一种尽量平和、尊重的语气,以人族语言回应(洛璃曾言,高阶冰灵族能通晓人意):“尊敬的冰灵族守护者,在下萧厉,来自南方黑石城。为解救被阴毒魔种所害之父,化解一方生灵涂炭之劫难,特冒昧前来,恳求觐见圣石‘定界石’,望允准接受古老试炼,以证我心。”
那女性冰灵族首领冰蓝色的眼眸微微转动,果然听懂了萧厉的话语,但她眼中的寒意并未因此减少分毫,反而更添一丝不耐:“魔种?劫难?外界纷争浊流,与秘境何干?汝之灵魂,驳杂不纯,欲念缠身,不符觐见圣石之古规。最后警告,离去!否则,视同亵渎圣境,格杀勿论!”
她身后四名冰灵族战士同时踏前一步,手中冰矛齐齐前指,矛尖凝聚起令人心悸的深蓝寒芒,凛冽纯粹、毫不掩饰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与此地本就极致的寒冷融为一体,让空气中的每一粒冰晶都仿佛化为了致命的武器!
萧厉心中暗叹,果然如洛璃所言,沟通极其困难,戒心极重,近乎偏执。看来,言语在此地毫无意义,唯有展现出符合他们法则的力量,通过他们设下的试炼,才能获得最起码的对话资格,甚至只是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不再多言,只是缓缓挺直了脊梁,如同雪原上永不弯曲的孤松。《观心诀》在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默默运转,识海深处,那柄历经千锤百炼、斩灭无数虚妄魔念的金色念刃发出清越微鸣,一股虽不磅礴浩瀚、却极度凝练、纯净、坚韧、宛若百炼精金般的神魂气息自他身上悄然散发出来,隐隐抵抗着周遭无所不在的冰冷威压。
他目光平静而坚定,毫无畏惧地迎向那名女性冰灵族首领冰冷的目光,以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自己不可动摇的决心与意志。
感受到萧厉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奇特而纯净、与寻常外来者截然不同的灵魂力量气息,女性冰灵族首领那万年寒冰般的眼眸中,终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她沉默了片刻,覆盖着冰晶甲叶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手中的法杖。
最终,她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阻止了身后战士即将发动的攻击。
“既执意寻死,便如你所愿。”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净魂试炼之路,九死无生。若汝灵魂果真如表现般纯净坚定,自能通过。若心存半分杂念,意志有丝毫动摇,便将永葬于此,神魂俱灭,化为滋养秘境圣洁的寒晶之一。”
话音未落,她手中那柄镶嵌着巨大冰核的法杖猛地一顿冰面!
咔啦啦——轰!
萧厉脚下的晶莹冰原毫无征兆地猛然裂开!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绝对零度般恐怖寒意、仿佛直通九幽寒狱的巨大冰窟瞬间出现,强大的吸力与彻骨的冰冷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视线被无尽的黑暗与酷寒淹没,唯有那女性冰灵族最后冰冷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试炼,开始了!
等待他的,将是冰灵族那拷问灵魂最深处本源、检验其纯净与坚韧程度的残酷考验。而“人间真情”,在这条唯有极致冰冷与绝对纯净方能通过的试炼之路上,究竟能起到几分作用,犹未可知。前方的黑暗与寒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希望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