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小院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堆散落在泥地上、散发着浓烈铜臭和绿锈的铜钱山,在惨淡的暮色中闪烁着微弱而刺眼的光芒。
崔安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萧厉那只沾满泥污血痂、带着烫伤和割痕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堆铜钱山的中心。指尖下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穿透空气,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怀里的那几十文私藏的铜钱早已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此刻却如同丧钟敲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完了!
被发现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崔安!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然而!
萧厉的手指只是轻轻一点。
随即,缓缓收回。
他没有看崔安。
没有质问。
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那双深陷在污垢和疲惫中的眼眸,平静得如同两潭冻结万年的寒冰。目光越过那堆铜钱山,投向院墙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灰暗的天空。
“钱,你收着。”萧厉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七贯三百文。记好账。”
崔安猛地一愣!如同被从溺毙边缘拉回!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收着?不追究?还……记账?!
“明日起。”萧厉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冰冷的指令,“三件事。”
“第一,采购。”他目光转向崔安,眼神锐利如刀,“劣质烧酒!越劣越好!气味越冲越好!量大!至少……十坛!不!二十坛!”(高纯度乙醇溶剂!气味?后期可处理!)
“第二,野花!大量!不拘品种!但需新鲜!花瓣完整!气味清苦或冷冽者优先!如野菊、艾草、薄荷……有多少,收多少!”(扩大香源!降低成本!)
“第三,工具!”萧厉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简陋的蒸馏残骸,“粗陶瓦罐!越大越好!至少五个!厚实!耐烧!铜盆!要深!要厚!边缘平整!竹管!粗壮!内壁光滑!越多越好!还有……木炭!上好的白炭!干燥!无烟!量大!”
一连串的命令!精准!高效!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如同战前部署!
崔安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劣质烧酒?野花?瓦罐?铜盆?这……这废物要干什么?!开酒坊吗?!还是……继续熬那“花露”?!
“这……这么多东西……”崔安的声音干涩发颤,“七贯钱……怕是不够……”
“不够?”萧厉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就去借!去赊!用你崔府账房的身份!用你崔家旁支的名头!告诉他们……是给崔府外院采买杂物!月底结账!”
崔安倒吸一口冷气!用崔府的名头?!赊账?!这……这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啊!一旦事发……
“不敢?”萧厉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压迫感,“那就……把铜钱留下。滚。”
一个“滚”字!如同冰锥刺骨!
崔安浑身一颤!看着萧厉那双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骨髓!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留下铜钱滚蛋?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那五两银子带来的震撼和恐惧,都将化为泡影!他……不甘心!
“我……我干!”崔安猛地一咬牙,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他弯腰,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铜钱重新拢进粗布包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我明天就去办!”
“很好。”萧厉的声音重新恢复平静,“记住!低调!分散采购!别让人盯上!东西……送到后巷那个废弃的柴房。”
“是!”崔安抱着沉甸甸的铜钱包裹,如同抱着烧红的烙铁,逃也似的冲出了破败小院!背影消失在浓重的暮色里。
小院重归死寂。
寒风呜咽。
萧厉缓缓闭上眼,将身体更深地蜷缩进冰冷的墙角。肋骨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神经。但意识深处,那冰冷的熔炉核心却在疯狂燃烧!
[启动资金:7贯300文(约7.3两)。]
[原料采购:劣酒(主溶剂)!野花(香源)!工具升级(扩大产能)!]
[风险:崔安暴露!赊账风险!采购被盯梢!]
[预案:分散!隐蔽!利用崔府名头缓冲!]
冰冷的推演链条如同精密的齿轮,高速咬合运转!
一夜无话。
只有寒风和伤痛在黑暗中低语。
次日清晨。
天色依旧阴沉,冰雨变成了细密的雪粒子,簌簌落下,给破败的小院蒙上了一层惨淡的灰白。
崔安如同一个幽灵,在雪粒子中穿梭。他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布棉袍,脸上带着冻出的青紫,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疲惫。他按照萧厉的指示,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开始了疯狂的采购。
城南最偏僻的“醉死猫”酒肆!老板是个烂酒鬼,酒窖里堆满了积压多年、酸臭刺鼻的劣质烧酒!崔安捏着鼻子,用不到市价一半的价钱,一口气拉走了十五坛!雇了辆破驴车,绕了半个城,丢进后巷柴房!
城郊乱坟岗附近!几个半大孩子挎着破篮子,在雪地里挖着冻蔫的野菊花、艾草!崔安用几文钱一篮的价格,几乎包圆了他们的收获!同样绕路,分散送进柴房!
西市最破旧的杂货铺!积满灰尘的角落里,堆着落满灰尘的粗陶大缸、边缘卷曲的破铜盆、粗细不一的竹竿!崔安挑挑拣拣,用极低的价格打包买走!依旧是分散运送!
整整一天!
崔安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清河县的大街小巷疯狂奔波!雪粒子打湿了他的棉袍,冻得他嘴唇发紫!但他不敢停!怀里那沉甸甸的铜钱包裹在不断缩水,但每完成一项采购,他心中那股被恐惧和贪婪交织的火焰就燃烧得更旺一分!
傍晚时分。
后巷那间废弃的柴房,几乎被塞满!散发着浓烈酸臭的劣质酒坛!堆成小山的、带着泥土和雪水的蔫萎野花!粗笨的陶缸铜盆!堆叠的竹竿!
萧厉拄着竹竿,如同巡视疆土的君王,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地检视着这些“战利品”。他的目光冰冷而专注,如同最苛刻的工匠在审视材料。
“酒……太少了。”萧厉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满。
“明……明天再去买!”崔安喘着粗气,连忙应道。
“铜盆太薄。竹管不够光滑。”萧厉拿起一根竹竿,指尖摩挲着内壁粗糙的纤维,“去找篾匠。要最细的篾条。打磨内壁。至少……十根。”
“是!”崔安不敢有丝毫怠慢。
“木炭呢?”萧厉的目光扫过角落。
“买……买到了!上好的白炭!在……在柴房后面堆着!”崔安连忙指向柴房后墙根。
“很好。”萧厉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他走到那堆野花前,抓起一把蔫萎的野菊花,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苦微冷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腥气,钻入肺腑。
[香源品质:低劣!但……可用!]
[溶剂:劣质!需提纯!]
[工具:简陋!但……可升级!]
冰冷的评估在意识中闪过。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柴房外飘落的雪粒子。
“明日……”萧厉的声音低沉,“开始……熬制。”
崔安看着萧厉那在昏暗光线下、如同石雕般冷硬的侧脸,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熬制!那价值五两银子的“圣药”!就要在这破柴房里……大规模生产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恐惧,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接下来的几天。
废弃柴房成了秘密的“兵工厂”。
萧厉如同一个被伤痛禁锢的将军,在幕后指挥着一切。他依靠着“超忆回溯”带来的恐怖知识库,结合简陋的条件,强行优化着生产流程!
蒸馏装置升级!
五个粗陶大缸架在临时垒砌的砖灶上!下方燃烧着干燥无烟的白炭!火力更猛!更稳定!
冷凝器换成了深口厚壁的铜盆!盛满冰冷的井水(崔安每日偷偷打来)!
导流管换成了内壁被篾条打磨得相对光滑的细竹管!连接更紧密!冷凝效率提升!
原料预处理!
劣质烧酒被倒入大缸,加入少量清水稀释(降低沸点,减少焦糊味)!大火煮沸!蒸汽通过竹管导入冷水盆!反复蒸馏!得到纯度更高的、刺鼻酒精味稍减的乙醇溶液!
野花被仔细筛选!去除枯叶烂梗!花瓣捣碎(增加接触面积)!在乙醇溶液中浸泡!低温萃取!时间!温度!比例!在萧厉精准的指令下不断调整!
日夜轮转!
柴房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酒精味、野花的清苦冷香、以及柴火燃烧的烟火气!混合成一种奇异而令人眩晕的气味!崔安如同最忠实的苦力,在萧厉冰冷指令的驱使下,添柴、加水、搅拌、收集冷凝液……累得几乎虚脱!但他不敢抱怨!每次看到那浑浊的液体在冷凝管末端滴落,汇聚成一小滩散发着奇异混合气味的“花露”时,他眼中都会燃起贪婪的火焰!
产量在缓慢提升!
品质在艰难改进!
气味虽然依旧浓烈刺鼻(酒精味难以根除),但那股清苦的花香逐渐变得清晰、稳定!那清凉收敛的效果,也在一次次简陋的自身试用(涂抹在伤口上)中,得到验证!
五天!
整整五天!
如同在黑暗中潜行的鼹鼠!
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赌徒!
当最后一滴冷凝液滴入陶罐,柴房里已经堆放了二十三个粗糙的陶瓶!每一个都塞着浸蜡的布塞!每一个都装着浑浊的、散发着浓烈酒精味和清苦花香的液体!
“碎玉凝香露”!
量产版!
崔安看着那堆陶瓶,如同看着一座金山!他累得几乎站不稳,但眼中却闪烁着近乎疯狂的亢奋!二十瓶!按照上次五两一瓶……那就是……一百两?!他分一成……就是十两?!十两银子!他几年都攒不下!
“崔安。”萧厉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幻想。
崔安猛地回神,看向靠在墙角阴影里、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萧厉。
“拿……两贯钱。”萧厉的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去……万利赌坊。”
崔安一愣!去赌坊?!还钱?!现在?!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堆陶瓶!不是应该赶紧卖掉吗?!
“还……三百两的债?”崔安的声音带着迟疑。
“不。”萧厉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扯出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还……五十文。”
“五……五十文?!”崔安彻底懵了!如同被雷劈中!三百两的巨债!还五十文?!这……这不是去挑衅吗?!
“对。五十文。”萧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戏谑的平静,“铜钱!要……最破!最脏!锈最多的!用……最破的麻袋装着!”
崔安看着萧厉那双在阴影里闪烁着幽冷寒芒的眼睛,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梁骨!他明白了!这……这不是去还钱!这是……去砸场子!去……演戏!
“去!”萧厉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压,“告诉赵老三!剩下的……本世子……过几日再赏他!”
崔安浑身一颤!不敢再多问!他手忙脚乱地从角落里一堆散落的铜钱中(之前采购剩余),挑出最破、最脏、锈迹斑斑的五十文钱!用一块散发着馊味的破麻布片胡乱一裹!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柴房!
万利赌坊。
喧嚣!燥热!汗臭!烟草味!铜钱碰撞的脆响!赌徒的嘶吼!赢家的狂笑!输家的咒骂!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欲望蒸腾的浊流!
崔安抱着那包破麻布裹着的五十文钱,如同闯入狼群的羔羊,心脏狂跳!他强忍着恐惧,在无数道或贪婪、或鄙夷、或凶狠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挤到赌坊最深处那张巨大的赌桌前!
赌桌主位,坐着一个穿着锦缎、满脸横肉、叼着烟斗、眼神阴鸷的中年胖子——正是万利赌坊的掌柜,赵老三!他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目露凶光的打手,其中一个脸上带着狰狞的蜈蚣疤痕——正是王黑虎!
崔安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尤其是王黑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钉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玩味和毫不掩饰的凶戾!
“赵……赵三爷!”崔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挺直腰板(模仿萧厉教他的姿态),将怀里那包破麻布重重地拍在赵老三面前的赌桌上!
“啪!”
一声闷响!破麻布散开!几十枚最破最脏、锈迹斑斑的铜钱滚落出来!在光洁的赌桌上显得格外刺眼!
喧嚣的赌坊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堆破铜烂铁上!
赵老三叼着烟斗,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桌上的铜钱,又抬眼看向崔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弄:“哟?这不是崔府账房的崔安小哥吗?怎么?替你家那位‘世子爷’……还债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赌坊!瞬间引来一片哄笑!
“哈哈哈!五十文?!打发叫花子呢?!”
“靖北王世子?就值五十文?!”
“崔家赘婿的狗腿子!也敢来万利撒野?!”
嘲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崔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辱感如同烈火灼烧!但他想起萧厉的叮嘱,想起那冰冷的目光!他猛地一咬牙!脸上强行挤出一个夸张的、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笑容!声音陡然拔高,甚至盖过了周围的哄笑:
“赵老三!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崔安指着桌上那堆破铜钱,声音带着刻意的跋扈,“这是我家世子爷赏你的!五十文!买酒钱!剩下的三百两……”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环视四周,仿佛在宣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家世子爷说了!过几日!等他手头宽裕了!再赏你!”
“噗——!”
“哈哈哈!手头宽裕?赏?!”
“这废物赘婿是睡柴房睡傻了吧?!”
哄笑声更加猛烈!如同要将屋顶掀翻!
赵老三脸上的嘲弄瞬间凝固!眼神陡然变得阴沉无比!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他身后的王黑虎更是踏前一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凶光毕露!
“崔安!”赵老三的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是活腻歪了?还是……你家那位‘世子爷’……活腻歪了?!”
恐怖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崔安!
崔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但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他强行保持清醒!他猛地昂起头!脸上那夸张的嚣张笑容更加扭曲!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尖锐的挑衅:
“怎么?!赵老三!你敢动我?!我可是崔府的人!替世子爷办事!我家世子爷说了!他可是靖北王府的世子!金枝玉叶!欠你点银子怎么了?!那是看得起你!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信不信明天王府的铁骑就踏平你这破赌坊?!”
“靖北王府”四个字!如同无形的护身符!被崔安以最嚣张、最无赖的姿态吼了出来!
赌坊瞬间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哄笑声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崔安!看向赵老三!
靖北王府!
虽然远在天边!虽然世子是个废物赘婿!
但那毕竟是一座真正的王府!是朝廷的藩王!
赵老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他死死盯着崔安那张因恐惧和强装镇定而扭曲的脸,眼神剧烈闪烁!愤怒!杀意!忌惮!种种情绪交织翻滚!
最终!
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
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铜钱都跳了起来!
“滚!”赵老三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带着你这堆破烂!给老子滚!告诉萧厉那个废物!三天!老子只给他三天!三天之后!看不到剩下的银子!老子让他……生不如死!”
“哼!走着瞧!”崔安强撑着最后一丝胆气,一把抓起桌上散落的铜钱,胡乱塞进怀里!如同打了胜仗的公鸡,昂着头(虽然双腿在发抖),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万利赌坊!
直到冲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崔安才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堆脏污的铜钱。
看着它们。
想着刚才赌坊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想着赵老三那暴怒而忌惮的眼神。
想着萧厉那张苍白冰冷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一种更深沉的敬畏,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灵魂!
那废物……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在万利赌坊二楼的阴影里。
一双浑浊而冰冷的眼睛,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正透过窗棂的缝隙,无声地注视着崔安消失的小巷。
是管家崔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