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河心。
水色由浊转暗,深不见底。
顾青怀中玉佩烫得灼人。
他扶舷俯身,看向水下。
那双巨眼已经消失。
只余一片幽暗。
但某种庞大存在的“注视感”,
如附骨之疽,黏在脊背上。
“书生,怎么了?”悟空察觉异样。
顾青直起身,摇头:“水下有东西。”
“又是妖怪?”猪悟能紧张张望。
“不像。”顾青指尖轻抚玉佩,感受着红孩儿残留的火气。
至阳至净的火,此刻却在微微战栗。
如同面对天敌。
“比妖更深。”他低声说,“像是……河本身在看着我们。”
船夫听了,脸色发白:“客官莫吓人,这河老爷刚送走,哪还有别的?”
唐僧合掌念佛,沙僧默默握紧宝杖。悟空火眼金睛全力催动,金光穿透水面,下探十丈,百丈,直至极限。
依旧只有黑暗。
“怪了。”悟空皱眉,
“老孙这双眼,便是九幽也看得三分,这水底却像有个窟窿,光进去就没了。”
顾青忽然蹲下,将手探入水中。
冰凉刺骨。
秩序灵光顺着指尖延伸,如丝如缕,向下沉降。
一丈,十丈,百丈……
灵光传来的感应越来越模糊。
仿佛在穿透一层层粘稠的帷幕。
终于,触到了“底”。
不是河床。
是某种“边界”。
光滑,坚硬,带着规则的律动。
像……一道封印。
灵光小心贴上去。
瞬间,海量信息逆流而上!
顾青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他“看”到了:水底深处,不是泥沙,而是一片巨大的、倒扣的碗状光幕。
光幕透明,隐约可见其中景物——残破的宫殿,倾倒的巨柱,断裂的锁链。
以及,一具骸骨。龙形,长逾千丈,骨骼如玉,头角断裂。
骸骨心脏位置,插着一柄石剑。
剑身刻满密文,正缓缓搏动,如同活着。
每搏动一次,就有缕缕黑气从骸骨中渗出,融入周围河水。
那黑气,顾青认得。混乱本源的气息,却更加古老,更加……绝望。
“这是……”
他猛地抽回手,指尖已结了一层薄冰。
“你看见什么了?”悟空急问。
顾青喘息几下,才艰难开口:
“一条龙。
死的。
被镇压在河底。
它的……怨气,正在污染整条河。”
船夫吓得松了橹:“龙?通天河底下有龙?”
“不是活龙。”顾青看向远方水面,“是龙尸,死了不知多少年,怨念不散,化成了一种‘规则病灶’。”
他尽量说得简单:“就像人身上长疮,流脓会感染周围。这龙尸就是疮,黑气就是脓。整条通天河,都是被感染的皮肉。”
唐僧脸色发白:“那……那些百姓饮用的河水……”
“都被污染了。”顾青点头,
“只是浓度极低,短期看不出。但常年饮用,心神会渐渐麻木,易受操控。
灵感大王的祭祀规矩,能推行得那么顺,也有这个缘故。”
猪悟能捂肚子:“我刚才还喝了两口……”
“一时半会死不了。”悟空踹他,
又看顾青:“能治吗?”
顾青沉默,他想起刚才触碰封印时,感受到的那股“律动”。
那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为布下的镇压法阵。
阵法的气息……
浩大,正统,带着天道威严。
“镇压龙尸的,是上古大能。”顾青说,“阵法本是为了封锁怨气。但岁月太久,阵法出现了裂痕。怨气外泄,又被混乱本源趁虚而入,两者纠缠,成了现在这模样。”
他顿了顿:“要根治,得修复阵法,净化龙尸怨气。但以我现在的力量……”
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办不到,船上一片沉默,只有水声哗哗。
船夫忽然指着前方:“岸!看到岸了!”
果然,西岸轮廓渐显。
码头,房屋,炊烟袅袅,众人松了口气。
至少先上岸,船靠码头。
众人下船,付了船资。船夫千恩万谢,调头回程。
顾青回头,望向河心。那双巨眼的注视感,依然在,如芒在背。
“先找地方落脚。”悟空说,
“再从长计议。”
西岸是个小镇,比东岸繁华些。
街道人来人往,面色却同样麻木。
找了间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安顿好行李,众人在大堂用饭。
饭菜上桌,猪悟能却犹豫了:
“这水……还能喝吗?”
顾青取出一根银针,
插入汤中。
片刻取出,针尖泛灰。
“有杂质,但毒性不大。煮沸了喝,应该无碍。”
猪悟能这才放心吃喝。
唐僧食不知味,低声问顾青:“小友,那龙尸怨气,可有化解之法?”
“有。”顾青放下筷子,“但需要两样东西。一是修复阵法的‘镇物’,二是净化怨气的‘真火’。”
他指尖燃起一缕金焰:“我这火雏形初成,不够。需要更精纯的至阳之火。比如……红孩儿的三昧真火。”
悟空眼睛一亮:“那简单,去找他借!”
“没那么容易。”顾青摇头,“三昧真火是他本命神通,外借会损他根基。除非……”
他看向东方:“除非他自愿帮忙。而且,我们需要一个理由,打动他。”
沙僧忽然开口:“那龙尸,是什么来历?”
顾青一怔,这倒是关键。若能弄清龙尸身份,或许能找到其他破解之法。
“我去打听。”悟空起身,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回来,面色古怪。
“问到了。”
他坐下,压低声音:“镇上最老的庙祝说,通天河古名‘锁龙渊’。上古时,有条孽龙在此兴风作浪,被天神镇压,尸骨永沉河底。那天神的名字……”
他顿了顿,“叫‘禹’。”
“禹王?”唐僧动容,
“治水的那位?”
“对。”悟空点头,“庙祝说,这是代代相传的秘闻。禹王治水至此,降服孽龙,以定海神针为剑,将其钉死在河眼。又布下九宫大阵,封锁怨气。后来沧海桑田,定海神针被取走,阵法渐衰,才成了今日模样。”
顾青若有所思:“定海神针……原来那石剑就是?”
“应该是。”悟空挠头,“老孙那根棒子,就是当年禹王留下的。后来被俺老孙得了。”
猪悟能瞪眼:“大师兄,你那棒子,是从这河底拔出来的?”
“不是这里。”悟空摇头,“东海龙宫。但禹王治水,留下的定海神针不止一根。这河底的,或许是另一根。”
线索渐渐清晰。
顾青指尖轻叩桌面,“若能找到当年布阵的‘镇物’,或许能修复阵法。但镇物是什么,在哪里,都是未知。”
唐僧忽然说,“去镇上庙里看看。既是禹王镇压之地,或有祭祀。”
众人结账出门,寻到镇上龙王庙。
庙不大,香火却旺。正中供着龙王像,两侧有壁画。
顾青仔细看壁画。
第一幅:洪水滔天,孽龙作乱。
第二幅:巨人持棒,降龙伏波。
第三幅:神针钉尸,九宫镇渊。
第四幅: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画风古朴,但细节清晰,顾青在第三幅前停下。
画中,禹王将定海神针插入龙心后,又从怀中取出九块石碑,分置八方与中央。石碑上刻有符文。
“九宫碑……”他喃喃。
悟空凑过来看,“这碑,现在还在吗?”
庙祝是个驼背老人,闻言抬头:“客官问九宫碑?早就没了。”
“没了?”顾青转身,“去哪了?”
“被河水冲走了。”
老人叹气,“听我爷爷说,百年前一场大洪水,冲垮了河堤。九块石碑被卷入河中,不知所踪。自那以后,河水就越来越浑,怪事也多了。”
顾青与悟空对视一眼。看来,关键就在那九块石碑。
若能找回,修复阵法有望。
“石碑是什么样子?”顾青问。
“青黑色,一人高,上刻云雷纹。”老人比划着,“对了,碑顶有孔,据说当年是用铁链锁在一起的。”
线索有了,但怎么找?通天河八百里,水下幽暗,泥沙淤积。
找九块石碑,如同大海捞针。众人回到客栈,商议对策。
猪悟能提议,“大师兄,你水性好,下去摸摸?”
“摸个屁。”悟空瞪他,“河底那么大,摸到猴年马月?”
顾青沉思片刻,“或许……不用我们找。”
他看向窗外河面,“那龙尸怨气,与阵法相克。石碑是阵基,怨气会对它们有感应。就像磁石吸铁。”
“你的意思是……”悟空眼睛一亮,“用怨气,引石碑现身?”
“对。”顾青点头,“但需要诱饵,足够强的怨气诱饵。”
他看向自己指尖,金焰跳动。“我这火,蕴含秩序,对怨气是剧毒。若我以火为引,模拟龙尸怨气波动,或许能激起石碑反应。”
“太冒险。”唐僧反对,“你若被怨气反噬……”
“所以需要护法。”顾青看向悟空,“孙长老,你替我压阵。若情况不对,立刻打断我。”
悟空沉吟,重重点头:“好,何时开始?”
“子时。”顾青望向窗外,“阴气最盛时,怨气最活跃。”
夜深了。
客栈静了下来。
顾青盘坐房中,调息养神,指尖金焰吞吐不定,他在脑海中推演。
如何模拟怨气波动,如何控制强度,如何及时抽身。
这不是梳理规则,而是扮演规则。
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差池,就会被龙尸积累万年的怨念吞噬,神魂俱灭。
子时将至。
悟空守在门外,猪悟能和沙僧护着唐僧,在隔壁等候。
顾青睁开眼。
起身,推门而出。
“走。”
两人悄声下楼,出了客栈,来到河边。
月黑风高,河水如墨。
涛声阵阵,似有呜咽。
顾青选了一处开阔河滩,盘膝坐下。
双手结印,置于膝上。金焰自指尖升起,缓缓飘向前方河面。
悬停在水面三尺。
然后,他开始“转变”。秩序灵光内敛,金焰色泽渐变。
由淡金转暗金,再转灰黑。
火焰形状也在扭曲,不再稳定,而是如烟似雾,翻滚蠕动。
散发出阴冷、暴虐的气息。
悟空在旁看着,金睛微眯。他能感觉到,顾青的气息在变。
原本的清正平和,渐渐染上污秽。但核心一点灵光不灭,如风中烛火,顽强坚守。
“去。”
顾青轻喝。
那团“伪怨气”缓缓下沉,没入水中。
河面荡开涟漪,一开始很平静。
十息。
二十息。
三十息。
忽然,河底传来震动,沉闷,厚重,如大地翻身。
水面开始翻涌。
咕嘟咕嘟,冒出无数气泡。
气泡破裂,散发腥臭。
顾青心神绷紧,全力维持伪装。
震动越来越强,河水中央,出现漩涡。
漩涡越转越大,直径超过十丈。
漩涡底部,隐约有青光透出。
一块石碑,缓缓升起。
青黑色,一人高,顶有孔洞。碑身布满水草淤泥,但云雷纹依旧清晰。
第一块。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九块石碑,先后浮出水面,环绕漩涡排列。
它们彼此之间,有无形力场连接。
青光流转,构成一幅残缺的九宫图。
但中央阵眼处,空了一块。
正是镇压龙尸的位置。
顾青维持着伪怨气,引导石碑力场。
他能感觉到,石碑在“渴望”完整。
渴望重新连接,镇压怨气。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河底那双巨眼,再次睁开。
这一次,不再只是注视。
而是……苏醒。
轰——!
整条通天河,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