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天色阴沉,海风带着咸腥的水汽,预示着一场风雨或许正在远方酝酿。
但这并未打乱范平的计划,相反,他判断这种天气可能更利于掩饰动静,甚至可能影响那变异巨蟒的活动。
独眼龙果然带回了几段坚韧轻质的木材,以及两块相对完整、边缘还算光滑的弧形金属板。
金属板沉得出奇,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拖到靠近预定下海地点的隐蔽处。
范平检查了木材的韧性和金属板的弧度,点了点头,开始用找到的坚韧藤蔓和从衣物上撕下的布条,捆绑制作简易木排框架,并将金属板大致固定在底部。
工艺粗糙,但在特定条件下,或许能提供短暂的浮力。
整个过程,独眼龙显得异常沉默和配合,只是那双独眼不时瞟向范平怀中放令牌的位置,又迅速移开。
他也在暗中打磨着自己的弯刀,并将那包毒木刺小心地藏在袖口最容易取用的地方。
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夜幕如期降临,比往常更加深沉,乌云遮蔽了星月,只有海面反射着微弱的、来自天际的黯淡光晕。
风更急了,林涛阵阵。
“时辰差不多了。”
范平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下捆绑木排的绳索,将一些可能用到的零碎工具(包括一柄简陋的石头锤和几根硬木楔子)用布包好背在身上。
“带上木排,我们去遗迹。”
两人抬起粗糙的木排,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岛屿深处的遗迹区域进发。
一路上,除了风声和彼此的喘息、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连平日里的虫鸣都似乎消失了,寂静得可怕,仿佛整座岛屿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靠近遗迹边缘时,那种熟悉的、混合着古老苍凉与金属锈蚀的怪异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黑暗中,那些残破的金属构件和巨大的石质基座如同蹲伏的怪兽,轮廓模糊而狰狞。
没有巨蟒的踪迹。
范平心中稍定,将木排小心放在遗迹边缘的空地上。
他凝神感知着怀中守墓人令牌的状态,令牌温热,对遗迹方向有着清晰的指向性。
三枚碎片则沉静依旧,但与岛屿地脉的“连接”感,在此处最为明显,仿佛站在了一个能量网络的节点上。
“就是这里。”
范平走到金属圆环旁,蹲下身,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再次确认圆环中心那令牌形状的凹痕。
“子时将至,潮汐力会达到一个峰值,结合此刻的星象方位……”
他抬头望向漆黑如墨、不见星辰的夜空,语气却笃定:“遗迹残留的能量场会与天地之力产生最强烈的共鸣,虽然我们肉眼看不到星辰,但‘引路诀’感应到的牵引力正在增强。”
他转向独眼龙,沉声道:“我需要你守在这里,警戒任何动静,尤其是那巨蟒。当我开始激发圆环时,可能会有些异象,无论看到什么,只要巨蟒不来,就不要打扰我。一旦圆环被激发,能量影响海流,我会立刻示意,我们就把木排推下水,顺着形成的‘水浪’冲出去!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快!”
独眼龙点点头,握紧了弯刀,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晦暗的光:“知道了。你……小心点。”
范平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面对圆环。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守墓人令牌。
令牌在触及此处空气的瞬间,便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与这黑暗的遗迹废墟形成鲜明对比。
光晕照亮了范平沉静而苍白的脸,也照亮了旁边独眼龙骤然收缩的瞳孔和那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
范平仿佛毫无所觉,他闭上双眼,按照“引路诀”的法门,将精神力与内力缓缓注入令牌,同时调整自身气息,试图与脚下这片古老土地、与头顶那被乌云遮蔽却依旧在规律运行的星辰、与远方那澎湃潮汐的韵律,达成一种玄妙的共鸣。
起初,并无太大动静。
只有令牌的光晕稍微明亮了一些。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接近子时,异变开始发生!
首先是金属圆环!
那些原本死寂的玄奥纹路,从与令牌凹痕接触的中心开始,如同被注入流水般,次第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
这一次,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上次更加稳定、持续,如同呼吸般有节奏地明暗交替!
紧接着,范平脚下的地面传来极其轻微的震颤!
遗迹周围的空气开始流动,形成微弱的旋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圆环为中心,缓慢而坚定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范平的身体微微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同时引动令牌、沟通天地、感应潮汐,对他此刻的状态来说负担极大,内腑伤势隐隐作痛,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
但他咬牙坚持,根据“引路诀”和碎片“连接”带来的直觉,不断微调着能量输出的节奏与频率。
幽蓝光芒越来越盛,照亮了周围十余丈的范围。
圆环中心,那幅立体星空图的虚影再次闪现!
虽然依旧模糊,但这一次,那代表“门户”的微小虚影,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而且隐隐指向东南方的海面!
就是现在!
范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温和但沛然的力量,正从圆环散发出去,与远方涌来的潮汐之力相互应和,在东南方向近海区域,形成了一条相对平静、甚至暗含推送之力的狭窄“水廊”!
这“水浪”并不明显,若非他对能量和潮汐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根本无法察觉。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就要转头示意独眼龙准备推木排下水——
然而,就在他心神从极度专注中稍稍脱离的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一直屏息凝神、看似全神戒备的独眼龙,眼中凶光暴涨,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没有冲向海面,也没有去推木排,而是如同扑食的恶狼,身形暴起,手中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劈向范平握着令牌的右手手腕!
另一只手则如鹰爪般探出,直抓范平怀中鼓囊囊的位置(他猜测碎片也在那里)!
这一下偷袭,时机拿捏得阴毒至极!
正是范平心神消耗巨大、刚刚完成引导、防御最为松懈的瞬间!
“把东西给老子留下!”独眼龙的咆哮声中充满了贪婪与疯狂。
刀光凛冽,映照着独眼龙狰狞的面孔和范平骤然收缩的瞳孔!
范平似乎完全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向后踉跄半步,握着令牌的右手仿佛因惊吓而松开,那散发着乳白光晕的令牌脱手向上飞起!
独眼龙见状大喜,刀势不变,劈向范平手腕,左手改抓为抄,凌空去接那令牌!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令牌的刹那——
看似惊慌失措、脚步虚浮的范平,那向后踉跄的左脚脚跟,微不可查地在地面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重重一磕!
借着这一磕之力,他踉跄的身形以不可能的角度猛地向侧面旋开半尺,险之又险地让过了劈向手腕的刀锋!
刀尖擦着他的衣袖划过,割裂了布料。
同时,他那看似松开令牌的右手,在令牌飞至最高点的瞬间,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一抖、一勾!
那本该下落的令牌,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划出一道弧线,非但没有落向独眼龙的手中,反而向着范平自己怀中飞去!
而范平的左手,早已如同蛰伏的毒蛇般从袖中探出,握着的不是短匕,而是那包事先准备好的、药性猛烈的金疮药粉,猛地向独眼龙的面门扬去!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独眼龙一把抓空,眼前又被一片辛辣刺鼻的粉末笼罩,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闭眼挥刀狂舞,同时向后退去,口中怒吼:“小杂种!你阴我?”
粉末吸入鼻腔,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眩晕感,视线更是模糊一片。
范平一言不发,接住飞回的令牌,身形毫不停顿,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瞬间拉开了与独眼龙的距离。
他脸色冰冷,眼神中再无半点之前商议计划时的平静,只有深沉的寒意。
他根本没有完全信任独眼龙,所谓的“推木排下水”时机,不过是一个诱使对方在特定时刻动手的陷阱。
他赌的就是独眼龙会在自己“最脆弱”的瞬间发难,而他也早就在后退的路线和那块凸起的石头上做了手脚。
“蠢货。”
范平冷冷吐出两个字,目光扫过依旧在闪烁幽蓝光芒的圆环,以及东南方海面那越来越清晰的、被无形力场影响的“水廊”。
潮信的力量正在高峰,圆环被激发的能量场也达到了预期效果。
机会稍纵即逝!
他不再看狂怒挥舞弯刀、试图驱散粉末的独眼龙,转身冲向那简陋的木排,用尽全力,将其推向不远处的海岸!
木排粗糙的底部摩擦着沙石,发出刺耳的声音,滑入海中,借着那股无形的推送力,开始缓缓向着东南方移动。
范平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落在木排之上,身形晃了晃,立刻稳住。
几乎在他落下的同时,遗迹方向,被药粉刺激得暴怒无比的独眼龙,终于勉强睁开刺痛流泪的双眼,模糊地看到范平驾着木排离岸,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管不顾地拖着弯刀,疯狂地冲向海边!
“想跑?给老子回来!”
他猛地将弯刀向木排掷去,同时脚下发力,竟也想跳上那正在加速离岸的木排!
然而,就在独眼龙冲至岸边,即将跃起的瞬间——
遗迹区域那被激发到极致的幽蓝光芒,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地面传来一阵远比之前强烈的震动!
“吼——!!!”
一声饱含着痛苦、愤怒、以及某种仿佛从沉睡中被强行惊醒的狂躁嘶吼,从遗迹深处、从地底猛然传来!
声浪滚滚,震得林木颤抖!
是那变异巨蟒!
它果然还在!
而且似乎被这持续的能量激发和独眼龙狂暴的气息彻底激怒了!
一道巨大的、铁灰色的恐怖阴影,携裹着腥风与碎石,以比上次更快的速度,从遗迹废墟的阴影中猛地窜出,血红的竖瞳在幽蓝光芒映照下,如同地狱的灯笼,瞬间就锁定了岸边最显眼的目标——正要跃起的独眼龙!
独眼龙骇然回头,只看到一张布满利齿、腥臭扑面的血盆大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他发出了半声绝望至极的惨嚎,便被那巨口彻底吞噬!
只有几滴温热的鲜血和破碎的布片,喷洒在沙滩上。
木排上的范平,回头瞥见了这残酷而短暂的一幕,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早就料到,如此强烈的能量波动,很可能会惊动那怪物。
独眼龙的贪婪与背叛,最终成了吸引巨蟒注意、为他争取最后脱身时间的祭品。
木排在那无形“水廊”的推送下,正迅速远离海岸,驶入黑暗汹涌的大海。
遗迹的光芒在身后渐渐黯淡,巨蟒吞噬独眼龙后,似乎被那持续的能量场刺激得更加狂躁,在岸边疯狂地扭动嘶吼,却并未立刻追入海中,仿佛对那被圆环力量影响的海域有所忌惮。
范平站在颠簸的木排上,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内伤在刚才的爆发和持续的消耗下隐隐有加剧的趋势。
但他紧紧握着守墓人令牌,感受着碎片与远方“水廊”尽头、与那星图指示方向的隐隐呼应。
他看了一眼怀中那枚吸收了独眼龙临死前部分恐惧、愤怒等强烈情绪的蛇纹木牌(刚才近身时他顺手取回),又望向前方深不可测的黑暗海洋。
孤身一人,一具简陋的木排,一片杀机四伏的未知海域。
但他的眼神,却比在岛上时更加坚定、更加锐利。
海岛之劫已过,海上的征程,才真正开始。